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那人倒惯是会挑得。
沈唯心下滑过这个念头便又收回了眼,她只是任由着秋欢又替她上了妆面,而后才由人扶着往外头走去。
…
等到沈唯用完早膳,也快到辰时了。
因着还未到给谢老夫人请安的时辰,她便想着让人把昨儿个留下的账册取过来先翻阅一遍,只是沈唯刚由水碧扶着起身,外间便传来一阵声音,却是外头伺候的丫鬟在给李氏和陆觅知请安。
没一会功夫,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穿着一身崭新衣饰的陆觅知走了进来。
过了这个年,陆觅知便又长大了一岁,如今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绣着缠枝花的袄裙俏生生得立在那,却是格外引人注目。她原本就生得一副好颜色,只是往年因为年岁小的缘故瞧着便有些稚嫩,而如今日益长大,那五官自然也长开了不少,模样自是也就越发好看了。
她眼瞧着沈唯,原先盛满笑意的脸上自是又多添了几分笑,而后她也不顾身后几个丫鬟的叫唤,小跑着朝沈唯去。
沈唯见她过来便笑着止了步子,等到陆觅知跑到跟前,她便伸手托扶了人一把,而后她是笑握着帕子擦拭了一回陆觅知的脸,跟着才又柔声与她说道:“怎么跑得这么快?外头的雪还没化,地还滑着呢,你也不怕摔倒。”
陆觅知耳听着这话却仍旧是笑盈盈得一副模样,她任由沈唯替她擦拭着额头的汗,而后是伸手牵住沈唯的手,口中是跟着娇娇一句:“我想母亲了,便想着早些见到您。”
她这话说完——
李氏也已经迈步走进来了,耳听着陆觅知说这样的话,她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仍是如往日那样的一副温柔模样。等到给沈唯屈膝行了礼,她才柔着嗓音同陆觅知说道:“七姑娘,不可这般没规矩。”
陆觅知闻言,倒是也不怕。
不过还是依着规矩先松开了沈唯的手,等朝人恭恭敬敬先打了一个礼又问了安好,她倒似记起了什么似得同沈唯说道:“我给母亲准备了新年礼物…”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小心翼翼得从怀中取出一只荷包递给沈唯,而后是仰着头看着沈唯问道:“母亲,这是我绣得,您喜欢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已没有往日的踌躇,可到底还存着几分担心。
小孩子总是希望自己是被人认可的,无论是再懂事的孩子都是如此。
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轻轻笑了笑,她伸手抚了抚陆觅知的头,而后是从她的手中接过了荷包,等把荷包握在手中,她却是细细看了一回,相较起上回陆觅知送她的荷包,如今手中的这只荷包无论是绣法还是配色都显得更加出挑了。
自从杨双燕被禁于家中之后,陆觅知便仍旧由家中的绣娘教导着刺绣,只是因为那位绣娘早几个月家中出了事,至今还未曾回来。
因此如今陆觅知都是由李氏教导着刺绣。
沈唯想到这便笑着朝陆觅知看去,眼瞧着她面上还残留着的几分担心便与她笑说道:“很好看,我很喜欢…”等这话说完,她眼看着陆觅知脸上重新散开的笑意便又笑着抚了抚她的头,而后她是又朝李氏看去一眼,口中是跟着真心实意的一句夸赞:“你教得很好。”
李氏耳听着这句,却也只是柔柔笑了笑:“您谬赞了。”
等前话一落——
李氏眼瞧着沈唯牵着陆觅知的手往里头走去便跟着一道举步往里头走去,等到两人都坐下后,她才跟着一道坐下。她纵然是坐也未坐得满席,只是将将占了半边椅子,而后她是从一侧的丫鬟处取过一双绣鞋,跟着才又看着沈唯柔声说道:“妾也无什么所长,好在还有一双手尚且还有几分用处,索性便趁着新年给您做了一双绣鞋,您莫嫌弃。”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循了一眼看去,纵然隔着有些距离,她也能瞧见李氏手里握着的那双绣鞋绣艺极其出色。
这样的绣鞋,只怕是城中最好的绣娘也比不过。
因此听李氏这般说道,沈唯便也只是与人说道:“你惯来生得一双好手,家中无人能比,我又怎会嫌弃?”她这话说完便有人接过了鞋呈了上来,沈唯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上头的纹路,而后才又看着李氏说道一句:“只是我身边的绣娘不少,你若真的得闲倒是不如给老太太做上一些。”
她这话一落——
李氏却是一怔,她怔忡着一张脸朝沈唯看去,似是有些不解她的意思。无论是那小的门第还是士族大家,但凡是主母总归不希望底下的妾氏太过出挑,有些人家都是妾氏做了东西由着主母拿了名义去孝敬上头的长辈。
她心中一时也有几分踌躇,却是在想是不是何时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太太说道这样的话?
