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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请长缨 第229节

      何继安猛地一拍脑袋。
    这一刻,他明白了韩伟昌在他面前的各种做作,甚至也明白了自己到临河去刺探情报时所得到的那些真真假假的信息的来源。临机分明就是要给他制造一种错觉,让染野下不了降价的决心,从而为临机获得国家政策支持争取时间。
    如果他早一点知道发改委、国资委正在酝酿这样一份有关首台套设备的文件,他是绝对不会拖延时间的,他会努力说服冈田清三答应向浦汽降价。他知道,浦汽一再要求染野降价的原因,在于预算不足。染野甚至不需要答应降价20%,只要降价10%,浦汽就会与染野签约了。
    怪只怪冈田清三太贪心了,不肯放弃这10%的差价。而他何继安也心存侥幸,总觉得染野有技术优势,不怕浦汽不低头。
    10%的差价,染野能不能接受呢?答案当然是肯定的。染野的多工位机床是成熟产品,研发投入早已摊销完了,利润空间是很大的。这不,在浦汽的压力之下,冈田清三甚至连20%的差价都能接受,如果早先愿意低头,只需要降10%就行,岂不是更好?
    可是,在早先看来,10%的差价,也是实实在在的利润,与冈田清三的业绩以及何继安的销售提成都是直接相关的。在还有希望的情况下,他们凭什么要放弃这些利润呢?
    世上没有后悔药,到了这个时候,再怨天尤人也没用了,只能是赶紧想办法补救吧。
    “刘部长,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吗?”何继安问道。
    刘智峰看着何继安那一脸央求之色,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打脸不嫌晚,我让你何继安成天在我面前摆你那个二鬼子的谱!
    心里这样想,刘智峰毕竟也是有涵养的人,不可能把这种话当面说出来。他摇摇头,说道:“我估计是没什么办法了,除非你们像我刚才说的那样,答应降价35%。”
    “这个……我们是真的办不到。”何继安苦着脸说。
    “怎么就真的办不到了?”刘智峰反驳说,“机床的利润高得很,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像你们染野,一台机床的利润高到50%也不奇怪,就算是降价35%,也还是有利润的,只是利润少一点而已。”
    “你说是毛利吧?”何继安说,“我们还有管理成本啊。再说,日本企业跑到中国来开个分公司,总不能是来学雷峰的吧,如果没有一点利润,人家凭什么做?再有了,就算我们降价35%,没准临机也会跟着降价,你们浦汽是不是存着看我们互相压价的心思,想从中渔利啊。”
    这都让你看出来了?
    刘智峰略有一些窘。其实他说出让染野降价35%的目标,的确有些不安好心。韩伟昌已经向他表示过,染野如果敢降价,临机也会跟着降价。临机的生产成本比染野低得多,管理成本的分摊也少,要打价格战,临机还真不怕。
    “既然你们不答应降价,那就没办法了。要不你们就盼着临机出点事,比如技术上出了大问题,那么国资委也不便再护着他们了,我们选你们的产品,也就有点道理了。”刘智峰说。
    天地良心,刘智峰的后一句话,纯粹是为了应付一下何继安。他提出了一种可能性,如果何继安办不到,也就怪不了刘智峰不讲面子了。
    何继安也没辙了,他与刘智峰又敷衍了几句,央求刘智峰先不要着急与临机签约,给他几天时间去想办法。刘智峰这边倒也的确没那么急,国资委的文件下来,浦汽要正式开始考虑选择临机的设备,也是需要有一段时间来认真谈判的。
    在此期间,如果何继安真的能够整出一些新的妖蛾子,浦汽也不见得不会给他机会。
    从浦汽出来,何继安先给冈田清三打了电话,向他通报这个变故。冈田清三一听就急了,先是劈头盖脸地训了何继安一顿,说都是因为何继安无能,才让煮熟的鸭子飞走了。接着,他便断然拒绝了何继安提出的能否进一步降价的要求,声明20%的降价幅度已经是极限,不可能再降了。
    “何君,这件事关系到公司的生死,你是销售部长,你必须解决这个问题,否则你就干脆辞职吧,我会让能够解决问题的人来接替你的职位。”
    冈田清三在电话里这样威胁道。
    特么的小鬼子!
    挂断电话,何继安在心里骂了一句,眉头便紧锁起来。他知道,冈田清三的威胁不是随便说说的,如果浦汽的这个订单拿不下来,今年染野销售部的业绩就非常难看了,而且未来的业绩也很难有起色,冈田清三因此而开除他,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是,如何才能破局呢?
