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月娥皱眉。谢夫人说道:“你以为我口不对心?……你想错了,我从没将谢云天放在心上。”
室内忽地一片沉默,两人各怀心事,谢夫人似又出神,一时也没言语,沉默之中,月娥忽地问道:“夫人能告诉我,昔日夫人是怎么跟老侯爷相遇的么?”
谢夫人眉头微蹙,眼珠一动,问道:“你……从哪里听说的?”月娥不语,只看着她,谢夫人便说道:“你跟敬安,是怎么认得的?”
月娥心头一跳。谢夫人见她色变,便笑道:“想到了?我便同你一样!”她说到此句,声音微挑,隐隐带着咬牙切齿之意。
月娥问道:“难道说……老侯爷他是……”谢夫人说道:“是什么?我不知你哪里听来的,不过,外头说的,终究不如我亲口告诉你的好……”说到这里,谢夫人脸上忽地出现一种微妙神色,望着月娥,似笑非笑,说道:“倘若我不是被老侯爷霸了,此刻,你或许要唤我一声二娘,也说不定。”
月娥大惊失色。
谢夫人说道:“你道我将谢云天的姬妾都处死,是因爱生恨么,却是错了,我所恨的,只是他先坏了我本来大好姻缘,且又始乱终弃而已。”她伸手托腮,回忆说道:“当初,我同楼青玄……”说到此刻,她嘴角一挑,望着月娥说道,“你对东炎说,昔日你的记忆都忘记了……总不会连你父亲的名字都不记得罢?”
月娥怔了怔,轻轻摇头。谢夫人面露惊奇之色,说道:“原本我以为你是假装的,如今看来,果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月娥说道:“当初生了一场大病,是以……”
谢夫人垂眸,想了想,而后说道:“如此……也好,那他,没有对你说起以往之事?”月娥又轻摇头。
谢夫人忽地冷笑,说道:“也是,这对他来说,也并非什么大事,自然是绝口不提的,且你是他的好女儿,他怎么会把昔日的丑事告诉你呢?”
月娥便看向谢夫人,问道:“不知发生何事?”谢夫人说道:“如此我便亲口说给你知道——昔日京城之中,提起楼青玄来,都说楼翰林当朝名士,风流洒脱,文采倾绝天下……”
谢夫人如此说着,目光之中,却也忍不住流露出倾慕回忆之色。月娥看的心惊,却又忍不住极想听下去,却听谢夫人说道:“当初他年少风流,京城之内,谁人不知?我不过是小户人家之女,却也在心底暗暗思慕他的,一日里孽障起了,该当遇上,便同他一见成孽,他也心爱我,便同我约定终身,又说通了我家里人,买了我当侍妾。”
月娥皱了皱眉,说道:“夫人竟肯?”谢夫人说道:“不肯又能如何?一来,我家里的人都是贪财成性的,自来穷苦怕了,能将女儿卖个好价钱,又有何不肯的。二来,却是因为我当时也是心喜楼青玄,就算是他不出钱,我也只爱他一个。只恨我出身不好,他又有了妻房……”
脸上露出少女般的笑意,却又带一丝凉薄。月娥看的极其惊悚。谢夫人目光怔怔,说道:“你该笑我痴傻,便笑罢了,我自己也笑了自己多少年,……倘若没有这一念动心,好好地嫁个小户人家,也就平淡一世了,只不过,当初我跟了楼青玄,也以为是要同他一世了,只对着他那个人就罢了,我只认命,谁成想到!……”
月娥心头一跳,听谢夫人变了口吻,有些恶狠狠地,十分狠厉,便问道:“发生何事?”谢夫人说道:“他是个风流才子……朝三暮四,这倒也罢了,我只心甘情愿地,整日里能见他便好,谁知道……那一次宴席之上,他命我出席,却被,谢云天瞧上了我,谢云天当场向他讨我,我心头暗恼,只以为他会拒绝,却没想到……他竟然一口应承,事后,便命人将我打扮了,要送给谢云天。”
谢夫人一口气说了这些,月娥听得窒息,几乎不能言语。
谢夫人说到此刻,脸色狰狞如鬼,却忽地仰头,尽情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泪珠成串跌落,却说道:“楼容玉……你是楼青玄的女儿,你来说,他如此做,可对得起我?!我一片痴心对他,他也说过千般恩爱,要白头到老的,怎会转身便送我给人?”
