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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后院的动静实在太大,等容恒赶到时,就见沈氏恶狠狠盯着宋朝夕,好像要把她大卸八块。看到宋朝夕无恙,他才放下心来。他告诉自己,他只是来看看她好不好,父亲不在,他是国公府的世子爷,又是二房唯一能说的上话的人,她如今怀有身孕,不适合处理这些事,他过来也是应该的。
    容恒眼神复杂,“母亲您没事吧?”
    宋朝夕没想到他会来,只淡淡地点头,“我很好,有劳世子挂心了。”
    容恒垂眸,忍不住苦涩一笑,她对父亲说话从来不是这个语气,对他却一直不客气。
    他不该怪她的,当初要不是他,宋朝夕也不会嫁得如此匆忙,她根本不是自愿嫁给父亲的。
    他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想,如果当初他不昏头逼宋朝夕要心头血,是不是也有机会争一争的?
    她若用对父亲的语气跟他说话,冲他爱娇地撒娇,应该很惹人疼吧?她对外人冷淡,私底下却是那个样子,会被吹乱心湖,真的不怪他。
    晚上,顾颜过来伺候容恒,容恒已经好几个月没来她房中了,顾颜受宠若惊,纤细的手落在他身上,替他解开衣带,到后来,她干脆环住他,温暖的身子贴着他的胸口,声音又娇又软:“世子爷,顾颜伺候您?”
    容恒阖了阖眼,捏着眉心,忽而觉得提不起兴致来。
    他也不知道今日为何来她房中,明明二人已经冷战许久了。可他还是来了,就想看看她这张脸,谁知来了才想起来,顾颜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了。只是侧脸依稀还有几分从前的影子,也有些像她。
    容恒望着她出神,忽然觉得自己记不起宋朝颜真实的模样了,只觉得眼前这个整骨过的女人极其陌生。
    容恒掀起被子下床,淡声说:“你早些睡吧,我明日再来你房中。”
    顾颜满面错愕,她衣服都脱了,只穿了件粉色肚兜,身上还特地擦了香粉,虽则她有孕不到三个月,不宜同房,可她跟图册上学了些花样,如果他要她侍寝,她也可以满足他,大不了辛苦一下,可她没想到,她都这样主动了,他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反而盯着她的脸出神,像是在看别的女人。
    他在看谁?顾颜心里忽然冒出一个不可能的猜想,这猜想让她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清醒了。这段时间以来容恒不正常的反应陡然有了解释,他每每见到宋朝夕都很不自然,完全不是继子对继母的样子,倒像是一个男人对着自己求不得的女人。
    顾颜紧紧抓住衾被,容恒竟然喜欢宋朝夕?她原以为那是不可能的事,谁知他竟然真的喜欢自己的继母?为什么偏偏是宋朝夕?她宁愿他喜欢素心,宁愿他再抬几个姨娘,宁愿他心不在自己这,也不愿意他爱上宋朝夕!怎么偏偏是她的双生姐姐呢?宋朝夕已经抢走她那么多东西,连她的男人都要抢!
    她明明有国公爷了,为什么还来招惹容恒?
    这一晚容璟没有回来,却叫人带了信,叮嘱她好好吃饭好好歇息,切不可再调皮了。他恐怕是知道今日宋嘉良的事,宋朝夕想了想,忍笑给他回了信,她不擅长书法,便画了几个小人交给送信的小厮。
    容璟正在追捕七王爷,他傍晚时收到消息,七王爷回京了。他的下属追了几个月却一直没有七王爷的消息,可见这人多年部署藏得有多深,他甚至不敢细想,如果宋朝夕没提醒他那个噩梦,他或许也会怀疑七王爷,却未必下手这么快。若是慢一些,等他羽翼丰满,只怕皇上的位置岌岌可危了。
    他咳了咳,他今日受了些风寒,下属给他披上披风,笑道:“夫人真是料事如神,她让我给您带了些药丸,嘱咐我您若是受凉可以吃一粒。”
    容璟眸中闪过笑意,他打开她的信,是她一贯的风格,画了几个小人,大意是说她今夜一个人睡觉,实在寂寞难耐,身边没人怕,她夜里会害怕。她还是喜欢抱着他的腰,搂着他一起睡。