    咦,刚才没注意,刘智峰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刘智峰说,如果临机出点事,浦汽也可以考虑染野,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真的让临机出点什么事呢?
    以何继安的胆量,当然不敢冲到临机去杀人放火。事实上,即便他去把韩伟昌剁了喂狗,也不属于刘智峰说的出事的犯畴,浦汽不会因为韩伟昌的死活而改变采购意向。
    要让临机出事,就必须是涉及到临机声誉方面的事情,而且最好是能够和多工位机床相关的……
    多年的销售生涯,让何继安拥有了搞各种阴谋的能力,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一个想法逐渐成型了。
    “齐教授,我是慕名来访的。我看到了您在报纸上发表的关于抨击国内伪自主创新的文章,觉得写到我们心坎里去了。我这趟到京城来,就是来向您曝料的。”
    人民大学的一间办公室里,何继安满脸谦恭地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大牌教授齐木登说道。
    前一段时间,临机在媒体上炒作首台套的事情,唐子风的御用理论打手王梓杰连发了七八篇重磅文章,大谈如何促进自主创新。齐木登是王梓杰的好对头,看到王梓杰上蹿下跳,岂有不生气之理。
    于是乎,齐木登也写了一系列文章,专门挑王梓杰的破绽,说自主创新是对的,但不能搞成超英赶美式的***,要脚踏实地。齐木登所定义的脚踏实地,就是中国企业不要想着与国外齐头并进,人家外国人能搞出来的东西,你中国人不花上三五十年,怎么可能搞得出来?
    照齐木登的观点,一切声称与国外没有代差的产品,必然都是吹出来的,其中要么是拿了外国人的东西来换个壳子,要么就是虚构性能指标,骗取国人的廉价喝彩。具体到临机与染野之争,齐木登将其形容为二踢脚与火箭的竞争,说虽然二者都能上天,但差距是无法想象的。
    那段时间,何继安也一直在关注媒体上的动态,所以齐木登的文章他也是读过的。从内心来说,何继安觉得齐木登纯粹是胡说八道。
    一个文科教授,谈论多工位机床的技术优劣,其中的破绽之多,让何继安这个前工艺工程师都不知道从哪开始吐槽才好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只会胡说八道的教授,现在却成了何继安的救命稻草。王梓杰的名气很大,说出来的话很有影响,以何继安的社会地步,是不可能向王梓杰挑战的。王梓杰但凡多看他一眼,都算是输了。
    齐木登的情况就不同了,他也是大腕教授,而且体制内也颇有一些人买他的账,觉得他“敢说真话”。至于在体制外,齐木登的拥趸就更多了,若干家财经媒体都给了他“资深评论员”的头衔,请他到自己的报纸上去大放厥词,以便吸引眼球,为报社赚到白花花的银子。
    让这样一个人来对冲王梓杰,或许是可行的。其实何继安也并不需要齐木登能够把王梓杰打败,只要能够把水搅浑,让临机陷入舆论旋涡,浦汽就有理由对临机的产品提出质疑,再以设备采购刻不容缓为理由,选择染野的产品。
    “你说你是染野的销售部长,你要向我曝什么料?”齐木登看着何继安问道。
    “关于临机的多工位机床伪创新的事情。”何继安说。
    “你了解临机的多工位机床?”齐木登谨慎地问道。
    “那是当然。”何继安摆出一副坦然的样子,说道:“齐教授,我先向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原来是明溪常宁机床厂的工艺科副科长,在机床行业已经工作了30年,对国内机床行业的事情不敢说是了如指掌,最起码也是略知一二。
    “临机在这一次的多工位机床销售中,是我们染野最大的竞争对手,所以我也难免要对临机进行一些调查,掌握了不少第一手的资料。
    “我可以负责任地对齐教授说,临机目前所推出来的多工位机床,技术全部都是从染野剽窃过去的,而且画虎不成,反类其犬,产品的性能和质量完全无法与染野原装的机床相比。
    “现在临机就是凭着他们的成本优势,鼓动几部委发布了首台套支持政策,想用他们剽窃来的技术,把我们挤出市场。
    “我也正是因为看不惯他们的作为,又无力对抗几部委的政策,所以才来找齐教授,请齐教授为我们说几句真话。”
    第474章 首台套变成手抬套
    听到何继安的话,齐木登顿时就不困了,他盯着何继安,急切地问道:
    “你说临机的产品是剽窃你们的技术,你有证据吗?”