谢夫人起身,走到月娥身边,低头便狠狠地看着她,然而月娥却知道,谢夫人并不是在看她,而是想透过自己,看到楼青玄楼翰林罢了。
月娥说道:“夫人……”心头千万言语,无从说起。
谢夫人望了月娥一会儿,忽地又转过身,继而微笑,放轻了声音,说道:“还另有一件事,谁也不知……”
月娥呆呆看着她的背影,却蓦地觉得原先那妖娆娇媚的桃红色,竟如一抹摊开的血相似,触目惊心,眼眸亦看的生疼。
谢夫人转身,衣袖一荡,她望着月娥,说道:“这个秘密,我谁也不曾说过,如今便告诉你,……月儿。”微微一笑,才重见绝色。
月娥已被这一连串的真相震惊的思想不能,只望着谢夫人,说道:“是、是什么?”
谢夫人说道:“当日楼青玄命我出席之前,我曾有一事想要同他说,不料他便命人将我送给谢云天,我便没来得及说,后来,就再也没有对谁提起……那个秘密,那便是……”
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望着月娥,眼中有泪跌下,嘴角却始终挑着笑,声音沉沉地说道:“楼青玄他送我给谢云天之时,我腹中,已经怀了孩儿。”
月娥先是一怔,继而脑中灵光一闪想通,刹那之间,浑身汗毛,根根竖起。
见恨绝旧人新人
天色阴沉欲雪,又近黄昏,屋内逐渐昏暗,谢夫人声儿沉沉,道:“当初楼青玄将我送给谢云天之时,我腹中已有孩儿。”
就好像九天上发了一道惊雷下来,将月娥惊得木木登登,一时之间只能望着谢夫人,却见她娇媚面容笼在暗色之中,似是而非,只有双眸晶晶发亮,也不知是秋波横,亦或者泪儿坠。
良久,月娥听到自己艰涩出声,问道:“难道说……”谢夫人笑道:“难道说什么?月儿你还未曾想到么?东炎,便是楼青玄的儿子!是你的……亲哥哥。”
电视剧里,每当如此关键时候,狰狞真相揭露而出,必是柔弱女主角娇呼一声,扑倒在地,娇躯微颤不止,哭道:“不,不是这样,我不相信……”
月娥脑中不由便想起那副场景,不知为何,忽然想笑。
她不过是半路穿越来的一抹灵魂,自不懂得真正的楼容玉面对如此情形时候是何反应,或许……楼容玉那样就投水死了,反倒是解脱了罢,不然的话,这一路风雨诡谲,怕还是要死的更惨些。
月娥脑中恍惚,不由想到:“为何竟然是我?”明知无用,却禁不住想。紧攥双手,死死站在原地不动。
谢夫人见月娥并无什么反应,微微笑道:“果然是因为忘记了所有的缘故么?其实,若早知道你已不记得以前之事,却会省了我许多的麻烦。”
月娥听她话里有话,略收了恍惚,想了想,才出声说道:“假如大公子,他是……楼翰林的儿子,那……那老侯爷可知道此事么?”谢夫人说道:“他?……哈。”面色复杂,眼神闪烁,却不回答。
月娥又说道:难道老侯爷不知此事?”
谢夫人哈哈一笑,才皱眉,说道:“谢云天何其奸猾……我本以为他不知道,自他向楼青玄要了我,镇日里甜言蜜语,对着我好的挖心掏肺,我心恨他,本想一死了之,怎奈我知道自己已经怀了孩儿,我便不敢声张,只委曲求全忍着……幸好东炎从来乖乖的,不曾叫他娘亲吃苦,我才能咬牙忍了谢云天,不然的话,以谢云天的性子,知道我怀了楼青玄的孩儿,一定容不下……”
月娥打了个哆嗦,便想到种种。敬安的性子便肖似老侯爷,可想而知,以老侯爷的个性,必不会怎地怜香惜玉,何况不知谢夫人有身孕……
而她一个弱质女子,要极力护着腹中孩儿,一边还要伺候老侯爷,月娥想到此刻,不由地对谢夫人心生一丝怜悯。
谢夫人冷然笑笑,说道:“后来捱了些日子,我才声张了出来,只说有了他的骨肉,谢云天很是欢喜,当时他功名卓著,是当朝名将,却还无有妻室,当下便将我扶正,我便堂而皇之当了谢府的女主人。”
月娥说道:“既然如此……老侯爷对夫人也算是有情。”
谢夫人闻言长笑,说道:“有情?倒的确是有情的,只不过,他这情分却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之情,我因怀了东炎,不能伺候他,他每每便强迫于我,逼得我急了,有一次便伤了他,他一怒之下,便出去讨了房姬妾回来……谁知此后一发而不可收拾,一直讨了七个。”
