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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节

      第104章
    官道上。
    此时天色越渐昏沉, 沈西风外罩一身月白色的斗篷正快马加鞭往汴梁的方向赶去, 他的斗篷被这元月的寒风拍打着。
    而他身侧的随从望了望天色又看了看沈西风的脸色, 还是忍不住朝人说道:“大人, 今日天色晚了,瞧着又快下雨了,不如我们今日在驿站待一会, 等明儿清晨在赶路?”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掀了眼帘往头顶的天色看去。
    此时乌云密集,云团翻涌, 的确是一副要下雨的模样, 此处离汴梁少说也还有一个时辰的样子,若这般过去必定会遇到一场暴雨。只是沈西风也不知怎得, 从今儿清晨开始,他便觉得这颗心乱糟糟的,总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的样子。他想到这便沉声说道:“我家中有事就先回去了, 你和弟兄们若是想在驿站留宿一宿也不要紧。”
    沈西风这话说完便又扬了手中的鞭子,夹了夹马肚, 口中是跟着一句:“驾。”他□□的马儿跟着他有十多年的光景了,很是通晓人性, 见此却是也跟着扬了马蹄往汴梁城的方向奔去。
    而原先说话的随从见沈西风往前赶去, 自是也不敢耽搁。
    他朝身后的人说道了一声, 而后一众人便也未再停留皆马不停蹄得往汴梁城去。
    因着一众人在路上没有丝毫停留,等他们赶到汴梁城的时候便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天色已经尽数黑沉, 头顶也开始有细小的雨丝往下坠落。沈西风摸了一把脸上的雨丝,而后是朝身后的一众人说道:“我今日还有事,你们且自行回去。”
    他身后的一众人耳听着这话自是皆应了一声。
    而沈西风在说完前话后也未再停留,他只是扬了手中的鞭子朝沈家赶去,许是因着天色的缘故,此时街道上并无多少人,他这一人一马自然是通行无阻。
    头顶的雨较起先前又大了些许,沈西风因着归家心切自然也顾不得什么,只是一刻不停得往沈家去,等他到沈家的时候,却又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门前的大红灯笼虽已挂起,可今日风大得紧,这光线昏昏沉沉得也瞧不清什么。因此门口候着的小厮在听到一阵马蹄声的时候倒是也未怎么辨清来人是谁,直到沈西风翻身下马走过来,他才瞧清来人的脸。
    “侯,侯爷?”小厮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眼瞧着沈西风越走越近,他忙迎了过去打了礼,紧跟着是又一句:“您可算是回来了,夫人,夫人她…”
    沈西风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步子一顿,心下也跟着一沉。他先前来得一路,这颗心都未怎么平坦过,难不成…真的出事了?他想到这也顾不得说话,只是沉着一张脸快步朝东院走去。
    而原先与他说话的小厮还未来得及说完便瞧见沈西风如一阵风一样朝里头走去,他连着追了几步也追不到人,索性也就止了步子…
    如今夜色黑沉——
    沈西风这一路走去也未曾瞧见多少人,大抵是因为心中掺着不好的念头,他总觉得今日的沈家看起来格外寂静。他不知道家中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又加快了步子朝东院走去,等走到东院,眼瞧着侯在门前的一众丫鬟还有那高高挂起的灯笼,他这颗心才算是安定了几分。
    看这幅模样,浮云应该是没什么事。
    只是心中虽然这样想着,可他的步子却还是没个停留。
    门前候着的丫鬟远远瞧着沈西风过来却是一怔,她伸手揉了揉眼睛,眼瞧着的确是沈西风才忙迎了过去,等给人恭恭敬敬请了礼才说道:“侯爷,您回来了。”
    沈西风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止了步子,他的目光落在那块绣着“五福如意”的锦缎布帘上头,口中是问了一句:“夫人呢?”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神色如常,可说出来的话倒像是被人掐着脖子一样,听起来有几分掩不住的嘶哑。
    丫鬟倒是未曾察觉出沈西风的异样,闻言便恭声回道:“夫人在里头歇息呢。”
    沈西风听得这一句,原先高悬这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他不再说话,只是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屋中烛火通明、暖意十足,几个丫鬟正围绕在拔步床前…因着先前无人传话,里头的人自然也未曾听到沈西风进来。
    倒是褚浮云,她也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什么半拧了头朝外头看去,待瞧见沈西风的时候,她的脸上也有几分不敢置信,余后却是很轻得唤了人一声:“侯爷?”