只是眼瞧着那主位上的人依旧是往日的神色,就连语气也未有什么变化,倒不像是在责怪她的样子…李氏惯来也是个聪慧的,可此时她却实在有些想不明白沈唯先前说那话的意思了。
沈唯眼瞧着李氏面上的神色,心中自是也能猜到几分。
她知晓李氏心中在想什么,若是往日,她自是不愿过多解释,可如今…她垂眼看了看坐在一侧乖巧着吃着福橘的陆觅知,想了想还是与人说道了一句:“你也不必想太多,如今老太太身子不好,我惯来又是个忙的,你能多孝敬着些总归是好的。”
李氏闻言,原先心中的不安倒是少了几分。她轻轻应了一声,只是心中却还是有几分疑虑,虽说夫人这话听起来没有丝毫不妥之处,可她总觉得夫人好似未曾把话说全。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认的,夫人这是好意…
若是能得老太太的喜欢,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七姑娘,都是一桩好事。
因此纵然心中不解夫人此举何意,可她心中还是真心实意想谢夫人一回,李氏重新回到了座位,目光却仍旧朝座上之人看去,眼瞧着夫人正半低着头和七姑娘说着话,她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添了几分…自从七姑娘由夫人教导好,无论是性子也好见地也罢,都不是以前能比的。
如今在七姑娘的眼中,只怕她这个生母都比不得夫人。
可她却没有什么好嫉恨的,夫人待七姑娘的好,不比她这个做生母的少,上回七姑娘生病,还是夫人在她跟前照顾了一宿…这样的情谊,她做牛做马也是无法回报的。何况人贵有自知之明,她自问是个没本事的,只要七姑娘好,就算让她去死也是值得的。
沈唯察觉的李氏的目光也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从秋欢的手中取过一只封红递给了陆觅知,眼瞧着她一副怔忡的模样便笑着抚着她的头说道:“这是母亲给你的压岁钱,保佑咱们觅知呀万事顺意。”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调很柔,眉眼之间也是一股子掩不住的笑意。
陆觅知眼看着她这幅模样,面上的怔忡也跟着消散,而后是化作几分掩不住的高兴,她笑着把封红放到了自己的荷包里头,而后是半抬着一张娇俏的脸同沈唯说道:“多谢母亲。”
她这话刚落,沈唯还未曾说话,外头便有人禀道:“大公子来了。”
没一会功夫,那块锦缎布帘便又被人掀了起来,却是陆起淮走了进来。他今日穿得也是新衣,看起来倒是比平日还要器宇轩昂,他一路往外头走来等受过屋中一众丫鬟和李氏等人的礼数便笑着朝沈唯打了一礼。
陆觅知见他过来却是笑着从榻上走了下来。
她走到陆起淮的跟前,而后像是献宝似得把原先沈唯给她的红包给人看,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兴奋的话:“哥哥,你瞧,这是母亲给我的压岁钱。”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只是轻轻笑了笑,他伸手抚了抚陆觅知的头,眼瞧着那一只红包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便抬眼朝沈唯看去。两人的距离并不算远,旁人瞧不见他面上的神色,沈唯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原先正握着盏茶打算饮用,骤然瞧见陆起淮看过来的视线也是一顿,那双璀璨潋滟的眼中端得是一副委屈模样,倒像是在质问她“他怎么没有”。
沈唯的确不曾给陆起淮准备红包,这过年的压岁钱大多都是给小孩子讨个吉祥的意头用得,陆起淮都多大年纪了…只是眼看着他这幅模样,她心下也有几分无奈,只好搁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朝秋欢的手中取了一只红包递给了人,口中是跟着干巴巴的一句:“给你的。”
这红包原先是给三房的两个孩子准备的。
陆起淮见人递过来,眼中原先的委屈顿时消了个一干二净,他笑着朝人走去,等接过沈唯递来的红包时,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在无人瞧见的时候用指尖轻轻划过人的手心,口中是跟着一声笑语:“多谢母亲。”
