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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一)

      《上青天》因高质量而得到越来越多“自来水”为其宣传,上映半个月后实现了票房逆袭,并在同期电影里获得最高评分,因此,几位主演连同导演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关註,走进了大眾的视野。
    其中,原本只是圈内的无名小卒的程雨菁,因饰演少年时期的小花且角色完成度高而开始接到工作邀约和戏约。
    江枝歌独自在电影院里看了很多遍《上青天》,壹旦出现程雨菁的镜头,她就只盯着程雨菁看。
    不是故意的,是情不自禁的,源于女生对女生的天生敏感与在意。
    如果我当初去了贵州探班,故事会不会是另外壹个走向呢?江枝歌想。
    可是,没有如果。
    世间的故事的结局常因不完美而令人印象深刻,就像电影里的叁人最后的飞行其实只是壹场美好的幻想,以他们的经济能力和知识水平根本无法修好那架直升机,真正的结局是——他们都死了。
    贫穷,是最大的死因。
    这天,江枝歌在墨绿色和宝蓝色丝绒裙里犹豫不决,让朱晴为她挑选。
    朱晴发觉曾经最爱裙装的江枝歌已经有好长壹段时间不穿裙子了,也不常笑了,今天难得恢復神采奕奕。
    江边,及踝的墨绿色的裙裾随风微微摇摆着,在月色下看起来不像是墨绿色,倒像是黑色。
    江枝歌扎着半丸子头,前额的头发全往后梳,露出整张漂亮的脸,脸颊白里透红,像半熟的水蜜桃,鼻尖因天冷也泛红。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她回头。
    鐘琴欢头发长了些,刘海遮住了眉毛,穿着英格兰风格的军装大衣,墨绿色,更像是黑色。
    仿佛是约定好壹样,江枝歌不禁轻轻地笑了。
    刘海被风吹得有些扎眼,但鐘琴欢双手插在口袋里,任其飞舞。
    面对那张壹如既往的扑克脸,江枝歌还是主动开口:“好久不见。”
    她的嘴里呼出白气,话语如那江水壹般静静流淌出来,不再有从前的热烈。
    好久。
    多久?
    其实也没多久,大概半年,但这半年足以让壹个人脱壹层皮。
    “我们初次见面时,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吗?”江枝歌看着鐘琴欢问。
    鐘琴欢闷闷地“嗯”了壹声。
    江枝歌没有往下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他,看那双眼睛、那个鼻子,再到那张嘴巴。
    心里默数到第十秒时,她转过身,望向江面。
    她记得壹个男女对视十秒定律,她怕再看多壹秒,会忍不住吻他。
    鐘琴欢也转身,面朝颂江。
    五彩繽纷的霓虹灯倒映在江面上,很美,但在怀着心事的两人眼里,仿佛还有数十个亡灵在飘荡着。
    江枝歌从包里拿出文件袋,交给鐘琴欢,说:“这是我从他们的手机里找到的,和当年的事故无关,但有他们近几年……”
    受贿、诈捐、公款私用、包养情妇……
    她说不下去,低着头沉默了好几秒。
    再抬头时,她双眸清明,冷静又理性地说:“另外,家里有个小茶室,能通向壹个地下室,我猜测那里藏有大量钱财。”
    这是江枝歌无意中发现的。
    大二下学期期末考结束后,江枝歌去了墓园,等到了林之清,他如往常壹样下了班就买束花过来探望陈欢苓和鐘声。
    林之清记得江枝歌,在陈欢苓的告别会上见过,他很感谢她仍将鐘琴欢父母惦记于心。
    从林之清那里,江枝歌终于得知鐘声及其父母死于13年前的颂江大桥坍塌事故,而这座外表华丽典雅的大桥竟然只是建了两年就出现这样的状况,不由得让人怀疑工程质量问题。
    这会和自己的父母有关系吗?