    其实就是她的撒娇,可她画画的功夫实在不到家,这几个小人画得像是春宫图册。俩人抱在一起的样子,莫名让他想起那日夜里,他隔着衣服咬她,她说着不要却还是诚实地搂着他,到后来她干脆坐到他身上来,下巴微抬,闭着眼任乌发垂落,呜呜咽咽地像是在哭着求饶。可怜无助,不像是在示弱,倒像是在催着他把她揉进骨子里。
    次日,扇外才微微透亮时她便起床洗漱了,今日老夫人要去相国寺烧香,家里几个女眷都要跟过去,宋朝夕出门时,顾颜正站在马车边等她。外头风大,顾颜的斗篷被吹得飞起,按理说她堂堂世子夫人不必站在这风口吹冷风。
    但她这个婆婆没上马车,做儿媳的是万万不敢先上去的,无论再论再累,也要出去站着恭迎,等婆婆上去后,伺候好婆婆,自己才能跟上去。这是规矩。
    宋朝夕淡淡地看她一眼,总觉得今日的顾颜有些不一样。
    相国寺是本朝香火最旺的寺庙,相国寺的慈济大师是有名的得道高僧,据说容璟成亲前,慈济大师就预言说国公府要有喜事,后来果真应验了。
    相国寺在山顶上,视野开阔,因着昨夜落了小雪的关系,山路难走,宋朝夕害怕老夫人摔倒,上山的路上一直扶着她。
    宋朝夕第一次来,带了一些斋菜和糕点供奉给菩萨,她其实是不信佛的,不过人有了在意的东西,总会有所改变。
    第78章
    宋朝夕将贡品和斋菜交给青竹和冬儿提进去供奉,自己则陪着老夫人在寺庙中走了几步。
    一位面色平和的大师走了过来,双方行了礼,大师和老夫人聊了几句,又听老夫人说:“慈济大师,您看,这就是我儿媳,之前她给国公爷冲了喜,让国公爷醒了过来,如今她怀有身孕,我便带她来给佛祖烧柱香。”
    慈济看向宋朝夕,眼神犀利,宋朝夕莫名觉得这眼神把她看透,好在她也没做坏事,无愧于心,一点也不怕他。她福了福身,给他行了礼,“慈济大师。”
    慈济大师笑了笑,视线从她脸上掠过,“国公夫人好面相。”
    老夫人想到上次云真道长所说,“慈济大师,上次有位云真道长说我儿媳命太强,不适合和国公爷待在一起,我寻思着儿媳嫁过来家中便事事顺遂,这么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慈济大师明显惊讶,“命太强?老衲有些糊涂了,命强还有坏的么?要我看再也没有比国公夫人再好的面相了,国公夫人这一生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绝处逢生,柳暗花明,这样的命还不算好的话,那什么是好命?”
    容璟毕竟是将军,出一点差错便容易丧命战场,老夫人虽则知道云真是个骗子,却难免怕宋朝夕和容璟真的不合适,毕竟这是关系到她儿子死活的大事,如今听慈济大师这么一说,才彻底放下心来。慈济大师是得道高僧,别人不知道,老夫人却是知晓的,当初皇上登基前,便是慈济大师给了皇上暗示,容璟出征前,慈济大师也算出容璟此行会遇到劫难。后来都应验了。
    慈济大师都说宋朝夕命好,这便是被高人认证的好。
    老夫人看向宋朝夕的神色愈发温和了。
    宋朝夕垂眸低笑,发丝顺着脸颊滑落,露出细长的脖颈,老夫人只以为慈济大师是在夸她,可她却听得眉心直跳。慈济大师说她绝处逢生,这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别有深意?她这一世确实事事顺遂,无论遇到什么总能很好地化解,可问题是她并非书中的宋朝夕,而是穿越而来的。
    宋朝夕淡笑道:“托慈济大师吉言了。”
    “国公夫人不必多礼,若要烧香,我便让僧人引您过去。”
    “我如今怀着身孕,也能进大殿烧香么?”她不是很懂其中的忌讳,只知道女子小日子时是不宜来寺庙中的,说是对佛祖不敬。
    慈济大师笑了笑,“怀孕也可以烧香,国公夫人宽心便是。”
    他看着慈眉善目,身上有很重的檀香味,说话也温和,让人很有好感,宋朝夕便由丫鬟扶着进店里烧了香。老夫人每每上山都要在山上念诵一天的经文,她很信这个,进去后便交代丫鬟,说中午各房吃各房的。
    山上冬日采买不及时,不供应斋饭,一早各房便带了现成的饭来,只要温一下便可以了。
    丫鬟们端着午膳的餐盘鱼贯而入,过了会,桌上便摆满了食物,虽则比国公府的差了许多,却也摆了满满一桌。放眼看去,满桌的绿色,只有豆腐和香菇是不同的颜色,宋朝夕粗略看了一眼,视线忽而落在那道炒蘑菇上。