他这一声说得很轻,那话语之间更是透着一股子掩不住的缱绻味道。
沈唯哪里想到陆起淮会这般大胆,以往也就算了,今日屋子里还有这么多人,她狠狠瞪了人一眼,好在他也未曾太过放肆,没一会功夫便退回去了。
两人这番动作自是无人瞧见,只是坐在一侧的李氏却不自觉得皱了皱眉。
她心里总觉得夫人和大公子的相处看起来有几分不对劲,只是到底是哪儿不对,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也未等她多想,外头便有人过来传话了,却是已经到了给谢老夫人请安的时辰,因此一众人也未再说话,只是往外头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淮:不高兴,觅知都有红包,我没有。
沈姐(头疼,无奈):你还真把自己当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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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因着这两年荣国公府实在是出了太多的事, 未免旁人忌讳也就未曾开门迎客。不过即便如此, 门房收得礼却还是不少,古往今来,人情来往向来是最重要的…因此这几日, 沈唯除了去了一趟沈家陪着沈西风等人走了个年,其余时间大多是在折腾这些人情来往上的事。
这东西瞧着简单, 可真要办起来却很是繁琐。
不仅得看他们与陆家旧日里的关系, 还得看他们送来的东西, 若是往日关系好的,这送来的东西便照着差不多等价的送便好了。可若是以往关系不算好的,骤然送来了个好物,却得掂量掂量其中的份量了。
因此这几日来,沈唯大多都是在折腾这些东西。
好在如今正是年里,陆起淮又在忙之前贪墨的事,沈唯平日除去见几个管事或者去瞧一瞧谢老夫人倒是只需费心这一桩事。
等日子到了正月初七,这年也算是出了个头,她那物什也理得差不多了, 等把该送的礼理了出来, 沈唯便让秋欢拿着册子去给回事处,却是让他们按着上头的把礼回了。
等到秋欢捧着册子出门, 沈唯索性是让水碧寻了本书, 她这将将靠在引枕上头还未曾翻上几页,外头便有人拿着帖子进来道是门房刚送来的。
沈唯原本以为又是一些其他门第送来的拜帖,虽说荣国公府近来这生出的事都不算好, 可到底是汴梁的老士族了,自然有的是人想攀交一二,何况如今陆起淮奉赵准的令彻查贪墨之事,只消此事办妥,日后加官进爵自是不必说的。
她想到这心下也有些厌烦,刚想让人搁置在一侧,便听得那来回禀的丫鬟轻声说道:“夫人,这是昌平郡主遣人送来的。”
沈唯耳听着这个名字却是一怔,就连翻看书页的手也跟着一顿。
前段日子霍飞光给她来信说是西南王身体抱恙,要去边陲待一段时间,因此她们也的确有一段时日未曾见面了。打前几日除夕的时候,她倒是遣人给霍家送了些年礼过去,不过得来的消息也是霍飞光还未曾回来。
倒是未曾想到如今她竟是回来了。
沈唯想到这倒是也回过神来,她把手中的书册一合搁在一侧,而后是接过丫鬟递来的信瞧了一回,那信中所书的内容就和霍飞光的性子一般,寥寥几言,却是邀她去孙记喝酒。
来到这个世上,若真要论起好友,沈唯统共也就霍飞光这么一个朋友,因此她却是想也未想便合了手中的帖子让水碧去喊人准备了马车。水碧知她和霍飞光关系要好,自然也未曾多说什么,待给人打过礼便往外头去安排了。
等到水碧安排完回来的时候,沈唯这处收拾得也差不多了,眼瞧着人过来,她也只是与人说道一句:“走。”
水碧耳听着这话自然也未曾多言,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取过架子上的斗篷给人戴上,跟着才扶着沈唯往外头走去,如今还是元月,虽说早几日雪已经停了,可这天气却还是冷得很,因此沈唯除了裹了一身斗篷之外还带了个兔毛手笼用来避寒。
…
如今再怎么说还是在年里。
这长街上不仅没多少车马,就连人也是三三两两瞧不见多少。
因此沈唯这一路自然是通顺无比,等她到孙记的时候,距离和霍飞光约定的时辰也未差多少,她由水碧扶着走下马车,李大照旧牵着马车往一处候着,而她便由水碧扶着往里头走去。