月娥悚然而惊,却不欲。谢夫人说道:“当初说只心爱我一个……如今却如何?幸而我并不在意那些,只想要好好地养大腹中孩儿,叫他承袭爵位,做这谢府的主人……楼青玄弃了我,谢云天也弃了我,我亲生的孩儿总不会弃我而去,他才是最为可靠的,只因着这一点儿念想,才叫我苟活到生下东炎。”
月娥听她说起往事,但凡说到楼青玄跟谢云天,便咬牙切齿,但提到东炎,就会语气柔和,仿佛两个人一般。
月娥迟疑说道:“夫人……”谢夫人看穿她心思,便说道:“你也不用怜悯我什么……我不须什么同情,我并非什么好人,你可知,谢云天讨了那么多妾室,怎地一个也没留下子嗣么?”她桀桀笑了两声,又得意,又凄厉。
此刻天色已暗,谢夫人的脸越发看不清楚,只听那凄楚惨厉的笑,好似夜枭,听得人毛骨悚然,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一位美貌的侯府夫人,而是吃人的山精鬼魅。
谢夫人说道:“我知道谢云天的性子是朝秦暮楚,倘若那几个得宠的姬妾有一人有了身孕,将来产下一子半男,谢云天动了意,我的孩儿怎么做谢府之主?因此我暗暗地心急如焚,寝食不安,然而……当时我只是个无助妇人,懂得什么?闲着无奈,听闻香叶寺是有名的灵验,便时常去祈祷求教,叫佛祖庇佑。”
月娥听到这里,便问道:“难道就是在那时遇上那晦善的?”
谢夫人说道:“不错。起初我只是去拜佛,却没想到,晦善对我一看就上了心,有一次……他趁着丫鬟不备,便将我骗入内室……哼。”
月娥咬了咬唇。谢夫人说道:“我就是命薄之人,本该一死了之,怎奈家中还有东炎……我便千万绝情,也舍不得他,不料,晦善事罢,却对我说了一番话,全是昔日我担忧的言语,我才知道……原来我去拜佛之时,他都将我所说的偷听到了,我不惧,只问他要如何,他却说,只要我从他的意思,便助我一臂之力……”
月娥瞪着眼睛看谢夫人,谢夫人说道:“我后来也才知道,他虽是个僧人,在出家之前,却是个无恶不作的大盗,自懂得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奇技淫-巧之术,我为了东炎着想,便暂答应了他,晦善便密给了我些药物,只要掺在那些贱人的饮食之中,就算她们再费尽心思跟谢云天胡缠,也得不到一子半女!”
月娥听到这里,心头微微咯噔一声,谢夫人说道:“我半信半疑用了,提心吊胆等着,果不其然,半年过去,并无一个人有孕的……我才知道那和尚并无骗我。”
月娥心头埋着疑问,有心想问,却不是时候。谢夫人说道:“此后,我便时常去香叶寺拜佛,名为拜佛,实则是跟晦善见面,香叶寺毕竟是佛门之地,不得留宿女眷,我便会去白衣庵留宿,晚间便神不知鬼不觉来到此处同他私会……晦善有一门邪术,乃是采阴补阳之术,寻常同女子交-合,便能将对方鏖战至死,他同我说了此事,且说心爱我,不舍我死,便也叫我修习那采补之术,起初我还不愿,后来试过几次,果然就觉得整个人大为不同,先前我生了东炎,便时常觉得神智恍惚,面上失色,因此谢云天才也另外讨姬妾……我学会那采补之术后数月,果真面容逐渐地转年少,竟跟当初初见楼青玄时候相差无几。”
月娥低头,虽然谢夫人说的得意,她的心底,却只觉得难过。
谢夫人望着她,说道:“月儿。”
月娥抬头,说道:“夫人。”
谢夫人说道:“先前在楼家,我曾见过你一回,当初你的性子,跟现在果真是全然不同……只不过,现在这性子却合我的脾气。我知道是敬安强逼于你,你可明白我的心思?”
月娥点了点头,叹一口气,说道:“我有些明白,……夫人虽然如此,却也是被逼的无法可想才……只不过……”
谢夫人一怔,旋即说道:“果然我是未曾看错你,只不过……什么?”
