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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那么,下面的故事跟水银有什么关系呢?
    代宗大历年间,士人吕生自浙江会稽郡上虞县县尉任上调至长安待命,暂居永崇里。
    这天晚上,吕生跟几个朋友夜宴。酒席散后,夜已深,大家闭门欲睡,突然发现一个老妇人从寝室北角缓步而来。
    老妇容貌极异,身高两尺多,面色白皙,衣着亦素。
    众人大约喝多了,见奇怪老妇而并不奇怪,甚至有的以为是在做梦。老妇慢慢来到床榻前,脸色凄清,怪笑道:“你们聚会,为什么不叫上我?岂可待我如此之薄?”
    吕生呵斥老妇,后者慢慢倒退至北墙角,消失不见。直到这时,众人才感到害怕,互相对望,惊觉原来这不是梦。
    转天晚上,吕生独寝室内,又见老妇现于北墙角下。吕生壮着胆子,又是一声呵斥,那人再次消失。
    第三天,吕生隐约有一种感觉,老妇还会出现,他心想:“若不将其除掉,必为祸患!”于是,他悄悄将一把长剑藏在身边。
    到了晚上,老妇果然又一次从寝室北墙角下缓步而来。
    老妇刚到床榻前,吕生抽剑就砍,没想到老妇飘然一跃,跳上床,伸出惨白的枯手去抓吕生。后者侧身躲。老妇左右跳跃,围着吕生。吕生惊恐不已,过了很久,又一老妇跳上床,再抓吕生,触到其前胸。
    吕生感到一阵冰凉,仿佛霜雪落在身上。他挥剑乱砍,长剑落处,都会变出一个老妇,越来越多,挥袖而舞。
    老妇面貌相同,身高都只有一寸多,神色与舞姿无二样。就在吕生瞠目结舌时,中间那个老妇说:“你看好了,我要合体了。”说罢,所有老妇聚于吕生的床前,合为一体。
    吕生更恐:“你到底是何怪物?不然,我将请术士来制伏你。”
    老妇笑道:“此言差矣!你若真请来术士,我倒愿意见一见。不过,我告诉你,我只是与您游戏,并无加害之心,所以还是希望您不要害怕。好啦,现在我就归还居所。”说完,一如上次,倒退至北墙角下,消失不见。
    吕生把这件事告诉朋友们。其中一人叫田生,精通方士之术,据说在长安还很有名气。听到吕生诉说,笑道:“这正是我的买卖!除此怪,如灭一蚁!今晚我就去你那里。”
    到了夜里,吕生与田生对坐在寝室。没多长时间,老妇又来了。田生大喝道:“妖魅!当速去,否则……”
    老妇并不害怕,徐步而来,对田生说:“你就是那个术士?我之道行,不是你能知道的。”
    老妇又冲吕生挥了挥手,所挥之手便掉在了地上。吕生望着眼前的场景,真的害怕了。正在这时,掉在地上的手化作一个老妇,跃上床,钻进田生嘴里。
    老妇对吕生说:“我说过不会加害您,但您不听,致使田生有今日之灾。不过,您也快要富裕了。”说罢,又消失不见。
    吕生不解其意。
    转天,一高人听完吕生诉说后,指点道:“大可不必兴师动众,你只需在白日里挖掘妖魅现身的北墙角,就可发现真相。”
    吕生拜谢,当即叫仆人挖掘,快到一丈深时,出现一个古瓶,打开盖子,里面贮藏着大量水银。这时,吕生才知道老妇乃水银成精。吕生将这件事告诉了田生,后者突然感到腹内寒冷,没几天便死去了。
    水银也能成精吗?
    发生在深宅里的这一切告诉我们:可以!如果说水银是炼银术的原料成精,那么唐代宗宝应年间发生的这个故事,则直接是黄金成怪了。
    长安士人韦思玄客居洛阳。其人有些家财,但却崇慕仙道,好不老之术,曾游嵩山,与道士交流。
    道士说:“欲想长生,可食金液。”
    “金液?”
