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兵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好像都变了。萧令仪紧了紧狐裘披风,神情恍惚。
旁边侍候的婢女瞥见,主动去往暖盆子那多搁了两块炭火。
正是这时,忽而有人造访。萧令仪瞧见时就就摆手让侍候的退下了,余下她一人对上堂上站着的彪壮男子。
来人屈膝下跪,右手搭在左胸上鞠躬行礼,口中恭敬唤道,“纳蒙。”
纳蒙,在呼和语是公主的意思。
第53章
十五上元节, 沈府里头应景地煮了元宵, 一早就给主子送过去, 都知道沈崇是个嗜甜如命的, 又往里头掺了不少玫瑰卤子,糖渍浸透, 同那一个个白胖滚圆的元宵一起, 颜色可是喜人。
“大人,您可趁热吃, 这吃了元宵团团圆圆呢!”那送过来的婆子刚一说完自个就变了脸色,已然是想到自己这话的错处了, 就如今沈府里头冷冷清清,还团圆
沈崇瞥见她的神情, 眉眼淡淡地让人退了,面前的元宵亦是没动。他有些出神地看着手里拿着的荷包,上头的针脚仍是有些不平整, 歪扭扭的, 还有隐约拆过的痕迹,可以看得出绣这个荷包的主人当初是有多用心, 那一对并蒂莲像俩竹竿子大咧咧杵着,很有其主人的风格。
这荷包是沈牧去后舍收拾时拿回的,恰好只比阿妧离开晚了一天,而沈牧听国子监里当值的说那位姜家七郎曾在这地方坐了大半天, 直到闭门了才离开。
姜家七郎就是阿妧。沈崇倏地攥紧了荷包, 往外面庭院眺去, 那里原本种着的幽兰被除去,换上了两株光秃秃的杏树,从后舍移植来用心打理才总算有今时模样,三五月花满枝头,七八月硕果累累垂挂,可亲手栽种的人却不在了。
沈崇定定凝视。
“夫子,你老是食甜的,可是要毁牙的,多尝尝我做的,那就是酸甜苦辣人生五味俱全呐!”
“夫子,我来给你研墨,别的不说,我这力气绝对能磨可好了夫子你写的字真好看,跟你的人一样好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从前不知,可等遇见你之后就懂了,夫子,我心悦你你又可知?”
如何不知她就像是一团炙热光明的火,即便是最寒冷霜冻的冰川都能融化,可他却没有再说出口的机会了。
“大人,明个参加宴席的衣裳送来了,小的拾缀好了,包管您精精神神去。”沈牧抱着叠好的衣衫进来,一眼就看到沈崇一副失魂模样,再一看他看的方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衣衫搁在了柜子里,这一打开里头全是偏了暗红的颜色,自从沈牧叹了一口气,心底暗忖倒是正好明个添点喜气了。
“沈牧。”
沈崇突然开口唤了一声。
沈牧支应声,看着主子这幅模样一阵揪心,从前他跟着主子,即便是在最难的时候也不见主子这幅模样过。主子心慕郡主,却又因为种种缘由不得不疏远,最后更是不想天人永隔
“大人,郡主不在,您又何必这般折磨您自个,若是她天上有灵,怕也是不忍心看您这样。”
主子是奉圣上之命宣议和之事,可如何料到竟有人混在其中,在那紧要之际开城门放敌军入侵,里应外合才有了那惨烈一役,知情者尽数身死,最后演变成是南召出尔反尔使的阴招,可若真是南召,那在朝中接应的又会何人?