月娥才缓缓地说道:“我虽不记得先前的事,但是……楼家后来的落败,楼翰林逃出京城,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谢夫人听月娥如此问,面色一变,随即恢复如常,便说道:“你不明白么?后来我又有了敬安,东炎同敬安一起长大,东炎便认识了楼翰林,两人竟然一见如故……孽障,后来东炎便喜滋滋来同我说,想要娶楼家的小姐为妻。”谢夫人望着月娥,说道,“他不知内情,楼青玄自然也不知道,我却是心如明镜,倘若他们两个成亲,便是乱-伦,但我从小到大,最爱东炎,从不肯逆他意思,且楼家小姐名声极好……找不出什么不妥当,倘若我贸然出声反对,东炎虽然肯听从,必定心头怨恨我,因此我只得答应了他。”
月娥听到此刻,便问道:“那后来呢?楼家被肃王之事连累,难道是无意中凑巧发生?”谢夫人笑道:“自然不是,我对楼青玄,本来毫无怨恨,过去便过去了,谁知道他又平白出来,蛊惑东炎,且叫他女儿来诱惑东炎,我怎肯原谅他!——他真真是自寻死路来的!”
月娥一怔。谢夫人肆无忌惮,说道:“恰巧当时肃王事发,我便从中稍微挑拨……那安了舅就在皇后面前说了几句,皇后便又说给皇帝听,皇帝虽然不信,然而为君的,又怎会没有丝毫怀疑之心?于是便下令搜查翰林府……哈哈哈……果然就将那物搜了出来。”
月娥听到这里,就想到东炎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便问道:“夫人,那……那物怎会出现在翰林府?”
谢夫人听到此处,便看向月娥,笑吟吟说道:“你说呢?”
她不再回答,却回身,自枕边拿了样东西出来,轻轻一晃,原来是枚火折子,火光幽幽,谢夫人一手护着火折子,一边款款走到桌边上,就去点那红烛。
那一星儿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好似聊斋之中走出的鬼狐人物,虽则美艳,然而瞬间便能裂肉噬人,月娥浑身发寒。
谢夫人将红烛点亮了,烛光里,抬头望着月娥,妩媚一笑,却走到她身边,伸手握了她的手,他的手滚烫,月娥的手却冰凉。
谢夫人将月娥拉到自己身边,说道:“怎么总是站在这里,小心脚都站麻了……这手多凉。”牵着月娥的手到了床边,谢夫人便拉她坐了,说道:“你刚才不是问么?我想你心底应是有些数儿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好孩子,你说给我听听?”
她的声音温柔而蛊惑,柔和的灯光下,这张脸妖媚退却,却有一种难言的慈悲,双眼晶莹,望着月娥。月娥想起东炎的叮嘱,便说道:“我不过是猜测,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谢夫人掩嘴一笑,说道:“你猜的真对,但你却不知那栽赃嫁祸的是何人罢?”月娥便说道:“请夫人赐教。”谢夫人说道:“那便是我的好儿子,你的心肝人儿……敬安呢。”
月娥虽然早就知道,听谢夫人亲口说起,却更觉惊颤,谢夫人看她面色一变,笑的越发得意,便说道:“怎地了?受不了了么?这件事的确是敬安所做,我被楼青玄跟谢云天抛弃,却幸而有两个听话的好儿子,从不肯忤逆我分毫,我只拿了东西,叫敬安替我偷偷放在何处,他虽然疑惑,到底就照做了。”
月娥皱眉说道:“夫人!”谢夫人笑着说道:“这也无非是一报还一报,楼青玄若不认得东炎,便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月娥说道:“然而二公子何其无辜。”谢夫人说道:“他又有什么无辜?当初我本想的好好地,要东炎袭爵,做云天谢府的主人,怎知道,那谢云天临死之际,居然下令让敬安袭爵……他为何要这么做?我起初不解,后来细细想想,才明白……他定然是知道其中端倪,所以才如此,不然的话,人人都道东炎稳重端庄,了之君子,敬安胡作非为,口碑极差,怎么却偏偏让敬安袭爵了!谢云天那老奸巨猾之人,临死却跟我玩这一招!我忍了他一辈子,就只为了东炎,他却在临死狠狠掴我一掌,我日思夜想,怎能吞下这口气,我偏偏不如他的意!”
月娥听到此刻,静静说道:“夫人不喜欢二公子?”
谢夫人说道:“何止不喜欢?想当初,生下敬安之时,我便叫产婆出去,将那小畜生丢在了水盆里,哈,哈哈……”月娥听得头发都竖起来,失声说道:“你……你怎可如此!”
