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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节

      程千仞此时算过账,才真切体会到‘国库没钱’,到底是多穷。东征之战胜利后,圣上又修了许多夸耀功绩的建筑。修建安国大运河时,收支勉强平衡。自乱世开始,库存,能动的都动了,门阀,能抄的都抄了。
    “是我朝辞宫的私库。”
    这是很严肃的正事,偏偏那人带出点委屈神色:“哥,国库入不敷出,我拿私房钱贴给你,都大半年了。”
    程千仞的大男子保护欲瞬间被激起,满腔热血:“我会努力的,以后还钱给你!”
    等他回过神,国库不是他一人的国库,做个努力工作的皇子、甚至皇上,与做努力打工养家的哥哥根本不是一回事,逐流却已经甜甜地说:“好,你答应我了,不能反悔。”
    第119章 一生穷命
    程千仞核算过账本, 摸清近年国库收支后, 便跟着逐流批折子,起先每日奏折只有十余本, 后来变作三四十本。逐流还会召大臣进御书房议事, 言谈举止与朝歌阙并无二致, 程千仞不懂的问题太多,不敢吭声, 就在一旁坐着听, 像个吉祥物。
    吉祥物太子面上不动声色,几天下来却感觉压力颇大, 于是召温乐公主谈心:“我还没做出半点政绩, 你就让人到处吹我勤政, 我自己听了都脸红!”
    温乐不服:“我没吹,他们主动夸的。首辅摄政时,根本不用臣子上奏进谏,反正没人敢反对他,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大家只管听话, 照他安排的去做就好了。哪像现在, 朝野上下风气一新,文武官员报国志气大涨。能臣各抒己见,各展所长,朝气蓬勃。”
    程千仞心道,别说百官,就连我也不知道朝歌阙心里想什么, 从他设计杀魔王开始,我就傻傻被摆布。
    虽然对方做过不止一件让他动气的事,却没做过伤害人族利益的事。
    “人家也很不容易,劳心劳力,还要被你们猜疑。”
    拥护段姓皇族的贵戚老臣对朝歌阙心情极复杂,既感谢他挽大厦于将倾,拯救社稷于风雨飘摇,又忧心他声威鼎盛,远超皇族。程千仞在白雪关,与安国谈话时,已经清晰感觉到这些情绪。
    温乐露出困惑神色:“你……因为要与他家联姻,就这样帮他说话?你见过你未来的道侣吗?怎么样?难道那人温柔解意,把你迷住了?”
    程千仞一时震惊,随即恼羞成怒:“小静,慎言。”
    如果传出风言风语,逐流以后怎么娶妻生子。
    “不说就不说,我不像皇姐,非得你联姻不可。我知道,你生来不凡,天命所归。”
    程千仞低声自语:“或许天命所归的那个人,本来不是我。”
    穿越之前,他勤勤恳恳当了二十多年小老百姓,没有出人头地的本事。看见朋友圈爆款鸡血文‘你的同龄人正在抛弃你’‘世界正在惩罚得过且过的人’内心都毫无波动。
    生来不凡?只是这具身体的原主。
    “安国说她以前很少回宫,你来告诉我,我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乐迟疑片刻:“你早慧聪颖,宽仁孝友。对我特别好,陪我荡秋千放风筝,也陪父皇打马球……”
    程千仞盯着她:“不对。”
    “好吧,宽仁孝友是表面,你有些霸道,说一不二。你不愿意做的事,没有人能勉强你。荡秋千把三皇兄推下去,打马球打伤四皇兄,宫里没人不怕你。他们找父皇告状没用,父皇不罚你,还说你没有错。但你待我是真的很好,温柔又耐心,我听大皇兄说,因为我是最小的公主,不会对你有威胁。这宫里的事情太复杂,反正谁对我好,我就喜欢谁……”
    她看着程千仞脸色变幻,声音渐低:“我说错话了?是你要听的。”
    “没有,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原主牛逼,宫斗高手,不愧帝星。
    程千仞问:“既然我天资非凡,又深得帝心,那我是怎么‘死’的?安国说我出生那日,圣上大赦天下,死了怎么没有风光大葬,没人质疑吗?”
