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从前,她不知道岑殷南是日本的特务,只当他是个普通的旁人,虽仍旧是装出一幅无所事事的模样,却对口中有关于自身和铁血军的秘密严加防守。
但现在,她知道他是日本的特务了,却反倒想要作出一副放松了警惕的模样,从自己的指缝间流露出些许无关紧要的消息让他知晓。
毕竟,谁都知道究竟是一个被保护得密不透风的敌人更让人安心,还是一个三五时常就发生些错漏的敌人更让人安心。
“谢司令怎么就知道殷南会愿意同司令‘凑和着过日子’?”心里的复杂情绪点点散去,这一次,岑殷南的眼里,总算是真正的只剩下了促狭的笑意。
“那你这是不愿意?”锦颐歪了歪脑袋,故意皱着眉又问道。
“没。”
果然,没一会儿,那岑殷南嘴角的弧度又扯得更大了些。
岑殷南的心里有稍许的轻松和喜悦,可那份轻松和喜悦表现在了他的脸上,却又变成了一副自己的深情得到了对方回应的雀跃。
虽然,以往的任何时候,锦颐从未感受到过他的这份“深情”,但这并不妨碍她跟着流露出深思和动容的模样。
她甚至在神游的片刻间还在想,他的这份“深情”来得正是时候,假使她不曾“动情”,她严加死守了那样就的“机密”,又有什么理由透露给他听呢?
*
除却打从一开始就跟着她、一起为这支只为华夏而战的铁血军奋斗的韩越、潘明飞、何飞三人,以及按着她的意思、指挥着特派处组成各个小队秘密查处各省市日军特务的张腾飞以外,没有人知道锦颐在心里做下了怎样的决断。
就连铁血军内的上下六万将士,也皆如外界的普通民众一般,只知道他们的司令往樊川大戏院去得越发勤了。
一个女司令迷恋起一个男戏子会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反而开始变得娇娇悄悄的、更像个普通的女人?
诚然,人们自四年前开始,就对锦颐没了什么好评价。可但凡是某一“特权阶级”染上了某些“红粉情、事”,人们的心里就如同猫抓一样,心里痒痒的,迫不及待地想要得知那“丑闻”的真相。
尤其,这谢司令和岑殷南间,不仅仅是人们素来看惯且喜爱的地位天差地别,更是活生生的将戏本故事里的男女位置给颠覆性的掉换了开来。
然而,事实确实令人大失所望的——
他们固然也会看见谢司令携着岑殷南去参加宴会、去十分摩登新潮地洋人地界打球、看电影。但除了谢司令看起来仍旧不像普通女人那样会打扮会撒娇以外,两人看起来就像是那些留洋回来的普通情侣。众人看过了,热切谈论过了,便也就没再那样密切地关注了。
直到——
直到上海市里处处都流传着,谢司令把岑殷南领回家见父母之后,人们惊目咋舌之余,这才不由地感叹道——
原来,谢司令这是真的栽在一个男戏子身上了。
——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写岑殷南并不特指谁,只是写一种类型的特务罢了
文里会写一段关于他的剧情,毕竟有些发展还要靠他推动
然后,倒是上一章的那个“把纸条扔下来”的人,其实是文里的人物,大家可以猜猜。当然,如果真的被小天使们猜到的话,作者君会——【不开心.jpg】23333
☆、第六十三章
领着岑殷南回家,是锦颐无奈之下做出的决定。
甚至也还不止是谢家, 便连铁血军的军营, 在岑殷南玩笑似的提起想去看看时, 她也仍旧只是在心里头顿了顿之后, 便“爽快”地应允了下来。
她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几乎是对他的要求无不应允,但凡是他想要去的、想要做的,总是会亲自陪同。
现在,她好不容易让眼前的人、让上海市的百姓们、让国民政府的政员和那些日本被鬼子们,都相信了她对他的“痴迷”同及“情深”。假使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拒绝了他这并不“过分”的要求,岂非便是她对他仍旧是怀揣着猜疑?岂非便是向所有人声明, 她这三个月来的“一往情深”, 通通都是虚情假意?
如果真是那样, 不仅是她这三个月的辛苦做戏白费一场,便连之前四年的伪装,不等袁二爷那边收好尾,就也统统都要功亏一篑。
像是急切地想要向他表明自己的真心似的, 锦颐在听到了岑殷南提出想要去铁血军军营以及谢家的时候, 甚至还在眼里闪着光,立马露出了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难得你想了解我其他时候生活的环境。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正好快到饭点了,要不我现在先带你去我家吃个午饭,见见我爸我妈他们,等到下午我再带你去我们军营里转转?”