    于是,江枝歌开始调查江楠钦和孟妍綺的过去。
    真可笑,身为女儿,竟然偷偷地查父母,甚至猜疑他们做过坏事,不应该,明明他们壹直秉持的理念和信仰是无比崇高的。
    前年,江楠钦送过江枝歌壹本李军为他制作的功勛册,册子粗略记载了他从政以来的大小政绩以及壹路晋升的过程。
    江枝歌回到家后,从书柜里翻出了册子,又在网上查找了不少关于颂江大桥的新闻及资料。
    她惊奇地发现,17年前,颂江大桥的修建是经当时担任项目处处长的江楠钦审批通过的,而工程由壹家名为“蔚蓝建设集团有限公司”承包,这家当时成立仅3年籍籍无名的建筑公司自颂江大桥项目后崛起,如今已是全国建筑企业综合实力百强之壹,董事长叫袁蔚。
    在新闻报道里,壹场致36人身亡的桥梁坍塌重大事故的发生原因以“超载”二字囊括,对此的处置是罢免几名低层级的相关人员和进行伤亡赔偿。
    不痛不痒的处罚。
    为了了解更多内情,江枝歌把目标定在江楠钦的书房,那里可能有更多线索。
    可是,书房平时都是被锁住的,只有江楠钦在家时才开着,并且里面有摄像头。
    江枝歌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直到堂弟收到P大录取通知书那天。
    为给堂弟庆祝,叔叔壹家还有奶奶都过来家里壹起吃饭。
    正值月圆之日,江枝歌提议在别墅小院里烧烤。
    夜深时,长辈们除了奶奶都已喝得醉醺醺,但江枝歌和堂弟,还有年仅五岁的堂妹仍在边烤边吃。
    烧烤的炭不足,江枝歌想起茶室里有炭,便去拿。
    江楠钦虽是政治家,却有壹颗文人墨客的心,热衷茶文化,喜欢文玩,并且书房的构造装饰颇有古韵,木桌禪椅、古铜花尊、香篆繚绕、壁间悬画、菊兰为伴。
    茶室并不是独立的,而是与书房相连,看书时可随时煮壹壶茶,身心舒畅。
    要到茶室,必须先经过书房。
    江枝歌走进书房时,特地不向上看,但她知道天花板壹角的摄像头记录下她的壹举壹动。
    书房她进过不少次,江楠钦曾在这里教过她读书写字,有时候他回房歇息,就会说摄像头代替他监督她,她不准偷懒。
    而书房壹侧的茶室,她倒很少进去,那里不宽敞还不透光,只是用来摆放茶具、茶炉、木炭之类的。
    就在江枝歌蹲下取炭时,她察觉有块地砖看起来有种怪异感,和其他地砖很像,但就觉得不壹样。
    出于专业判断,她很轻地敲了壹下它,结果——底下是空的。
    怕引起怀疑,她没多停留,拿起炭就离开了。
    只不过,她早已想好壹个法子,吸引堂妹玩氦气球,借爱玩气球的小妹妹顺势利用凑成云团的气球来遮挡住摄像头。
    这壹方法成功了。
    在所有人都处于熟睡状态时,江枝歌悄无声息地溜进书房,翻看了江楠钦留在书房里的所有资料和文件,却没有看出有任何异常。
    她再次註意到茶室里那块不壹样的地砖,她试着掀开它,但它比想象中沉很多,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搬起它。
    无端端的,她想起鐘琴欢。
    他肯定不需要费多大的劲就能搬动。
    地砖掩盖的是壹条窄小的陡峭的阴森的楼梯。
    江枝歌打着手机手电筒,小心翼翼地顺着扶手往下走。
    不通风的空间混杂着尘味、炭味和茶香,非常闷热,但她身上冒出了冷汗,她不敢抬头往上看,总觉得入口处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阶梯有二十级,下到最后壹级即将抵达平地时,江枝歌刚准备伸脚又立即收回脚。
    狭长的通道的地面上铺了壹层黄土。
    她皱眉思索,扶着墻谨慎地用脚尖拨开壹小片土。
    黄土下面是松动的木板。
    她想到了连环翻板。
    古代王侯将相为防止自己的墓葬被盗墓者侵扰,常会命人设置防卫机关,其中壹种机关便是连环翻板,即在墓道中挖掘深坑,坑底是致命的刀锥利器,坑上平覆数块中间带轴的木板,板上有遮掩物,壹旦有人踏上木板,板的壹端便会下陷,那人必定掉入坑内。
    如果这个通道真的设了这样的陷阱,平日江楠钦要过去,壹定会在旁边设了能通过的工具,例如梯子,因为曾有盗墓者用木梯破解翻板机关。
    果不其然,江枝歌环顾壹周,发现楼梯处的扶手实际上是可拆卸的长梯。
    她将长梯放在地面上,沿梯而入,如履平地。
    壹路走到通道的尽头,却被壹扇低矮的木门阻挡住步伐。
    门被上了锁,锁不止壹把,都挺新,且没沾多少灰,说明这里不是壹个废弃之地。
    在和平年代修建这样隐蔽还设陷阱的地下室,最大的可能性是为了藏财。
    那里面会是多少人壹辈子都挣不到的钱呢?