    “当然有。”何继安是有备而来,他拿出一份资料,递到齐木登面前,说道:“齐教授,你来看,我对比过染野多工位机床和临机多工位机床,列出了72项重大相似之处,只要是机床行业里的人,都看得出这是赤裸裸的剽窃。”
    齐木登接过何继安递过来的材料,翻开看了几眼,就完全懵了,什么叫“旋转轴转角误差补偿”,什么叫“高强度大阻尼封闭框架”。这样一份材料,对于纯文科背景的齐木登来说,简直就是一份天书,他别说判断其中的正误,就连何继安想表达的具体观点是什么,他都没找出来。
    要说起来,这也怨不得何继安。何继安在准备这份材料的时候,是考虑过要照顾齐木登的理解能力的。整份材料写得图文并茂,很多概念也尽可能地使用了较为通俗的说法。可问题在于,汽车多工位机床是很高端的设备,何继安要指责临机剽窃染野技术,也不可能从一些低端概念入手。何继安如果要说临机剽窃了染野的低端技术,恐怕全天下的人都不会相信。要说高端技术,就必然要涉及到一些复杂概念,所有能够让文科教授一看就懂的概念,再高端能高到哪去?
    “嗯,总结得非常好,有理有据,证据确凿,非常有价值!临河机床集团这种做法,是非常不符合商业伦理的,理当受到道德和法律的谴责!”
    齐木登假模假式地看了好一会,这才用义愤的语气总结道。他本想把话说得更有份量一点,无奈他什么也没看懂,想说点干货也说不出来,只能是用这种万金油式的评价了。
    “那么,齐教授,您看,您能不能在这件事情上,替我们呼吁一下?”何继安怯生生地问道。对方是大牌教授,他一时摸不清对方的脾气,便只能是低声下气地说话了。
    “我觉得,何经理,像这样的事情,你们不应当忍气吞声,而是应当诉诸法律嘛!你们既然有这样确凿的证据,我看哪家法院敢枉法包庇。”齐木登说道。
    “这个……倒是有点困难。”何继安说,“临机的人非常狡猾,虽然是剽窃我们的技术,但却绕过了我们拥有的专利,让我们无法从法律上对他们进行打击。我们即便是到法院去起诉,恐怕也很难起到什么作用。”
    “你这份材料上,不是都写得清清楚楚吗?”齐木登诧异道。
    “写是写了,不过光凭这些证据,在法律上可能有些份量不足。临机剽窃我们的,主要是一些设计思想,而设计思想这种东西,是不受专利保护的。”何继安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齐木登有些泄气。他虽然不懂机械,但好歹也是做过学术的人,知道所谓剽窃思想的说法,多少都有些属于自由心证。何继安整理出临机机床与染野机床的72项相似之处,说到最后都是设计思想,这就说明临机的机床恐怕真的没啥问题。
    心里这样想,齐木登还得装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他点着头说:
    “其实,这就是法律规定上的缺失了。要知道,设计思想才是最重要的技术核心,没有思想的技术是没有灵魂的。西方企业掌握的设计思想,都是经过几百年时间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是刻在西方工程师的骨子里的。
    “咱们国内有一些企业,不愿意花几百年时间去做积累,一天到晚就想走捷径,幻想通过模仿,甚至是剽窃的方法来获得技术。
    “他们不知道,就算他们能够剽窃到一些表面的思想,也无法获得真正的思想内核。咱们国内技术与国外技术的差距这么大,就是因为我们缺乏这样的思想内核。”
    “齐教授说得太对了!”
    何继安一脸崇拜之色地赞道。
    在他的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什么狗屁车轱辘话,机床设计是靠理论指导的,掌握了这些理论,自然就掌握了设计思想,哪有什么表面、内核之类玄而又玄的东西?还说什么灵魂,你以为是你们文化人写文章博眼球呢。
    “那么,齐教授,关于这件事,您能不能出来仗义执言,为我们讨还一个公道呢?”何继安问道。
    “这个……”齐木登皱了皱眉头,说道:“你们这件事情,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案例,值得深入地研究。不过,我现在手头有一个国家基金课题,马上要结项,我现在手下的博士生和硕士生都在几个课题里拴着,所以这个课题只能是我亲自来做,时间上就有些紧张了……”
    何继安说:“这件事,不会耽误齐教授太多时间的。我们主要是希望齐教授能够帮我们写几篇文章,在媒体上发表出来。具体文章的初稿,我们可以先写出来,齐教授只需要稍微润色一下就行。”
    “这怎么合适?”齐木登沉下脸说。
    何继安陪着笑,说:“齐教授,我们也是考虑到您的工作太忙,所以有些文案上的事情,我们就找人代您做了,不过,最后的把关,肯定是要您出手的。您放心,关于您的报酬方面……”
    “说报酬就没有意思了,我写文章从来都不是为了报酬,我是那种会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吗?”齐木登不满地斥道,没等何继安插嘴,他又大义凛然地补充了一句:“我如果想要赚钱,随便接个什么课题,十几万、几十万的费用也都有了,根本就不需要从你们企业那里不清不白地拿什么报酬吗?”