    她拿筷子夹起一块蘑菇看了片刻,青竹见她神色不对,连忙走过来轻声问:“夫人,这蘑菇有什么不对?若您担心这蘑菇有人下毒,奴婢这就去拿银针试一下。”
    她拿来银针,过了会那银针却维持原样,并没有变色,“这菜没有毒。”
    按照惯例,用餐前下人们都会用银针测一下,毕竟宋朝夕如今怀有身孕,国公爷又是这样的身份地位,许多事防不胜防,青竹在这方面一向谨慎,方才也被宋朝夕的神色吓了一跳,还好没毒。
    宋朝夕神色如常,只淡淡的挑眉,从前她跟父亲走南闯北,经常在野外就餐,吃的都是野外能找到的笋、菜头、蘑菇类,简单水煮便可以食用,因而她对蘑菇还算了解。这种蘑菇绝不会是日常食用的那几种,若她没看错,这种蘑菇有毒。
    “有毒?”青竹的心又提了起来,冬儿也紧张地看向蘑菇,青竹急了,“可银针没测出来啊。”
    宋朝夕摇头,缓缓放下筷子,“砒霜类的毒药可以用银针测出来,有些毒药却测不出来。”
    蘑菇的毒严格说起来与普通的毒药并不相同,这种蘑菇可以致幻,人吃下去以后会产生幻觉。有些人吃完会看到魑魅魍魉,有些人则看到大罗神仙,还有些人会认错人,听起来不是大问题,可要是吃完后把外男当成自己夫君呢?如此一来,问题可就大了。夏季才是吃蘑菇的季节,如今正值隆冬,一般人不会往这方面想,更何况这蘑菇长在深山老林,寻常人见都没见过,更别提知道它有毒了。
    名节不代表一切,可在当下,名节便等同于女子的命,一个女子若是失了名节,哪怕夫君可以容她,周边人也容不了她,更何况是宋朝夕这样的身份呢。
    送蘑菇来的这个人用毒蘑菇替换掉普通的蘑菇,如此一来,与食单保持一致,却杀敌于无形。
    其心可诛了。
    她脸色沉了一些,眉头微蹙看向这蘑菇,“这是谁送来的?有没有人动过今日的膳食?”
    青竹连忙说,“是厨子派人送来的,与往常送食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宋朝夕嗤笑一声:“看来是有人挖坑等着我跳呢,既然如此,我又怎么好不回礼呢?”
    青竹和冬儿对视一眼,猜测下毒的人是二小姐,要是普通的毒他们肯定会多有防范,可若是在膳食上动手脚,便很难说得清了。即便查起来,厨房那边一问三不知,二小姐摘得干干净净,这事到最后也只会不了了之。
    宋朝夕的笑让她们莫名哆嗦了一下,夫人笑起来好可怕,惹不起!惹不起!二小姐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
    宋朝夕掏出一包药粉,倒入右手边的碗里,还好心地搅拌一番,等搅拌好,丫鬟在门口通传,说是世子夫人和姨娘来了。宋朝夕淡淡地收回手,端坐在圈椅上,一派华贵端庄的模样。
    顾颜和素心推门进来,二人齐齐行礼。
    “母亲。”
    “夫人。”
    宋朝夕瞥了她们一眼,淡声道:“都不用伺候了,坐下一起吃吧。”
    顾颜犹豫片刻,坐在宋朝夕的右边,素心坐在宋朝夕的左边,等宋朝夕动筷子了,二人才敢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顾颜不停看向那道炒蘑菇,心跳得厉害,这蘑菇是薛神医给她的,这几日她身子越发不好,去了几次薛神医那里,每次得到的答复都一样。
    她的身子不能再拖了。
    这几日宋朝夕一直戴着那手镯,她真的一刻也等不了。这蘑菇吃下去之后会致幻,届时她只要让找好的贼人翻窗进入宋朝夕和素心的屋子,污了二人的身子,因为二人吃了致幻的蘑菇,根本认不出贼人,说不定还会把贼人认成自己的男人,在床上主动迎合。
    到时候她就带着老夫人过来,宋朝夕和素心被污了身子有口说不清,而她就在这过程中拿走手镯。
    她这事做的隐秘,就算时候国公爷有所怀疑,也很难查到她身上,等宋朝夕中毒失了名节又没了孩子,被国公爷和国公府厌弃,还不是她想怎么便怎么着?
    斋饭自然比不得国公府的午膳,但国公府的厨子别具匠心,做得几个菜都不错,宋朝夕难得吃一次,倒也胃口大开。
    顾颜夹起一筷子蘑菇放在她碗中,宋朝夕淡淡地看她一眼,也夹了一筷子放在她碗中,顾颜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当下愣了片刻,有些笑不出来了。
    宋朝夕淡淡的挑眉,“世子夫人怎么不吃了?难不成世子夫人是嫌弃我这个婆婆?”
