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树万树梨花开
无艳之前是跟孙锦堂一块儿出迷宫的,看到尉迟镇来了,却义无反顾的跟他同乘一骑去了。孙锦堂见无艳于尉迟镇怀中,跟他说说笑笑,小脸儿上光芒洋溢,十分快乐,孙锦堂冷眼旁观,心中叹息。
入城之后,孙锦堂叫麾下去处理所有残余公事,他一路陪同无艳跟尉迟镇回府。
尉迟镇一路上虽跟无艳说话,但也留意着孙锦堂的一举一动,见老将军面上略有冷飕飕的神情,尉迟镇不由有些担忧。
进了府,在厅内落座,两名忠仆早就等待多时,见一行人回府忙来伺候,孙锦堂道:“你们放心,我把外孙女儿认回来了。”
管家娘子跟老仆人均都大喜,一时喜极而泣,又合掌感激神佛庇佑。
无艳嘻嘻一笑,便走出来,孙锦堂招手,示意她来身边儿,无艳也照做。孙锦堂将她抱在身侧,仔细看了一番,才道:“有些话,不想说,可还是要说,我之前对不住你娘……你也听见了,你……会不会讨厌我?”
无艳怔了怔,道:“外公,娘在天之灵若是知道我跟你相认,她也会高兴的吧。”
孙锦堂眼中的泪蓦地涌上来,忙点头:“是,是,说的不错。”
无艳又道:“我不会讨厌您的,我就是有点怕,你有时候太严厉了,对身子也不好。”
孙锦堂忙拭泪道:“以后不会啦,以后外公会改。”
两名忠仆听到这里,见素来冷硬的老将军居然也有服软的一日,真真有泪有笑,但见祖孙两人天伦之乐,均是快活之极。
孙锦堂跟无艳说罢,便跟管家娘子道:“星华的衣裳有些脏了,之前又十分惊险,你带她回去,沐浴更衣,吃点东西歇息片刻。”
无艳道:“我不累,不用的。”
尉迟镇却明白孙锦堂如此,怕是想要让无艳暂时回避而已,于是便劝道:“快去吧,别叫老将军为你担心,待会儿我再去看你。”
无艳闻言才安心,于是乖乖去了。果真,等她虽管家娘子离开后,孙锦堂便道:“尉迟镇,我还没有问过,你跟星华是怎么认识的?”
尉迟镇见他相问,便把跟无艳相识相知的过程说了一番。孙锦堂没想到两人之间经历竟如此曲折,一时听得入神,听到无艳在锦屏山受伤,双拳忍不住也牢牢握紧。
尉迟镇说罢,孙锦堂长长吁了口气:“星华的伤已是无碍了么?”
尉迟镇道:“都已经痊愈了,老将军不必担心。”
孙锦堂看向他,慢慢说道:“原先我见你带着星华,还以为你只是单纯被女色所迷而已,却没想到,一来你们之间竟是如此不凡,二来,星华还是我的外孙女儿,也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尉迟镇默默听着,知道老将军大概还有训示。孙锦堂见他垂眉镇定之态,道:“你大概也曾听说,之前我暗地里曾夸赞过你,而你今日的表现,也的确是可圈可点,可见我还是没看错人。”
尉迟镇道:“您过誉了。”
孙锦堂继续道:“黄胡子说是我设了圈套,其实不然,连我也没想到竟阴差阳错会走到这一步……放眼天下除了你,恐怕没又别人敢了,你大概已知道我被困浅海迷宫,是么?”
尉迟镇心头一震,垂眉道:“我猜老将军或许在迷宫,但,以将军之能,撑个一两天是可以的。”
孙锦堂一笑,道:“你先是按兵不动,等他们以为我是瓮中之鳖,于是全部聚拢想分而食之了,你才重拳一击,这份果断跟魄力,就算是我,怕也做不出。”
孙锦堂口上是夸奖的话,但尉迟镇却并无欢喜之色,只是拧眉听着。孙锦堂看着他不动声色的模样,道:“你应该知道,作为主将,似我那样贸然出城,是大错。你后来所行的每一步,却都是上上,就算是我也挑不出你半点的错,反而该赞你嘉奖你才对。”
尉迟镇道:“晚辈不是故意要掺和其中,但是……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是老将军守城,估计也会是这么做,因此才……毕竟,军情如火,耽搁不得,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以后沙匪为祸,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百姓遭殃。”
孙锦堂叹道:“是啊,正是如此,你果真是个堂堂的伟丈夫,国之忠臣良将。”
尉迟镇半点不敢放松:“您如此说,让我汗颜了。”
孙锦堂微微一笑,道:“你不必汗颜,身为将军,身为朝臣,身为父母官,你都是做的毫无瑕疵。但是……我想问你,你什么时候知道星华出城的?”
尉迟镇浑身微微震动,垂头道:“之前我正竭力游说各位将领倾兵力出城……没有留意星华她居然……”
孙锦堂道:“你只如实回答便是了。”
尉迟镇道:“是在大家终于答应了我的提议之后……”
孙锦堂点头:“那你既然知道了她独自一人出城,莫非,你不担心她么?”
尉迟镇心头一沉,道:“担心。可各位将士说,必须由我同行,才肯发兵。”
孙锦堂低低一笑:“所以,你并没有去追星华,却选择留下来指挥安西军剿灭沙匪了?”