    他没有穿越到皇宫,穿到东川最偏远穷苦的村落里。原主身上发生过什么?
    如果没有宁复还阴差阳错解开他武脉封印,他永远是无法修行的普通人,根本不会知道这一切。
    温乐听不得他轻率谈论自己生死,像闲谈别人的事。
    “这要问父皇,他说你病了,需要休息,不能被打扰。深夜里噩耗传来,匆匆入殓,盖棺的只有父皇一人。那时候他说的话就是真理,但我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亲眼见到尸体,我总觉得你还活着。他不喜欢人们再提起你,众人知他丧子心痛,便也不敢提。天下人都以为,父皇是近年才神志不清,其实你离开那年,他就开始老了。”
    温乐喝口茶,停顿片刻: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他做了什么、你为什么假死,很多可能性。全看你是往好处猜,还是往坏处想。”
    程千仞:“好的坏的我都不猜,我会当面问他,弄清真相。”
    说要当面对话,圣上不见他,他一点办法没有。
    程千仞变得愈发喜欢夜晚,因为只有入夜之后的时间属于自己。他可以在东宫泡温泉,热雾中闭着眼睛冥想,听水流声,也可以身穿便服四处游荡,避开值勤巡防的宫廷禁卫,总有逛不完的花园,走不完的长廊。
    老皇帝四处不见人影,他甚至猜测对方悄无声息地死在哪个旮旯拐角了,下意识绕去偏僻处,看看有没有东西。
    他没再做过梦,却总想起那夜荒唐梦魇。刚进皇宫时,像游览完全陌生的旅游景点,自那之后,再走过重楼殿宇,便多了一种类似旧友重逢的感觉。
    这里的天空被楼台遮蔽,切割作不规则碎片,并不开阔。使他想起剑阁的云海,满山野树野花野鸡野鸭。
    还有学院,记忆里遥远的沉沉钟声,太液池的烟波与白鹭,桂子与荷花。藏书楼年份老旧的木楼梯,踩上去咯吱作响。
    少年们穿着蓝白相间的学院服,衣袂猎猎浮在风中,远望像大海泛起白色浪花,又像千千万万只白色飞鸟,振翅欲上青天。
    逐流喜欢和程千仞聊以后,好像眼前没有事值得烦心,未来一片大道坦途。
    “皇宫里藏着空间通道,等你超凡入圣,四海太平,我们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逍遥自在。”
    程千仞正在吃弟弟做的米花糕:“空间通道烧灵石,国库没钱。”
    “我有钱呀。”
    程千仞摇头:“我已经欠你很多钱了。现在各宫用度削减一半,东宫率先以身作则,才能约束豪奢成性的贵族。”
    他一生穷命,谁曾想到,做了太子还是穷。
    ***
    徐冉来到皇都,最先去了淮金湖。湖边桃花已谢,碎红零落成泥,湖面荷叶新生,星星点点不成气候。这景致萧索黯淡,可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令人感到深深失望。就像禁卫军给她的感觉。
    从东川撤回来的镇东军精锐,人人有封赏,依然保留原编制,归安国公主统领,每日在京郊校场操练。唯有徐冉调去了禁卫军,主管粮草调配、后勤通讯等等琐事。众人猜测是因罪降职,却不知她犯了什么错。
    禁卫军多由皇都世家子弟组成,门户之见颇深,徐冉与军中风气格格不入,既不耐应酬场面,又怀念从前金戈铁马的日子。
    某天夜里她孤身一人四处游荡,机缘巧合听见丝竹与歌声,寻声而去,只见湖面亮起一盏盏金色的莲花灯,湖心画舫灯火通明,红绸飘飞,酥软的春风吹来酒香和歌声。
    天上星辰、人间灯火都落在湖水中,柔柔地荡漾着金光。夜晚的淮金湖,就像美人拂去薄纱,露出明艳倾城的本来面目。
    湖畔有撑小舟的小厮,载客人渡湖。徐冉乘一叶扁舟,向灯火辉煌的湖心驶去。
    于是当温乐向禁卫军统领打探徐冉消息,就听到对方出名了,单以淮金湖常客的身份出名,被一众同僚羡慕。
    那里的姑娘们恃才傲物,不喜欢的客人就不见。徐冉每夜与她们饮酒、听琴、唱歌、舞刀,结下深厚情谊。
    当天夜晚,温乐带着公主府私兵,举着熊熊火把,气势汹汹杀到。
    丝竹班子吓得跪了一地,宾客和舞娘不敢做声。
    “参见公主殿下——”
    “徐冉在哪!”