沈崇起身,将荷包佩戴在了腰侧,等抚过流苏坠子时,忽而道了一句,“摇光说得没错,我当真是连梦都梦不到她。”
这话委实说得心酸了,沈牧抬眸去看他,发现他已经披上氅衣走去了外头。
“大人”沈牧紧忙追了上去,实在是他现在这样子让人不放心。等追到外面,才发现沈崇只是去给两株杏树浇水罢了。可就着前头的话题,他一时也说不出话了。
“她当时就在外面,我没出去。”沈崇顿了顿,蹲着身子看不到表情,传出低哑声音,“她要走之前在那里,也是在等我。”
沈牧几乎能猜到他现在在想什么,哑了哑口,“大人您有不得已的苦衷”
沈崇未接,神情似乎并不认同沈牧所说的那般,只是没有再说话。
沈三娘寻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主仆沉默赏枯枝的画面,“”寒风萧瑟,那画面甚是凄凉极了。
“我还道你今个要出门应酬,既是在家,那就随我走一趟罢。”沈三娘开口打破了这份静谧,直截了当说道。
沈崇回首,“三娘。”
“看你这病恹恹的脸色。”沈三娘不满蹙起眉头,雷厉风行道,“山不就我,我来就山,那劳什子神医不是难请动么,我带你过去就是了,马车就在外头,走罢。”
沈崇叫她这说法弄得略有些哭笑不得,“那位神医我也听说了,治好的口口相传,名声大噪,满京城的哪个不想找他,哪应付得过来,何况,我又没生什么毛病,就不去掺和了。”
沈三娘睨着他,半晌眼眶开始泛红,“是不是我的话不管用,你要是好好的,我至于这么着急上火的,合着就是我一个剃头挑子热的,你要觉得我多管,当初也不用把我接进来,好比以后你要出个意外,我还省了那份伤心。”
那连珠炮似的一长串轰的沈崇顿时就没了脾气,当然,也不敢。“三娘,是我错了。”
沈崇对上沈三娘那直瞪的目光,摸了摸鼻子,“马车既然在外头就去罢,不过我自己去就成了。”让人带着像什么话。
沈三娘到底是顾及他面子,听他保证了一回,就送人到了门口没跟着一块。
而这头上了马车的沈崇暗暗松了一口气,由着沈牧带路,只是走着走着透过被风撩起的门帘看到了一路熟悉景象。他紧紧皱眉,直到马车慢慢悠悠停下,撩帘而出,身形顿住。
“大人,是隔壁那座宅子,也是巧了。”沈牧头一回找来时跟沈崇也是一样的反应。
沈崇抿了唇角,正要往前去时,一辆马车哒哒行了过来恰好停在那座府邸门前,他停住脚步,看到从马车上下来一名清瘦男子背对着他搀扶一名美妇人下来。
“爹爹爹爹抱抱!”在婆子怀里的小娃娃奶声奶气伸着手往男子那扑,当下就被小心接住了。
“都折腾一整天了,也不晓得让你爹歇会儿,哪有那么多精力陪你这个小磨人精。”美妇人一面点了她小脑袋笑骂。
“别啊,抱着我家小心肝儿怎么会累。”苏回嬉皮笑脸地回,察觉背后来的异样感觉下意识回过头去,就看到了站在不远的男人。
檀色氅衣,衬得那张俊美无挑的面庞更显苍白,似乎是比当年更沉默内敛。那双深邃眼眸中仿佛有暗色涌动,然苏回只是看了一眼,便淡然转开了目光,等苏霓一道抱着孩子就进门了。
“爹爹,那人是谁啊?”
“不认识,大概也是来看病的吧。”
“爹爹答应今个都陪我,不给看病的,要说话算数的”
“嗯,都依你的。”
第54章
刚才还晴好的天被乌云蔽了日头, 寒意渗渗。苏回在房里哄睡了兮兮才同苏霓一块退了出来, 走了两步就被人拉去了房间。
苏回挑了挑眉, 看了一眼天色, 嘴角牵了一抹坏笑,“还这么早?”
苏霓忍不住嗔了她一眼, 只那一眼里还掺杂了其他情绪, 可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拉着她快走回房。苏回跟在后头慢悠悠的, 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这模样别提有多勾人的, 路过的小丫鬟们瞧见红着面儿偷偷瞟着,这么些个日子还是忍不住犯晕。
“你好歹也收敛些, 光你这一走,也不知伤了南召那多少姑娘的心,回来还想伤多少?”苏霓从抽屉里取了常备的药油, 卷起她的袖子往上了些, 倒了点给她推抹,“这阵子天儿不好, 我看你老是时不时揉腕子肯定是又不舒服了,好不容易空一点还非依着兮兮去城外看河灯,真当自己铁打的么。”
苏回被数落,摸了摸鼻子, “之前就答应她的, 总不能不作数。”
“就是你什么都顺着, 宠着,她越来越娇气了。”苏霓不满嗔道。
“女儿家的娇气点好,有人宠。”她话说完,突兀地陷入一阵沉默。而对面的苏霓显然也是想到什么,抿了抿嘴角,神情颇是黯然。
苏回瞥见,叹声道,“有时候想想上天也许是公平的,得到的总要跟失去的找回平衡”她顿了顿,“兮兮当年被包在襁褓里扔在雪地里多可怜,你自个还是个病秧子呢,不还是天天带着她,一夜起几回遭罪,小娇气包可是你一手带出来的。”
“嗬,还是我不对了,我就不该管你俩,一个赛一个不省心。”
“这不是有贤内助,夫人,我发现你关心我的样子特别迷人。”苏回一手拄着头,歪着脑袋看她,似乎是颇为享受。
苏霓扬了扬秀气眉梢,突然停下,“我揍起不听话的也特别好看,你要不要看看?”说罢就撸上了袖子。
“”苏回稍稍坐直了身子,瞬时变得正经,心底叹息了一声,从前那个躲在她背后小心翼翼又怕事的苏闵儿是真的消失了。再见时,一个面目全非,一个则成了混于市井的乞儿,面黄肌瘦,还能同野狗抢食,当中唏嘘如何,只有两人心底清楚了。