    她这话刚落——
    原先围绕在拔步床前的一众丫鬟自是也都醒过神来,她们朝身后看去,待瞧见沈西风忙躬着身子给人打了一礼。
    沈西风在瞧见褚浮云略有些疲态的脸色时,心下便是一个咯噔,他大步朝人走去,还不等他说话便瞧见了褚浮云身侧的一个裹着粉色襁褓的婴儿,此时婴儿双目紧闭,一张如心瓣似得红唇却微微张着,咕哝咕哝得也不知在说道什么。
    “这…”
    他的神色带着几分怔忡,连带着声音也略微有些疑问,若是他不曾记错的话,浮云应该还有几日才生产。
    沈西风想到这是又看了眼褚浮云的脸色,较起上回生春庭的时候,此时她的脸色不仅带着疲倦还有几分掩不住的苍白。他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忙伸手握住了褚浮云的手,神色微沉,连带着双眉也紧拧起来,口中是沉声一句:“可是出了什么事?”
    屋中的丫鬟早些就已经退了下去。
    而今,褚浮云听着这一句却是再也忍不住哭出声。
    原先沈西风不在家中,她不得不坚强,可此时看着最亲近的人就在身侧,她却是再也撑不住,她紧紧握着沈西风的手,把所有的害怕和委屈都化成眼泪。褚浮云任由眼泪滑过脸颊,而后她是把今日的事尽数与人说了一遭,等说到最后,她才红着眼眶同人说道:“倘若今日不是有岁岁在,我恐怕,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西风原先一直不曾说话,他只是任由褚浮云握着他的手,沉着脸听她说着今日发生的事。
    即便只是这区区言语,他都能听出今日的险恶,倘若今日不是岁岁领着杜岐山过来,只怕就如浮云所说…他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他想到这,原先黑沉的脸色却是又沉了几分,就连握着褚浮云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
    眼瞧着身侧的褚浮云还有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沈西风唯恐吓着她们却是稍稍敛了心中的情绪,而后他才柔声与褚浮云说道:“好了,现在我回来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等前话一落,他眼见褚浮云气色较起先前好了许多才又开口问道:“今日的事可曾查出是谁做的?”
    褚浮云耳听着这话便说道:“这事岁岁去办了,我怕底下的人为难她便遣了盼巧一道过去帮忙了。”
    沈西风闻言便点了点头,他也未再提及此事,只是轻轻拍了拍褚浮云的手背,而后是又从她的怀中接过那个襁褓细细看了起来。婴儿的面容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得有几分羸弱,不过隐约还是能看出她生得一副好五官。
    许是失而复得的缘故,就连沈西风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轻轻抱着怀中的婴儿,另一只手却是紧紧握着褚浮云的手。
    屋中无人说话——
    到后头还是褚浮云哑着嗓子开了口:“这儿无事,您去看看岁岁,她今日忙了一日,也不知现下怎么样了。”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却是未曾说话,他心中的确有些担心沈唯,只是…还不等他说话,褚浮云便笑着回握了下他的手,跟着是又一句:“您别担心我,如今您回来了,我的心也就安定了,何况就算那害我的人再是胆大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做什么乱。”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一如旧日温柔,沈西风见此也就未再多言,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婴儿放回到她的身边,而后是俯下腰身在褚浮云的额头处亲了一口。余后,他是温声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等这话说完,他才提步往外头走去。
    …
    而此时的正院。
    沈唯端坐在太师椅上,她的手中握着一杯茶盏,身侧站着水碧和盼巧,而底下跪着一众丫鬟、婆子,袭欢便仍旧低垂着眼候在一处。
    屋中烛火通明,可气氛却寂静得有些诡异,唯有外头的风雨声拍打着窗面倒是传来几分声响。而伴随着外头的风雨声,却是沈唯握着茶盖轻轻扫着上头茶沫的声音,茶盖在撞到杯面的时候会传来几分声响,这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声响使得底下跪着的一众人越发心惊胆战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沈唯才饮下一口盏中茶,等到茶香在唇齿之间四溢开来,而后她才看着底下的一众人开了口:“你们有些是嫂嫂的贴身丫鬟,有些是厨房里的婆子,都曾经手过这盘糕点和燕窝粥…”她说得很慢,神色也一直很平静,待目光朝底下循过一圈才又淡淡跟了一句:“若是不想祸及家人的话就说,这糕点里头的红花是谁掺进去的?”