岑殷南想要去到铁血军的军营和谢家, 是想要亲自去查看有关于锦颐和铁血军的机密。所以,他对锦颐的提议简直就是求之不得。
“如果你没什么不方便的话。”他笑道。
头一次,他没有掩饰自己揉碎在笑容里的迫切、惊喜。当然,如果非要将他笑容里的种种含义,解释成是“他终于光明正大的被纳入了她的生活”的话,倒也并不如何牵强。
锦颐假装没有过多的去探究他的那抹笑,一边故意垂下眸,懒懒地撑着椅子两旁的把手站起来,给岑殷南留足了遮掩面上表情的时间,一边好笑地问道:“我有什么好不方便的?”
“走!我现在就带你先回我家!”
说着,她真就对岑殷南伸出了一只布满了厚茧的手,待得岑殷南同样将他那葱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之后,便牢牢握紧,领着他坐上车,向着谢家的复式小洋楼去了。
因是临时决定,谢家的三人,没人知道锦颐今天要回来。尤其,是还要带着那个早就让齐玉茹看不惯了的岑殷南回来。
“你作死呀你!你怎么敢把一个戏子给领到家里来了?!你这是要把你娘给气死啊!”
印象里惯来温柔的齐玉茹,打见到锦颐身旁的岑殷南第一眼起,就没了好脸色。她甚至像是再不想看岑殷南一眼,一手搀着她身旁的谢峰德,稍稍挪动了身子,用另一只手一把扯过了锦颐后,便对着锦颐疾言厉色地训斥道。
瞧着齐玉茹的怒容,锦颐一时间有些怔愣住了——
她在带着岑殷南来的路上,就想过齐玉茹有可能会生气。但老实说,她真的未曾想过从来温柔小意的齐玉茹,会被气得这样狠。
“一个伶人!一个戏子!一个女孩子家家,你怎么敢和这种人混在一起?!还把他往家里带?!你的名声你还要不要了?!你的命你还要不要了?!”一字一句从她的唇齿中被吐露出来,像是用尽了她平生的狠劲儿。
锦颐似不经意般,将目光往齐玉茹身旁的谢峰德和谢锦言身上瞥了瞥。只见,就连那四年以来,始终是不管流言,坚定的信任着自己的两人,此刻眼里也透露出丝丝的不认同和责怪。
一瞬间,锦颐忽然有些庆幸。她庆幸自己不曾将自己及军中的机密告知家里人,否则,他们届时的反应,定然是不会比现在更加真实的。
眼里兀地弥上一层厌烦,锦颐顾不得自己的举动是否会叫这些她最亲密的人凉心,只将自己被齐玉茹拽着的手握成拳头,往回扯了扯,又用另一只手有些用力地将齐玉茹的手拉开——
“妈!我的名声早就坏了!就算日后再坏一些,又干殷南什么事儿?!”锦颐做出一种暴躁的模样,极度不耐烦道。
她心想,只要再等一个月!只要等到十二月份,袁二爷把最后一批武器运到沈阳给藏好,她便能不用再为了同那些人虚与委蛇而继续作戏了!
然而,齐玉茹不明白。
她只觉得,这冬日里瑟瑟的寒风,都比不上她此时的心寒。
眼瞧着那齐玉茹一双翦眸牢牢地盯着锦颐,渐渐晕上一层水雾,那自进到谢家之后便未曾出声的岑殷南,便连忙走到了锦颐的身旁,伸手揽了揽锦颐的臂膀,皱着眉温声劝道:“你好好同伯母说话——”
谁知,他劝解的话都还未曾说完,那齐玉茹便又立马厉声阻道:“你给我闭嘴!若不是你,我有怎会同我女儿频频争吵?!你若是当真不愿破坏我们母女间的感情,早在一开始你就不该接触我的女儿!”
因着齐玉茹有些过激的反应,岑殷南怔怔的闭上了嘴,良久才抿着唇道了一声“抱歉”。
他究竟是抱歉不该接近她,还是抱歉不能离开她,从他的神情上,锦颐无从分辨。
她想了想齐玉茹那副身上的模样,又瞧了瞧岑殷南此刻故意流露出的无所适从,狠了狠心,还是以一种尖锐的口吻气道:“够了!我就是带殷南回来吃个饭,给你们看看!不论你们接不接受,同不同意,他都是我自己看中的人!”