    江枝歌不愿去猜。
    她将壹切復原,走出茶室,走出书房,回到房间,站在窗边,望着天上皎洁的圆月,恍恍惚惚地望到了天明。
    她回想起好多过往。
    很多年前,她不愿意再练芭蕾舞,爸爸不同意,她就冲他撒娇,妈妈也帮着她说话,他无可奈何地屈服了。
    很多年前,他们壹起去爬山,她蹦蹦跳跳着就到了山顶,从山顶往下望,爸爸牵着妈妈的手缓慢地壹步步向上走。
    很多年前,妈妈为她绑马尾,爸爸在旁边壹边拍照,壹边说他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不是那些重大的天崩地裂的时刻,而是那些琐碎的无足轻重的时刻,将壹个人壹点壹点地刻入另壹个人的生命里。
    歷歷在目,却如水中幻月。
    从今往后,月不再圆。
    “你打算怎么做?”江枝歌问。
    鐘琴欢说:“交给法律制裁。”
    江枝歌抿着唇,郑重地点了壹下头。
    她望着颂江大桥说:“对不起。”
    对不起,鐘琴欢。
    对不起,叔叔阿姨爷爷奶奶。
    对不起,所有无辜的人。
    对不起,那些支离破碎的家庭。
    对不起,爸爸妈妈……
    可是,我们不能再对不起更多人了。
    鐘琴欢望向江枝歌,他觉得这壹刻的她好脆弱。
    她完好地站在风里,却比被他在床上弄得伤痕累累时脆弱,比流泪说“你走吧”时脆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脆弱。
    那种无声的不肯表露的脆弱像滚滚的浓烟,深深地包裹着他。
    他知道她需要壹个拥抱。
    他应该给她壹个拥抱。
    可他没有。
    他只是,装作视而不见地站着。
    忽然,江枝歌问:“你和她,是真的吗?”
    鐘琴欢说:“这重要吗。”
    江枝歌说:“对我来说,重要。”
    等了5秒、10秒,又或许20秒,她听见他说:“是。”
    她想要笑,但没有笑,也不想哭。
    良久,江枝歌说:“再见。”
    这壹回,是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鐘琴欢就站在那,不作声,也不动。
    刘海刺红了他的眼睛,但他手里紧捏着文件袋,任头发凌乱。
    不知站了多久……
    “噠噠噠——”
    高跟鞋飞快地敲打着大理石。
    鐘琴欢扭过头,还没看清眼前的身影,脖子便被来人以迅猛的速度勾住,薄凉的唇被软润的舌攫取了。
    她的吻时而重,时而轻,渐渐独留温柔。
    浓滑香津忘我地交缠,却又纯凈得不含壹丝情欲。
    鐘琴欢深刻地感受到这个吻的意味——
    不是挽留。
    是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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