    “明白明白!”何继安何其聪明,一下子就听出了齐木登话里的暗示,他赶紧说道:“齐教授,刚才是我说错了,其实是我们染野公司想请齐教授为我们做一个企业竞争力评价的项目,经费嘛……,暂定为10万元,您看如何?”
    齐木登微微颔首,说道:“外资企业在中国市场上的竞争力评价,这倒是一个有意思的课题。经费多少无所谓,我就是觉得能够深入你们企业去实地研究一下,肯定会有很大的收获。要不,这件事咱们就先定下来,你们那边的文章,何经理可以先找人写个初稿,让我看看。如果我觉得可以,会送给几家财经媒体,他们对于我送去的稿子,一向还是比较感兴趣的。”
    齐木登在这个问题上还真没有吹牛,几天后,国内一家小有名气的财经杂志上,便登出了他的署名文章,标题写得很艺术,叫做《谨防首台套变成手抬套》。
    在这篇文章里,齐木登首先勉为其难地肯定了国家刚刚出台的首台套促进政策,随即话锋一转,开始指责国内某些装备企业缺乏真正的创新,所谓的首台套,其实是“手抬套”,也就是抬手从别人那里拿来的东西,是没有灵魂的。
    顺便说一下,“手抬套”这种俏皮的谐音梗,显然是出自于齐木登之手,毕竟,这些文科教授平常就是靠玩这种梗来吸引眼球的。
    为了说明标题上的观点,文章举了某国有大型机床企业新推出的汽车用多工位机床的例子,指出该企业的产品大量模仿了一家外资企业的同类产品,虽说依据现有的法律,很难追究这家大型机床国企的侵权责任,但其作法却是严重伤害了市场规则,破坏了正常的商业竞争,后患无穷,云云。
    文章在陈述这个案例时,用了大量的机床术语,让广大吃瓜群众感到不明觉厉。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理解机床技术的,看到这些拗口的概念,大家便决定相信文章的结论了。
    何继安给齐木登送来的初稿,其实是直接点了临机的名字的,但齐木登毕竟是一个老江湖,知道不能把事情做得太过,所以在发稿之前亲自动手把临机的名字改成了“某大型机床国企”,避免了直接点名可能带来的麻烦。
    不过,时下国内企业造多工位汽车机床的只有临机一家,而且这件事最近也一直都在媒体上报道,大家一看就知道文章的所指了。
    “首台套政策是一本好经,但要防止被一些假和尚给念歪了。笔者认为,首台套政策的推行,应当慎之又慎,避免这个政策成为‘手抬套’设计的保护伞,这样既损害了下游厂商的利益,又会挫伤那些真正创新者的积极性……”
    在临机集团的总部会议室里,办公室副主任李佳念完齐木登文章上的最后一段话,放下了带着油墨香味的杂志。
    “这家伙疯了吧,凭什么就说咱们的设计是抄袭、模仿来的,他到底懂不懂机床设计啊!”分管生产的集团副总经理詹克勤愤愤地评论道。
    “这个齐木登是个经济学教授,他哪懂什么机床设计。”销售公司总经理韩伟昌说,“这篇文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染野的何继安那小子找人替他写的,文章里那些术语,也是何继安列上去的。这老东西当年也是搞工艺出身,还有点技术底子。”
    第475章 找到一个拒绝的理由
    “齐木登的这篇文章,影响很大,很多网站都进行了转发,在有些网络论坛上还被置顶了,跟帖的人非常多。”
    李佳向众人介绍着情况。她原来是临一机的厂报记者,被唐子风培养起来专门负责集团的舆情管理,现在已经很有经验了。临机集团的管理层大多数都是做技术或者搞生产出身,对于舆论宣传方面的事情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所以这块业务便是由唐子风直接管理的。
    “跟帖的那些人,主要是什么观点?”张建阳向李佳问道。
    “支持齐木登和反对齐木登的都有,不过,总体看来,站在齐木登一边的人更多。很多人都觉得有关咱们集团的正面宣传不实,齐木登曝的料才是真相。”李佳说。
    “这些人怎么会这样,这不是是非不分吗?”集团副总工程师郭代辉恼道,“齐木登这篇文章里写的那些,都是牵强附会的,稍有点工业常识的人也不会相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