    “在、在最里面那间。”
    温乐带人闯进去。
    唱歌的美人不唱了,与徐冉同来的还有三位低级将领,吓得赶忙行礼,唯有徐冉醉眼朦胧:
    “哦,是你啊,你来啦?来得好。我知道顾雪绛为什么喜欢这里了。因为它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
    温乐:“胡说,你整日与这些酒肉朋友混在一起,有什么出息?”
    “酒肉朋友不好吗?酒肉在,朋友在。”
    “皇姐调你到禁卫军,何等用心良苦,别让我看不起你!”
    徐冉喝的微醺,嬉皮笑脸地搭小公主肩膀:“我就知道这里每个人都看不起我,所以我不生气呀。”
    温乐甩开她的手,命令拿火把的私兵:“给我烧!”
    徐冉瞬间酒醒了:“这大半夜,你瞎闹什么,大姐,小姑奶奶,抓奸也没有这样的!你一刀砍了我算了!”
    说着她把自己的刀塞给对方。
    温乐气的咬牙切齿,愤而拂袖:“我们走!”
    淮金湖美人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混乱结束,丝竹班子归位,又是觥筹交错,良夜恨短。
    温乐刚乘船渡湖,便听见身后歌声靡靡,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落进湖水里,杳无踪迹。
    她想,我最讨厌这个地方了。
    第120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有人参了你一本啊, ‘身为皇族公主, 不能以身作则、爱民如子,反而因泄私愤, 仗势凌人’。我听说你昨晚动了公主府私兵?”
    程千仞如今虽没有正式上朝, 已经可以独自批阅奏折, 召见三司重要大臣了。段姓皇族的拥护者终于打消首辅不肯放权,阻拦太子理政的疑心。
    温乐轻哼一声:“这些迂腐酸儒, 什么折子都往上递, 皇兄日理万机,哪有空管鸡毛小事。难道本宫杀人放火了?”
    “你那叫杀人放火未遂。”
    程千仞面上叹气, 缩进广袖的手掌微动, 悄悄把逐流给他的小零食藏进空间法器。什么山楂雪球杏仁酥糖, 毫无威严,被看到会很没面子。
    温乐没注意他的小动作,自我检讨道:“约束贵族是你监国后做的第一件事,一要节俭, 二要谦善, 我知道的, 我本该做出表率,不该给你添麻烦。我自罚禁闭七天。”
    程千仞宽和地笑笑:“徐冉惹你不开心了?”
    “除了亲人,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她简单纯粹、一往无前、勇敢豁达……”
    “诶呦,我都没看出她这么多优点呢!”
    “别拿我打趣,我是想说……连她也变了, 我有点难受。”
    程千仞笑道:“你知道她从前什么样吗?不到二十岁,在南渊的时候。”
    “听说过一些,你再多跟我说点。”温乐绕到书案后,去拉程千仞的袖子:“哥,今天陪我走走吧,我明天就要关禁闭了。自打你上次问了我以前的事,我就再没见过你,我一直想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惹你不高兴。”
    “我只是最近比较忙。”程千仞赶忙起身,衣袖从温乐手中滑开,他很怕逐流生气地从屏风后面跳出来,尽管对方没有这样做的合理理由。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行,陪你聊会儿。参你的折子是今天最后一件事,我也算收工了。”
    他下意识地向逐流解释。
    灯火近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