    “正是。然而欲食金液,必先学会炼金术。若成功了,可与赤松子、广成子等著名神仙为伍。”
    韦思玄于是苦心学习炼金术。
    十年过后,一事无成。这期间,韦思玄拜访了数百名道士,又收留了很多术士,养为门客,最终还是没能掌握该术。
    这一天,有人拜访。此人自称叫辛锐,形貌清瘦,面容怪异,而且浑身散发着寒气。
    韦思玄问其来意,辛锐说:“我乃贫困之士,又有疾病缠身,现无所归依,听说先生尚仙好道,结交了很多奇人,所以特来拜见,希望您能收留。”
    正如那人所说,他有疾病缠身。辛锐除了样子不招人喜欢外,还很邋遢,身上又有很多伤口,皮肉被鲜血所浸。韦家的人都很厌恶他。开始时,有什么宴席,韦思玄还叫上辛锐,后来就慢慢把他忽略了。
    一日,韦思玄召集门下的几名术士吃饭,再次研究炼金术:怎样才能得到金液呢?大家叽叽喳喳地各抒己见。这次吃饭,韦思玄又没请辛锐。辛锐不知从哪儿得到了他们聚会的消息,饭菜上桌时,他突然出现了,也不说话,而是冲着桌案撒起尿来。
    众人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对。
    有人首先反应过来,大声斥责,其他人继而纷纷指责。“怎么能这样呢?”“当众撒尿,你以为你是曹操啊!”“是啊,辛锐先生,不就是没叫你一起吃饭吗,何至于此?”
    辛锐当时异常愤怒,于是,甩袖而去。他行至庭院的时候,竟忽然消失不见了。
    韦思玄这才意识到:这辛锐可能并非常人。此时,有人感到厅中有奇光耀眼,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辛锐的尿液竟已化为紫金!
    韦思玄长叹一声:“我不识高人啊!”他后悔极了。一个连撒尿都能尿出金子的人,其厉害程度便可想而知了。最关键的是,当年嵩山道士跟他说食金液可长生,而那辛锐的尿不就是金液吗?
    其实,辛锐身上每个地方都是金子做的,他的骨骼,他的肌肉,他的眼睛,他的舌头,他的牙齿……正如韦思玄身边的一位聪明些的术士总结的那样:“辛锐,当为紫金精。”
    韦思玄问其故。
    术士答:“辛,象征西方庚辛金,而‘锐’字拆开,‘兑’从‘金’,‘兑’亦象征西方啊。”
    我们关心的是,假如这顿饭局叫上辛锐,说不定他一高兴,冲着韦思玄嘴里撒尿,那韦食金液而长生的梦想不就真的实现了吗?
    妖怪大爆炸的时代无奇不有:从遥远的旅途,到深深的宅院,没什么不可以成为妖怪出没的背景幕布。
    东都洛阳陶化里有一处深宅,文宗大和年间,张秀才寓居于此。
    每到晚上,他常常感到心神不定。秀才虽有些胆量,但一个人居此凶宅,却也着实有些害怕。为壮胆,老兄每每自念:“大丈夫何惧鬼魅!不怕不怕,不怕啊。”但这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这天晚上,他喝了些酒,给自己壮壮胆。就在刚要入睡时,发现有道士与僧人各十五名慢慢现身,他们排成六行,神色严肃,像踩着鼓点一样前行。最奇异的是,所有道士都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所有僧人从衣着打扮到面容表情也都一模一样。可以想象这场景是如何诡异了。
    张秀才继续装睡,眯眼窥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又有二物旋转着出现在地上,该物为六面体,上面共有二十一只眼,色如火红。这两个多眼怪物在地上相互追逐,滚滚有声。
    与此同时,三十名道士和僧人在厅堂中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或跑或走,但依旧保持着同一表情和姿势。那二物则夹杂在僧道间,不停地发出“骨碌”“哗啦哗啦”的声音,一刻也不歇。他们互相撞击着,或分或聚,甚是热闹。其间,一道士站在地上停了会儿,马上被身边的和尚推打,随后又奔跑起来。
    一人忽然高声叫:“我等已是顶点!”