谢夫人说道:“我憎他!果然是他亲生,他就跟谢云天一模一样,性情,脾气,甚至长相上亦差不多,每次见到他,我都会以为是谢云天在我跟前……当初是他命大,在盆里都没有被淹死……后来我想想,不是他命大,也许是谢云天早就有所怀疑,所以才及时进来将他抱出来……”
月娥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说道:“难道老侯爷就不会怪你?”谢夫人说道:“我当时听门响,便只做奄奄一息之状,反想下床去救敬安……众人都以为敬安是不小心才跌落水盆的,哪里知道是我亲自动手?他纵然怀疑,又能如何?也算是他无能,什么横刀立马,什么不可一世,倘若他当机立断杀了我,又能如何!”
月娥头疼欲裂,说道:“那老侯爷……是如何死的?”谢夫人说道:“为将者,自是死于战场。”
月娥垂头,谢夫人的语声这才缓缓平静,说道:“他在战场之上吃了一箭,回来之后已经奄奄一息……”月娥说道:“你当真,对他没半点留恋?”谢夫人想了想,便摇头。
红烛光动,月娥说道:“怪道当时了舅事发,你毫不留情命人鞭打侯爷,原来是将他当作老侯爷。然而他到底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忍心?”谢夫人说道:“他只是我的仇人,他夺了东炎的位子,便是我的仇人加敌人,我又如何不忍心?”月娥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可以如此厚此薄彼?”谢夫人一皱眉,沉沉说道:“月儿,你对敬安动了真心了?”
月娥心一跳,不语。谢夫人说道:“我本以为你也是被他强抢了的,当明白我的心思,然而三番两次试探,你面儿上虽然淡淡的,却很有维护敬安的意思……”
月娥说道:“我虽恨他曾对我所做的……但侯爷,毕竟也曾救过我的命。”
谢夫人不以为然,冷笑道:“那不过是他的手段罢了,倘若不是我,你日后,便少不得也变得跟昔日的我一般,遭人所弃。”月娥心底忽地极为难受,只不言语。谢夫人说道:“不过,你放心罢了,过了今夜,你便不会再欠他什么了。”
月娥抬头,说道:“我不明白。”谢夫人笑的很是诡异,却一声一声,清晰说道:“到时候他已经是个死人,你又欠他什么?”
生死关两肋插刀
月娥一惊,勉强笑道:“什么死人?——夫人是在说笑么?”谢夫人说道:“我为何要拿这个来说笑。”月娥说道:“纵然夫人你恨老侯爷,二公子他也毕竟是你亲生孩儿,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谢夫人哼道:“——我从来只有东炎一个孩儿,至于敬安,他一出生就该死了的。”
这话当真沁凉入骨,叫人胆寒三分。
两人对面坐着,面面相看。顷刻,月娥说道:“那不知,夫人要怎么安排对待二公子?”谢夫人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月娥说道:“我只是想问问,夫人若愿意,便同我说,夫人若不愿,那就罢了。”
月娥说罢便转头,望向别处。谢夫人说道:“我纵然告诉你,你能如何?”月娥说道:“闲来无事,听个热闹罢了。”谢夫人哈哈一笑,说道:“你先前不是对敬安颇为关心的么?”月娥说道:“那也是我知恩图报,倘若真个儿人不在了,就如夫人所说,以往所有,大不了都一笔勾销,大家谁也不欠谁了。”
谢夫人听到这里,笑的花枝乱颤,说道:“好个月儿,却如我的性情一般。瞧不出,你竟会有这等心狠的。”月娥微笑说道:“先前我抗不过侯爷,也只得虚与委蛇罢了,不然又能如何,哭天抢地的也无济于事,反讨人嫌。”谢夫人便看着她,说道:“我起初也是不解,为何你遭他强迫,却能同他相安无事,你又非我昔日,身怀东炎,是以才忍辱偷生……还以为你真个对他动了情。”
月娥说道:“我同夫人一般,却都是身不由己罢了,何况,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也顾不得许多了。”谢夫人赞道:“你能这样想方好,嗯……”便沉吟。
月娥见她不语,就问道:“先前听夫人意思,真个要将我送给那晦善?”谢夫人闻言,才又说道:“晦善虽然不是好人,但我瞧他对你是动了心的,他那人甚是凶恶……若是迫不得已,你也只好委曲求全,你只要好生伺候着他,必会得以保全。”
月娥听了便垂首,说道:“此刻我真是无处可逃了,果然我跟夫人是一样的,连遭逢都是相似……不过,我先前一时慌张,出外之时听晦善说小侯爷已经到了香叶寺,却不知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