    她这话一落,底下跪着的几人忍不住却都打了一个冷颤,紧跟着是纷纷求饶了起来,一句两句的全是为自己开脱的话。
    屋子里萦绕着求饶声,沈唯的神色依旧如常,她只是把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得落在了茶几上头,原先为自己开脱得那一众人耳听着这道声音,心下一凛,连带着喉间还未曾吐出的话也跟着咽了回去。
    沈唯眼瞧着她们止了声便握着帕子拭了拭唇角,而后目光是落在头一位跪着的老妇人身上:“李婆子,嫂嫂惯来爱吃你做得糕点,这红花可是你放的?”
    那李婆子耳听着这话,脸色惨白,她眼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沈唯,而后也不曾说话只是朝人磕起头来,不知磕了多少头,她才缠着声音说道:“姑,姑奶奶,这糕点的确是老奴做的,可老奴根本没有理由给夫人下红花,夫人待我们一向都好,老奴,老奴怎么会黑着心肠去害夫人?”
    “既不是你,那么…”
    沈唯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李婆子身侧的丫鬟看去,还不等她说话,那丫鬟却也跟着李婆子一样磕头说道起来。
    没一会功夫,屋子里便又萦绕起辩解声,站在沈唯身后的盼巧脸色黑沉着,她有心想说道些什么,只是如今沈唯在这处也没有她这个丫鬟越俎代庖的道理,她想到这便也只好收了心思,只是目光却仍旧放在那一众丫鬟、婆子身上。
    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害了夫人,她非得剥了她的皮不成!
    沈唯眼瞧着底下这幅景象,脸上的神色却是一丝都未曾改变,她只是好整以暇得坐在椅子上,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说道:“如你们所说,嫂嫂待你们一直都很好,你们的确是没有什么理由能够害嫂嫂的。”
    她这话一落,底下一众人纷纷点了头。
    “可是——”沈唯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稍稍倾了几□□子朝她们看去:“你们其中有个人却被嫂嫂当众处置过…”她这话一落,眼瞧着底下一众人略微有些怔忡的目光,唯有一个人突然惨白了脸色,她便这般半倾着身子,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丫鬟,口中是跟着一句:“七巧,初二那日,嫂嫂当众在这个屋子处罚你,难不成你忘记了?”
    七巧耳听着这话,脸色更是惨白了几分。
    屋中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而她抬着一张仓惶的脸,嗫嗫嚅嚅得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盼巧在看到她这幅神色的时候,心下便是一沉,这个七巧虽然只是二等丫鬟,可往日也很得夫人的喜爱,前几日夫人罚了她一顿,她恐人难受私下还曾劝慰过她,哪里想到…纵然这些日子夫人的情绪较起往日的确有些不对,可她们这些做丫鬟的又岂能生出这样害主的行为?
    她想到这再也顾不得什么,只是提步朝七巧走去。
    她的手紧紧扯着七巧的衣领,俏脸黑沉得,口中是不掩怒气得说道:“七巧,果真是你?”
    七巧被人牵着衣领只觉得透不过气,她有心想辩解几句,可是目光在触及座上那个年轻妇人的身上却不自觉得打了个冷颤…那双眼中什么都没有,可她总觉得好似能看透她所有的心思一般。
    她想起先前沈唯说得那句“祸及家人”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是,是我做的。”
    七巧的声音因为被盼巧扯着衣领显得有些嘶哑,等前话一落,她是红着眼眶哑着嗓子继续说道:“我只是,只是一时不忿才会,才会这样做,我真得没有想过要害死夫人。”其实她在见到夫人流血的那一刹那便已经后悔了。
    她年岁还小,最是容易受刺激的时候,当日被褚浮云罚过之后便怀恨在心,可她没想过要褚浮云的命,只是想一消心头只恨。
    她一面哭着说完了这件事,一面是朝沈唯磕起头来,跟着是又一句:“姑,姑奶奶,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我爹娘没有丝毫关系,您要处罚就罚我一个人。”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也未曾说话,她只是抬了抬手,淡淡说道:“把她带下去。”她这话一落,自是有人上前把七巧带出去了,而其余跪着的一众人也都被沈唯打发下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
    袭欢仍旧侯在一处,她半垂着头未曾说话,只是目光在看到七巧被人带出去的时候,不自觉得勾起了一抹笑意…她就知道,什么厉害的大夫?不过只是些庸庸之辈。还有这位姑奶奶,瞧着有模有样,其实又有什么用呢?