尉迟镇的心竟疼了疼:“是!”
客厅内一时无声,静默中,尉迟镇道:“老将军……”
孙锦堂抬眸看他:“你为人,的确是没有什么挑的,但是星华,是我唯一的外孙女儿,我已经亏了她的母亲,也亏了她……我不能让她再受委屈。”
尉迟镇双手紧握:“老将军,我跟星华是两情相悦,我、我不会负她的!”
孙锦堂道:“之前你的选择,便已经是负了她,若非那个丫头运气好一些没有迷路在沙漠里,没有遇到黄胡子他们……她现在可还会好好的?你知道她可能身陷险境,却仍指挥若定……站在主将的立场上我真是打心底的喜欢你,但是站在星华外公的立场上,尉迟镇……你对她,太无情了。”
尉迟镇心头发凉,正欲说话,却听外头无艳的声音,叫嚷道:“不好了!镇哥哥!”说话间,无艳便从外头跳进来,头发还是湿淋淋的,手中捏着一张纸,不停挥舞。
孙锦堂惊得站起来:“怎么了?”尉迟镇也忙迎了过去,无艳道:“外公,镇哥哥,你们看……有人送了这个来!”
尉迟镇低头看去,却见那信笺上简简单单地写了两行字:慈航殿有难,速回。
无艳自接到那神秘来信后就坐立不安,孙锦堂百般安慰都无济于事,无艳郁郁寡欢,十分担忧,但她才跟孙锦堂相认,忽然就要分开……无艳却也不大好出口。
勉强在将军府又多留了三日,孙锦堂终于答应让无艳回慈航殿,无艳很是高兴,但一想到要跟外公分离,却又忍不住落泪。
孙锦堂把无艳拥在怀中,摸着她的头,道:“上天还是待我不薄,让我知道珍儿的血脉尚还活着,且已经长得这么大这样好,能让我跟你一见,我已经很开心了。”
无艳抱住孙锦堂的腰,低低道:“外公,等我回去看过了,若是无碍的话,我就再回来陪您,好不好?”
孙锦堂笑笑:“好……只不过外公已经是这把年纪了……”
无艳忙叫道:“我不许您说不好听的话!我这几天配了些药丸,什么时候吃什么样的,我都跟姜婶说了,你记得每天准时吃,再听我的话,少些发怒,知道么?”
孙锦堂道:“好好,我都听你的。”
无艳道:“你听我的,就会好好地,等我回来,再给您仔细的调养。”无艳说着,便把脸颊贴在孙锦堂胸前,喃喃低语着蹭了蹭。
孙锦堂心头一片酸软:“好孩子,外公会好好地,就等你回来,你就放心吧。”
分别这天将到,孙锦堂不免又暗中叮嘱了一番尉迟镇,才依依不舍地送别,一路从玉关送到鸡鸣驿,又送出了六七里,无艳拼命劝阻,才让孙锦堂停了步。
无艳跟尉迟镇两人骑马,走出四五里去,还能看到孙锦堂固执而瘦削的身影,如剑如旗般地站在原地。
无艳几乎忍不住就要哭着跑回去,幸好尉迟镇在侧安抚。
终于告别孙锦堂吼,尉迟镇便加快行程,很快便出了甘肃地界,过陕西,陕西,穿过山东,经过近一个月时间,才到了云龙山下。
尉迟镇抬头看着山色,道:“原来慈航殿是在这里,若你出来就直奔玉关的话,好似不会跑到青州去。”
无艳抓头道:“我也没想去那里,不知怎么就跑到那里去了……哦,我记得了,是有人说前头有病的很重的病人,我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觉就到了那,但这样也挺好的,你瞧,我还是去了玉关,找到外公啦。”
尉迟镇笑笑:“是啊,还找到我了呢。”
无艳也跟着嘿嘿一笑,两人下马,便往山上而行,无艳忽然想到一事,便道:“啊,现在我有外公啦,我在问过师父之后,还得问外公。”
尉迟镇知道她在说两人终身之事,但他想的,却是孙锦堂当日对他说的那些话,尉迟镇虽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可是……正如孙锦堂所说,他的心底,对无艳有一份愧疚之意。他的确对得起全天下,但他对得起她么?
无艳跑上两步,回头看他:“镇哥哥,你快点儿啊。是不是累了?我拉你一把。”她真的回来,拉住尉迟镇的手,尉迟镇给她握着手掌,望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温声道:“上山的路有些陡峭,你也要留神。”
无艳道:“我闭着眼睛也能上上下下。前头就是放鹤亭啦……”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前而行,将到放鹤亭,尉迟镇忽地一皱眉,把无艳拉到身后。
无艳莫名之际,却听得前头有人道:“是无艳姑娘回来了么?我们主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无艳大吃一惊,探头一看,却见前头站着两名身着白衣之人,瞧着有几分眼熟,但却不是慈航殿的人,无艳道:“什么你们主人?”
其中一个男子恭顺回答:“主人之前也曾出身慈航殿,此番是特意回来等候姑娘的,姑娘见了便知道了。”
无艳心中隐隐地有种不妙的念头,便迟疑地看尉迟镇。尉迟镇淡淡道:“何必藏头露尾,你们的主人,该就是上官兰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