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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她有片刻恍惚, 觉得眼前之人并不是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而是一个在后宅宅斗了几十年的老手。
    “放心, 师叔,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肖逸右手一挥, 几个褐衣番子上前, 将薛茵茵捆了起来。
    “烦请千岁爷将她送入青帧戏坊。”苏白福身道。
    肖逸点了点头。
    已经接近子夜, 吴皎月和柳茹帧二人坐在青帧戏坊的大堂内,摇摇曳曳的烛火衬得她们的脸红得妖冶,透着兴奋之色。
    “师妹,你喝多了酒。先回去睡吧。我在这儿守着就行。”吴皎月上前劝道。
    “不,苏白说她会将薛茵茵抓来,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柳茹帧抓着椅子,双眼腥红,她一直苦苦支撑着青帧戏坊, 不成婚、不生子,就是为了替师父报仇,为自己洗刷冤屈,将薛茵茵打压下去。
    今晚, 苏白告诉自己会利用红芍,抓住薛茵茵,怎能不让人兴奋?
    “苏白她终究只是个孩子, 你啊,切莫太高看她了,省得待会儿失望。”
    吴皎月虽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比任何人都希望苏白能将薛茵茵给带回来,有些话,总归是要自己问清楚的。
    “不,我信她。”
    柳茹帧的双眼闪动着星光,盯着门外。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吴皎月向门口望去,只见苏白带着一群人,扛着一个麻袋,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师父、师叔,徒儿幸不辱使命。”
    褐衣番子们退了出去。
    苏白解开麻布袋,薛茵茵探出头来。
    她双手被捆,嘴里塞着粗布。
    虽不能言语,却恶狠狠地环视周围。
    柳茹帧再也忍不住,摔了手中的蒲扇,冲上去甩了薛茵茵几个巴掌。
    寂静的深夜,“啪啪啪”的耳光声回荡在大堂内,格外刺耳。
    “师妹,你先冷静下,我有些话要问她。”吴皎月上前拉住柳茹帧,她生怕柳茹帧一时失控,失手杀了薛茵茵。
    “和这种人,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干脆一刀捅了她算了。”
    苏白轻声笑道:“师叔,这薛茵茵虽万死不足以谢罪,可千万别脏了咱的手啊。”
    吴皎月扯下薛茵茵口中的粗布,淡淡地看着她。
    薛茵茵昂着头:“要杀就杀,那么多废话干嘛?”
    “为什么?为什么要毒了我的嗓子,那时候你入门晚,我夜夜教你唱戏,指导你动作和神态。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少假惺惺了,吴皎月,你自诩天空的皎皎白月,根本看不起我吧?与其说是帮我,不如说是在炫耀你的歌喉,展现你的技艺,让我明白自己身为月光下的尘埃,永远不及你半分!”
    柳茹帧暴怒道:“就算你不喜欢师姐,可是师父已经让你唱了白蛇,而且马上要为你量身写一部新戏,你为何要背叛师门,毒害她老人家?”
    “哼!那个老不死的,一直让我做吴皎月的替身,她会捧我,完全是她已经无人可用了。至于为什么害她?她不过是我红遍大周的一颗棋子罢了,利用完就可以扔了。我已经将她的曲艺全部都学会了,我还怕什么呢?所以,拿她和戏坊做了投名状,只有整垮你们,我才能在新的戏坊立足。
    “所以,少废话,杀了我吧!”
    薛茵茵的头发散乱在耳边,她依旧昂着头。
    这辈子,被位极人臣的首辅爱过,登上过至高无上的皇家戏台,成了大周最有名望的花旦,也该知足了。
    她弯起嘴角笑了笑,仿佛是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
    苏白让人端上来一盆烧得通红的炭火。
    在这炎热的盛夏,突如其来的炭火让所有人诧异。
    “你要干什么?”薛茵茵本能地向后退了退,惊恐地看向苏白。
    “你似乎很像死呢?”苏白坐在木椅上,悠悠地问道。
    “除了杀了我,你还能怎样?”薛茵茵眼神微眯,想站起来,但是身子被后面两个老嬷嬷钳制住,根本动弹不得。
    “想死?没那么容易,你还没有尝过不能说话,被人误解,身败名裂的滋味呢,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苏白的笑容在炭火下显得更加妖娆,她顾盼神飞,就像坠入世间的妖姬,一不留神,就让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你到底要干什么?”
    薛茵茵嘶吼着,她不怕死,她只怕未知的恐惧。这源源不断的、一层一层的恐惧扑面而来,让她喘不过气。
    苏白用火钳夹起一块通红的炭,走到薛茵茵身前。
    炙热的炭火让她瞬间汗流浃背,颤着声:“你到底要干嘛?你要毁了我的容吗?”
    “不,我没有那么狠心。”苏白娇笑道。
    忽而脸色一变,向两个老嬷嬷正色道:“给我掰开她的嘴!”