    当日她见七巧被夫人处罚后便计上心头。
    这些日子,她一面安慰着七巧,一面是与她说道着府中人私下对她的议论,她知道七巧这个丫头喜欢侯爷身侧的长随便时不时在她耳边说道着这些…小姑娘脸皮薄,知晓自己当日被夫人处罚的事落到了心上人的耳朵,自然是对褚浮云生了恨意。
    如此便有了今日的事。
    只是原本以为这些红花足以让褚浮云没了孩子,没想到…
    不过还好,她还留有后招。
    褚浮云生了孩子本就亏损了身子,何况她用这个香的日子也不短了,等日后她再加重些份量,纵然有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她想到这便又垂了眼帘,仍旧默不作声得侯在一侧。
    盼巧也不曾说话,自打知晓是七巧所为后,她的脸色便有些不好,七巧自从来到夫人身边就是由她一手教导的,如今她生出这样的事,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愧对夫人。不过眼瞧着沈唯,她还是收拾了几分心情同人屈膝说道:“今日多谢姑奶奶了,若不是您,只怕谁也不会想到是这个丫头所为。”
    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我现下就去禀报夫人。”
    只是还不等她动身——
    沈唯却已淡淡发了话:“先等等…”
    她这话说完眼瞧着盼巧脸上的怔忡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半掀了眼帘朝侯在一侧默不作声的袭欢看去,眼看烛火之下那人沉默的脸,沈唯是平静得开了口:“袭欢姑娘,我先前的处置,你可满意?”
    她这话没头没尾,却是让袭欢和盼巧都跟着怔了一下。
    袭欢半抬了一张略微有些怔忡的脸朝沈唯看去,眼看着那张平静的面容,她心下也不知怎得竟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只是这害怕也不过一瞬,这一瞬过后她便又恢复如常半低了头恭声回道:“姑奶奶此话何意?姑奶奶能为夫人查出恶贼,奴心中自是高兴的。只是这满意二字,奴却不知是何意思…”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她只是从一侧的茶几上头取过茶盏,待又饮用了一口才淡淡说道:“你行事缜密又小心谨慎,倘若不是杜大夫四处游历,恐怕我也的确查不出…”她这话说完是喊了一声水碧。
    水碧会意,她提步朝袭欢走去,等走到她跟前的时候便从袖中取出一只盒子。
    袭欢在瞧见这一只盒子的时候,脸上的神色陡然一变,还不等她说话,沈唯便已淡淡开了口:“你还真是聪明,知晓嫂嫂喜欢清宜香便特地寻来了这种和清宜香味道一模一样的香料,可清宜香是凝神静气,这香却会令人失去心智。”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袭欢的脸上,眼看着她惨白的脸色,跟着是又一句:“我原先便觉得奇怪为何嫂嫂近来时常会生怒意,只怕七巧那处,你私下也费了不少时间去挑唆她?”
    盼巧一直怔怔听着沈唯说话,等到沈唯说完,她才朝袭欢看去,眼看着她面上惨白的神色,她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呐呐开口问道:“为,为什么?”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袭欢走去,等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便伸手抓住了人的手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和袭欢是自幼便在夫人身边伺候的,若论起情分,袭欢因着顾嬷嬷的缘故却是要比她更得夫人的心。
    她实在想不通,袭欢为什么要害夫人…
    袭欢闻言也未曾说话,她只是怔怔得看着水碧手上的那只香料盒子,似是到了现在还不敢相信沈唯竟然真得找出来了。屋中暖炭生热,可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原本以为此事必定万无一失,纵然褚浮云还活着,可只要她受着这香,总有一日会让她迷失心智让她发疯。
    堂堂长兴侯府的侯夫人,怎么可能会由疯子来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