    什么意思?只见道士和僧人肃然站立住。这时候,一个多眼怪物对另一个多眼怪物说:“这僧道虽有高深之法,但也必须靠我们才能行进转动有规律,否则怎么敢称卓绝而达到了顶点?”
    张秀才鼓足勇气,抓起枕头朝他们扔过去。僧道与那两个多眼怪物大惊,其中一个说:“快走,否则将为此辈所驱使!”
    张秀才自然一晚都没睡好,他不知道自己遇见了什么怪物。
    第二天,他在宅里搜寻,在墙角,发现一只落满灰尘的布囊,里面有用于赌博的“长行子”三十个,还有“骰子”一对。
    竟是一副赌具作祟。
    古代志怪笔记里,很多东西都可以修炼为人形,但以骰子为精怪的故事只此一例。
    骰子也就是色子,是古时最常见的赌博与游戏用具。骰子是三国时被发明出来的,专利人是曹植。最初,它上面的点是黑色的,到了唐朝被点成红色,所以故事中有“内四眼剡剡如火色”一说。
    骰子用木头或兽骨做成,温庭筠有《新添声杨柳枝词》一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唐时,无论宫廷还是民间,都喜欢玩掷骰子的游戏。
    本故事中,与骰子一起出现的“长行子”,也就是幻化成的道士和僧人的玩意儿,是当时流行的一种棋子,又称“双陆”。所谓双陆,即“子随骰行,若得双六,则无不胜也”。也就是说,两个六点是最大的,故有此称。
    在唐朝,双陆超过了流行于魏晋时的樗蒲,成为人们最爱玩的博彩游戏。因为玩“长行子”时需要靠骰子来决定步法走向,所以才有骰子精之语:“这僧道虽有高深之法,但也必须靠了我们,才能行进转动有规律,否则怎么敢称卓绝而达到了顶点?”
    第三卷 仙踪笔记:真的有神仙吗?
    他们离开少室山大约五里,忽见远山之巅,黑云翻滚,火电闪烁,须臾间,骤雨突降。朱、陈一行人伏于枥树林下避雨。过了很长时间,大雨初歇,有异光出现在远天。随后,奇迹出现了。那光中尽是摇曳的松树,有数名仙女手持一块舞毯,缓缓打开,长达数里。随后,又出现数十名仙女,二人一对,舞于毯上,其四周不时出现一如观音的诸神身影。
    怀中月色
    九华山道士赵知微,是唐懿宗咸通年间的高人,一年中秋夜,阴雨连绵,对周围人说:“甚惜此良宵!”随后又对随侍的道童说:“可备美酒鲜果。”
    弟子与门客不知其意。
    赵知微笑道:“诸位能与我一起赏月吗?”
    众人惊:大雨夜,去何处赏月?
    少顷,赵知微从山房中取杖而出,众人跟随。
    在这野山雨夜,他们一路攀登,至群山之顶,接下来众人惊呆:四周大雨滂沱,而峰顶长天清寥,风清月明。众人欢喜,在群山之巅,借草而坐,摆设夜宴,咏诗谈仙,及至夜半,尽兴而归。此时山下依旧大雨不止,月色难寻。
    山下与峰顶可谓两重天,山下阴雨无月,峰顶明月高悬,赵知微使用幻术了吗?这是个疑问。
    涉及月亮的幻术还没完。
    下面的故事同样发生在懿宗时代,主人公有个袋子,袋子里满是月光,可以随时舀出一勺。
    桂林有韩生,生性好酒,一日与同伴出游,有二人同行,他们三人都带着仆从,行至桂林郊外的一座寺院,便在此借宿一宿。当夜月明星稀,韩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似乎想起什么事,便提着篮子,拿着木勺,来到庭院。
    同行的二人也没睡,正在庭院闲谈,见韩生出来,竟拿着篮子和木勺,心生疑惑;又见韩生对着月亮,做舀取月光的动作,就问韩生这是在做什么。
    韩生答:“今夜月明,实在难得,我怕在未来的旅途中会有风雨夜,所以取点月光放到篮子里以备急用。”
    二人大笑,他们当然以为同伴是在梦游。
    第二日天明,三人继续赶路。同行二人想起昨夜的事,拿来韩生的篮子看,空空如也,二人取笑韩生,认为他昨夜是狂妄之谈。韩生沉默不语。
    转上水路,船行至邵平,已是夜晚。他们下船在江边小亭休息,仆从把酒菜备好,大家开吃。夜中无月,江边风大,灯烛一点即灭,人们很郁闷,一人故意揶揄韩生道:“韩先生,你那天收集的月光何在?”