    薛茵茵死咬着嘴唇,老嬷嬷一个扯着她的头发,一个用钢针插进她的指尖,就在她痛声尖叫的时候,一个老嬷嬷眼疾手快,捏住了她的脸颊和下颌,她再也无法闭上嘴。
    苏白莞尔一笑,将烧得通红的炭塞入薛茵茵的嘴里。
    老嬷嬷立刻合上薛茵茵的嘴。
    “滋滋滋”,火热的炭火从薛茵茵的舌头滚入她的咽喉,再落入她的胃里。
    薛茵茵紧闭着眼,痛得无法自已,只发出“呜咽”的声音。
    她趴在地上,全身痛得颤抖。
    苏白弯下身子,蹲在地上:“这下子,知道你十多年前对我师傅做的一切是多么恶毒了吧?”
    吴皎月转过身子,不忍再看。
    苏白起身,吩咐道:“将她带下去,好好养着,天亮送回茵缘戏坊。”
    柳茹帧一脸不解:“为何放了她?难道你于心不忍了?苏白,千万不能做傻事,当年你师父就是因为太善良,才被她陷害!”
    苏白轻轻拍了拍柳茹帧的手:“师叔放心,让一个人死很简单。但让一个人含恨而死,死不瞑目却很难。这薛茵茵在京都奋斗了一生,自以为成了大周最知名的花旦,有个最爱她的男人。我要让她明白:她的名声不过是臭名昭著,她自以为的情爱不过是镜花水月。我要让她含恨而终,后悔来这世上一遭。”
    吴皎月站在一旁,看着苏白义愤填膺的表情。感激又难过。
    感激她为自己报仇。
    难过这险恶的世间将这个本来单纯的女子硬生生逼成了蛇蝎心肠。
    一大清早,薛茵茵就被送回了茵缘戏坊。
    而苏白也派人到大街小巷张贴薛茵茵这些年的恶毒事迹:毒害师姐、叛变师门、盗取唱本、迫害同行。
    同时,肖逸也按着苏白的计划,让东厂的暗探将首辅傅怀德把薛茵茵养做外室的消息散播了出去。
    薛茵茵在喉痛的撕裂痛楚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帘。
    她艰难地爬起身,想喊,却喊不出声。
    颤颤巍巍地走下床,来到院子里,还是空无一人。
    只见傅怀德站在中央,正咬着牙,瞪着自己。
    “是你把消息故意放出去的吧?昨夜你和苏青大吵一架,便心生怨恨,将你是我外室的身份放了出去??”傅怀德捏紧拳头,双眼仿佛喷着火。
    薛茵茵双眼含泪,拼命摇着头。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全身皮肤松弛,肚子上的褶皱让人恶心。这院子我现在收回,快些离开京都,省得闹开了,小命不保。”傅怀德拂袖离去。
    薛茵茵跌坐在地上,她不明白,当时怀了傅怀德的孩子,发现时已经怀胎三月,他让自己流掉,说会爱自己一生一世。
    自己听了他的话,流了孩子,这肚子也多出几丝褶皱,怎么就成了让他恶心的东西?
    薛茵茵跌跌撞撞地回到房内,找了个黑色纱巾,将头包住。
    她要逃离,逃离这冷血的京都,她不想让自己最悲惨的样子被戏迷们看到。
    强忍着咽喉巨大的疼痛,她走出来了戏坊。
    这天的太阳特别大,胃里绞痛得厉害。
    薛茵茵见到不远处人们围在一圈指指点点。
    “那个薛茵茵竟然毒害同门?”
    “可不是,听闻她能红遍大周,完全是因为首辅大人,做别人的外室,真是不知廉耻。”
    “小声点,议论朝廷官员,找死啊!”
    薛茵茵顿住了脚步,双手发抖,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苏白竟然如此毒辣,让自己活着,就是让自己看看现在的自己有多惨,活着受屈辱吗?
    一个形色匆匆的妇人不小心撞了薛茵茵一下,她的头巾和包袱跌落在地。
    一旁的人们认出了她。
    “她打扮这么素,是要出逃吗?”
    “可不是?我要是她也没脸呆在京都了。”
    “这个人简直是大周戏曲史上的耻辱。”
    薛茵茵顾不得地上的头巾和包袱,拼命地向前跑着。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跑出了城门,离了京都。
    前面是一池水塘,她蹲在水塘前,望着自己的倒影,笑了。
    薛茵茵又抬头看了看蓝天,深吸了一口气,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身子逐渐没入冰冷又黑暗的水下,这一刻,她突然好后悔。
    后悔这辈子,一事无成。
    盛名之下,终究难副,到头来,机关算尽竟是一场空。
    一个丫鬟小跑着走向苏白:“小姐,薛茵茵沉塘自尽了。”
    苏白没有说话,望向空中的飞燕,好一会儿,才叹道:“师父的大仇终于报了,而我也要进侯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