苏霓沉默地给苏回推着药油,一面蹙了眉心,低低开口,“我刚才在门口看到他了。”
她口里的人,苏回自然也是看到的,因此低低哼应了一声算作回应。
苏霓却是继续,“你说,他会不会认出我们?”她也不是无端问的,只是觉得方才两人对视时那番天雷勾地火,她离得近当然是全看到了。
苏回显了沉默,抬眸看向苏霓时扯了扯嘴角,“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子,还有谁能认得出来的。”
这回换了苏霓沉默了,她张了张口像是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那两人的事不是她能说什么的,她上前抱了抱苏回,“你还有我和兮兮,我们娘俩这辈子还指着你呢。”
“嗯。”苏回应了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退了开来,“你无需担心我,都是鬼门关回来的,还有什么事想不通透的,如今,我心里装的只有家人与你们,等事情结束,就是一道搬迁离京寻个江南好风光的地方也是不错。”
苏霓心知她说的事情是何,刚刚放松的神情又绷紧了,“明个我陪你一道去。”她稍作停顿,“周夫人也会来,我在,比你好说得上话。”
这一道去,去的是六皇子司马琰的成婚大典。
成亲当日,宴请的除了皇家贵胄王孙贵族以外,还邀了不少名士,也是司马琰广交好友的缘故。苏回到得不算早,进去的时候已经礼成,摆开了宴席,这时又不得不说司马琰心思周全,专门派了人招呼,这番礼遇自是寻常人不可得的。
丝竹乐声不绝,这一场成婚大典办得极是隆重的,连景和帝都亲自来,只是因为龙体缘故没待多久就走了,而陪同前来的并非是德妃,是已经升作静妃的六皇子生母,而今地位可见一斑。
几名皇子自然是坐了头席,觥筹交错好不热闹,苏回坐在靠后的一桌,满桌都是生面孔,都不相熟,等听了她的名号后则多了几分敬重钦佩,甚至有隐隐讨好结交的意思在。
也是,世上的人皆凡人,凡人就免不了身体病痛,自然就显了大夫的重要。
苏回看够了兄友弟恭的场面,收回了目光,她早上出来没吃什么,这会儿正好饿了,便收敛了心神认认真真吃起来,好久没享用过宫廷御厨的手笔,可是难得机会。
他吃起来很是斯文认真,但进食的速度却不慢,亏着是男儿身份,这般吃相也没人说什么,反而让看的人觉得东西好吃,胃口大开。
大抵是她吃得太过投入,以至于并未看到从后侧方投射过来的目光,只专心致志地剥虾子,手笨大概是天生的,老是不能完完整整地剥出一个,一个个缺漏的让人一下就没了心情。
沈崇不知道自己盯着看了多久,直到旁边投来异样目光,他也没管,反而端着酒向着苏回坐的那桌走了过去。
苏回不察,只觉得有阴影兜罩下才抬首就映入一张脸,血色稍薄,却依旧俊美的惊心动魄。苏回好不容易剥了个完整的虾子就这么掉了地上,那一瞬的心情别提有多糟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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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神医,闻名不如见面,久仰了。”
“嗯。”苏回没接他的酒,“我不喝酒。”
沈崇的眼神里汇聚深色,照理说这话直截了当说得该是不给面子了,可破天荒地没有那种被冒犯的感觉。从刚开始进来,不,应该说从在苏府门口见到的那刻,心底就涌起一股莫名激荡,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他不知从何起,只觉得想抓住,可又虚无缥缈的很,但明确可知问题的症结就在眼前这人身上。
苏回被他盯得时间长了,到底有些不适,“沈大人还有事?”
“我尚未自报家门,你是如何知道我的。”沈崇眼底的深色更沉了,若说一个人的样貌有很大改变的话,但长久以来的习惯,神情,甚至是动作,那是伴着一个人一生的几乎难以改变,如果一次是巧合,那好几次呢。
他沉沉盯着苏回,仿佛要从那张脸上寻到一丝蛛丝马迹的变化,又隐杂着难以描摹的期许,一颗心竟是剧烈颤动,带起的震颤难以抑制。
这下轮到苏回噎住了,“呵呵,沈大人声名远扬,这一身红衣,很衬,很衬,呵呵。”苏回话说完,就差点咬住了舌头,这话,细听之下怎么就暧昧了,倒好像在调戏沈崇似的。
果然,沈崇脸上细微地露了一丝笑,只是很快掩了过去,“过奖了。”
这话让苏回根本没法接,“沈大人自便,我出去方便下。”她扔下一句离了席面,实在是这氛围太过古怪。
沈崇那样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那种感觉她说不上来,只是疲惫于应对,毕竟光她上心的事已经顾不过来。
这头她刚出去,就有人隔着不远尾随而来。
苏回走了一阵,那人似乎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一阵,苏回不耐转身之际,却因来人并非自己预料的那人而微微错愕。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