    韩生拊掌笑:“我几乎忘记!稍等。”
    韩生随即出亭,来到江边,上船取来那篮子和木勺。
    回到亭子,他将勺伸入篮中,做舀取状,后往夜空一洒,顿时有光如月色,满于江亭间。韩生又舀了数十勺,一时间月色潋滟,远近之景尽在眼中,所谓“取篮杓一挥,则白光燎焉,见于梁栋间。如是连数十挥,一坐遂昼如秋天晴夜,月色潋滟,秋毫皆睹”。
    众人大呼:“真异术也!”
    大家饮至四更,酣畅至极。夜宴结束,韩生用勺把月光收入篮中,四周夜黑如故。
    桂林有韩生,嗜酒,自云有道术。一曰,欲自桂过明,同行者二人与俱,止桂林郊外僧寺。韩生夜不睡,自抱一篮,持匏杓,出就庭下。众往视之,则见以杓酌取月光,作倾泻状。韩生曰:“今夕月色难得,我惧他夕风雨夜黑,留此待缓急尔。”众笑焉。明曰取视之,则空篮弊杓如故,众益哂其妄。及舟行至邵平,共坐至江亭上,各命仆办治殽膳,多市酒,期醉。适会天大风,曰暮风益急,灯烛不得张,众大闷。一客忽念前夕事,戏嬲韩生曰:“子所贮月光,今安在?”韩生抚掌对曰:“我几忘之。”即狼狈走舟中取篮杓一挥,则白光燎焉见于梁栋间。如是连数十挥,一坐遂昼如秋天晴夜,月色潋滟,秋毫皆睹。众乃大呼,痛饮达四鼓。韩生者又酌取而收之篮,夜乃黑如故。(《三水小牍》)
    上面两个有关月光的清美故事都见于志怪笔记《三水小牍》,作者皇甫牧是陕西三水人,晚唐时相继在汝州、梁州任职,进入五代十国后旅居山西。他笔下的赵知微和韩生的幻月手法令人称奇。如果说他们分别是变出月亮和集月光,那么在最后这个故事中,主人公则顺着筷子做成的梯子爬上天,干脆把月亮摘了下来。
    那是文宗大和年间,有精通道术的周生居洞庭山。洞庭山不在洞庭湖,而在太湖畔。一年中秋,周生带着书童,赴洛阳,渡过长江后,在扬州停留,夜宿寺院。
    当夜,另有三四个旅人也在寺中投宿。时值中秋,大家来自天南海北,难以入睡,就在庭院里闲谈起来。
    月光澄莹,大家遥望,难免有思乡之情。
    闲谈中,生活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晚唐旅人自然提到盛唐和那时的君王,不免感慨万千,有人背诵起白居易的《长恨歌》,当诵到“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时,众人黯然。
    一位旅人说:“那个时代真令人追思,明皇的一生,命运可谓多舛。”
    另一位旅客说:“明皇有风姿凛然的一面,更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第三位旅人说:“明皇喜慕仙道,也算是有超然脱尘的一面。听说他曾游月宫,不知真假。”
    其他两位旅人说:“我等皆凡人,自然到不了那遥远的神仙之所,又能怎么办呢?”
    久不开口的周生这时候笑道:“昔日我曾拜师学仙,得些幻术,可将明月取来,藏在袖子里,你们信吗?”
    旅人们的反应无非是:“此乃妄言疯话。”当然,也有人感到好奇,为能遇到这样的异能者而感到高兴。
    周生说:“不成此事,便成谎!”说罢,请众人回室内,用棉布将包括窗户在内的四面都围严实,不留一点缝隙。随后,他命人取来不少筷子,将它们用绳子连接起来,做成梯子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