    顾颜哪里敢认?宋朝夕可是婆婆,婆婆夹的菜她不吃,岂不是坐实了“对婆婆不敬”的罪名?可这蘑菇不能吃,顾颜犹豫片刻,硬着头皮把蘑菇放入口中。宋朝夕见她爱吃,又给她夹了一小碗,很满意地笑道:“世子夫人既然爱吃蘑菇便多吃点,这蘑菇营养美味,吃了对胎儿好。”
    想到胎儿,顾颜面色铁青,猛地以手帕遮面,“母亲,儿媳有点害喜,儿媳去去就回……”
    素心疑惑地看着跑出去的顾颜,有些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平日也不见她害喜,夫人给她夹块蘑菇她就害喜了。
    顾颜吃完蘑菇便回去呕吐不止,如此一来,计划便搁浅了,她原本想的好好的,几个莽汉都在山里等她一声令下,谁知宋朝夕竟然给她夹了蘑菇,她为了怕宋朝夕怀疑不得不吃了一口,也不知道对胎儿有没有影响。
    宋朝夕陪老夫人念了两个时辰的经,又给老夫人研磨,陪她抄写经书。傍晚时,竟然下雪了,没多久雪便下大了一些,看这样子今日是无法下山了。好在老夫人早有预料,让慈济大师收拾出厢房来,供女眷们休息。
    顾颜今日出事不顺,却也没放在心上,前几日她去薛神医那,薛神医曾说:“不过就是对付个内宅女子,有那么难吗?在我们老家的话本上有很多对付这种内宅妇人的方法,比如说假装小产污蔑给对方,把对方推进水里,给人下毒,污蔑对方跟外男私通,只要你够狠,这些手腕还不够你用?”
    薛神医说的轻巧,却不知宋朝夕有多难对付,就比如今日,宋朝夕这样的闺阁女子按理说是不可能认出那蘑菇的,毕竟薛神医说了,那蘑菇长在悬崖峭壁上,寻常人就算是大夫,终生也难见到一次。
    可宋朝夕却一口不吃,不仅不吃,还给她夹菜。
    下午时顾颜隐隐出现幻觉,还好不严重。
    寺庙夜里寒冷,丫鬟进来添了炭火,温度升高,顾颜忽而觉得脸上发痒,起初还能忍耐,到后来却忍耐不了,只好把丫鬟叫了起来。
    琳琅和珠儿端着灯进来,见了她皆是一惊。
    琳琅瞪大眼,先喊道:“世子夫人,您的脸怎么了?”
    顾颜蹙眉,厢房内没有地龙,冷得厉害,她一夜没睡好,披着衣服从床上下来,走到铜镜旁,这一看,整个人被吓了一跳,她脸上竟然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说是红疹却又像是水痘。
    顾颜一惊,急道,“我的脸是怎么了?”
    琳琅吓得后退两步,“夫人,您这脸……该不会是出天花了吧?”
    “天花?”顾颜脸色煞白,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猛地趴到铜镜前,仔细打量,原本并不觉得像,可是被琳琅这么一说,便越发觉得像天花了,她心猛地一沉。天花容易传染,幼时永春侯府隔壁家的孩子感染了天花,永春侯府人人自危,正门和后门都关了,大人孩子没有必要都不许出去,生怕天花会隔着墙和院子传染到这边来。
    顾颜也是那时候第一次听说天花是什么。
    过了没多久,那个感染天花的小孩夭折了。
    送走那天,顾颜远远偷偷打量他,一阵风吹起他身上裹着的白布,顾颜永远忘不了那一幕,赤红的水痘疹子密密麻麻布满他全身,许是因为时间久了,水痘发硬,像是一窝窝蜜蜂蛰在他身上,又像是一只只蚂蟥蜷缩在一起,那小孩全身到脸上,竟没一处好地儿。
    明明不久前那孩子还跟她一起玩,却因为天花这么容易便死了。
    得了天花的人是不能土葬的,他死后,便被家人送去用火焚烧了。
    后来,京城每隔几年都有天花流行,人人自危,都躲在家里不敢出去。家家户户囤积了大量的食物,有时候数月不曾出门。
    顾颜哆哆嗦嗦地抚摸着自己的脸,惊惧之余忽然想起来,得了天花容易死便罢了,若是死不了身上和脸上的疤痕是不会褪去的,终生都会有疤痕。
    若真是这样,她岂不是要变成满脸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