碎花蓝布被打起,里头的光景也就跟着显露了出来。
屋子里头仍旧是往日那副样子,外间的大厅里摆着不少桌椅,而那对年轻夫妇正在做着手头上的活,耳听着有人进来,那位唤作孙娘的年轻妇人便笑着说了一句“抱歉客官,今日小店不营业”,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抬头朝门口看去,眼瞧着是沈唯却是一怔,而后她是笑着放下手中的活计笑迎了过来,等走到人前,便又笑跟着一句:“原来是贵人来了,郡主已经在里头侯着您了,您快请进。”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又笑了笑,她刚想说话便瞧见眼前妇人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回来到这儿还是八月时的光景了,倒是未曾想到再来,这位孙娘竟已有身孕了。她想到这,脸上的笑意也柔和了许多,口中是笑着与两人说起恭喜的话:“恭喜你们了。”
孙娘听她这恭贺的话,脸上的笑意自是越发深了些许。
她的手撑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口中是笑跟着说道一句:“多谢贵人了,这外头凉,您快请进去…”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郡主还特意点了您爱的菜,马上就好了。”
沈唯闻言自是也不再说道什么,她笑着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举步往里头走去。
水碧照旧侯在外头,沈唯便自行打了布帘往里头去,这手中的布帘刚被打起,里头的那股子热气便迎面扑了过来,暖烘烘的热风打在身上格外让人舒服。沈唯眼瞧着已经坐在椅子上喝起酒来的霍飞光,一面是笑着落下手中的布帘,一面是解下了自己的斗篷和兔毛手笼,而后她便笑盈盈得朝人走去,口中是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这话说完眼瞧着霍飞光眼下的乌青,心下一惊,跟着是皱着眉问道一句:“西南王,他没事?”
霍飞光眼瞧着沈唯面上未曾遮掩的担忧,心下却是一暖。
她温温笑着摇了摇头,等替沈唯斟了一盏她旧日里用得果子酒后才开口与人说道:“你别担心,外祖父没事,只是他年岁到底大了,近来边陲时有番邦来犯,外祖父又是个好强的,上了几次战场便耗了身子骨。”
前段日子又是冬寒,边陲那个地方,风打在身上就跟刀子一样,外祖父的腿又是有旧疾的,经了几次战役,自然身子也就撑不太住了。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原先面上的担忧却还是未曾消下。
她坐在霍飞光的对侧,接过她递来的酒盏也未曾饮用,只是拧着一双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若是她记得没错的话,如今几个番邦应该还未曾联合才对。她想到这便压低了嗓子开口问道:“你上回说的事,难不成他们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
霍飞光知晓沈唯问得是什么,其实这大多属于机密,纵然是朝堂之上也未能有多少人知晓。
不过她倒是不愿意瞒沈唯…
因此听人问起,她便开口与人说道:“虽说如今还未曾传来他们联合的消息,不过早些时候我听外祖父提起过,几个小国之间已经有人在走动了,想来他们也是在考虑…”她说这话的时候,眉心紧锁,握着酒盏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微沉:“如今他们弄些小战也不过是想探一探我们庆云的虚实。”
所以外祖父才会这般着急。
他亲自上场控制局面为得就是让几个小国知道庆云的厉害。
只是如今的外祖父纵然还有当年的英勇,可他的身子却已经吃不住这一场又一场的战役…这样长久以往,只怕外祖父的身子终将被他们给耗尽,到得那时,那几个小国自然也就无所顾忌了。
她想到这,原先紧皱的眉却是又拢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