说罢,拽着岑殷南的手腕,锦颐就领着他率先做到了餐桌上,也不顾添好了碗筷,站着一旁有些尴尬的立马,拿起了碗筷,剁了剁手里的筷子,便夹着菜吃了起来。
而齐玉茹被锦颐气急,连饭都不想吃了,转过身便同着谢峰德一起上楼回了房里去。
只有谢锦言顿了顿,依旧是迈着步子向着餐桌走来,步到锦颐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一餐饭,三人用的沉默无比。就连筷子碰到瓷碗发出的清脆声,同三人的咀嚼声都弱到几近于无。
“锦颐,要不你还是去安慰安慰伯母吧?”岑殷南用完了饭,放下了筷子,忽然说道。
“我去劝了她,你心里会好受?”锦颐没回头,仍旧扒着碗里的饭,一边嚼一边问。
“我有什么不好受的?你要是劝好了伯母,我和你在一起的阻力不就小了许多吗?而且更重要的是,你心里会轻松很多。”岑殷南继续劝道。
显然,他不是在试探她的真心。否则,他不会在自己拒绝之后,又继续再劝第二遍。
那么……他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锦颐一边想着,一边还不忘放下手里的碗,转过头对着他沉声道:“我们俩本来就没什么阻力!只要我愿意,别人的看法都不重要!”
“总之……这事儿你就听我一次。要是你能把伯母给全好了,让这市里关于伯母对我不待见的流言少上那么一点,我平日里登台的时候也就能安心些了!”
岑殷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要是再拒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当下也只好应了下来。
“那待会儿我上去劝我妈的时候,你怎么办?”点了头没一会儿,锦颐忽然又问道。
岑殷南状似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这才若有所思道:“要不……我去你房里坐着等你?”
原来,绕了半天,他的最终目的是想独自去自己的房里搜集机密。
“那好。”
锦颐向着二楼伸手,给岑殷南指了指自己房间的大概位置,见着他上去把门给关上了,这才将手肘撑在桌子上,掩着面松了一口气。
“你不按他说的去给妈道个歉?”
良久,耳旁响起一道男声。锦颐抬头一看,见一旁的李妈正好收拾着桌上的碗筷离开,这才想起,坐在她对面的谢锦言还在。
她直起身子,没有回答谢锦言的问题,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站起身,将双手撑在桌沿上,对着谢锦言小声请求道:“哥,你帮我个忙!你出门去我们军营里找总参谋张腾飞,告诉他,我下午要带着岑殷南去营里!”
说完,盯着谢锦言的眼睛,锦颐又忍不住补充道:“哥你什么也别问我!帮我,这次……算我求你!”
伪装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但当她决定要对着谢锦言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她的伪装,在谢锦言面前是瞒不住了的。
然而,这几年,为防电话内容被人窃听,她除了一些并不重要的事情以外,几乎就再也不曾用过电话。此时,除了请求谢锦言帮她走这一趟之外,她别无他法。
无论如何,她总不能真叫岑殷南看见铁血军六万将士为了抗日而辛苦作业。
谢锦言望着锦颐,几乎是轻而易举的就捕捉到了她想要流露给自己看的乞求。
他叹了一口气,其实也没像锦颐想的那样想问些什么,点了点头轻声应道:“不用你求,我帮你走这一趟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那个年代是有窃听哒,不过应该是那种用缆线安置窃听器的那种。尤其那个年代,电话传声不像现在那么小,打个电话,至少是周围一米以内都能听到吧,所以很容易被窃听。以女主现在这种身份和干的事,小心一点总没错~
☆、第六十四章
瞧着谢锦言拿着外套出了门,锦颐估算了一下时间, 既不给岑殷南留太短的时间, 也不给他留得太长, 这才上了楼去, 将自己房间的门给推了开。
“你这么快就把伯母给安慰好了?”
没想到锦颐会这么快就过来,岑殷南将手里的黑皮笔记本若无其事地给放在了书桌上,从椅子上转过身便对锦颐笑问道。
“唔,快两点了,想着还要带你去营里看看,就没跟我妈多待。”一边说着,锦颐一边走到书桌前, 握住谢锦言的手腕, 作势要拉他起来离开。
岑殷南并不知道锦颐根本便没有去找齐玉茹, 他只在看见她并未注意到自己先前动作的时候,便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根本便不敢再多问些什么。甚至,他都没等锦颐再使上多大的力气, 自己便倾着身子站了起来, 任由她牵着自己重新坐上了车里去。
锦颐随着岑殷南之后上车,关上了身旁的车门,嘱咐了那充当着司机的士兵往营里的方向去后,干脆就假作着疲惫,同岑殷南道了一声便眯着眼养起了神来——
其实,刚刚书桌上的那本黑皮笔记本她看清了。
当然, 那并不是什么涉及到铁血军根本的军事机密,否则她压根儿就不会把它那样大喇喇的就摆在自己的书桌上。但是,她得承认,那虽然对探索机密的岑殷南用处不大,却的确是连她自己都有不敢触碰的隐秘——
那是她从一九二八年到一九三一年,将近四年的从军笔记。
参军一事,原本就只是一件十分偶然的事情。她在恰恰好对“文章能否救国”发生质疑的时候,济南“五三惨案”的发生,几乎是瞬间将她的质疑、她内心澎湃着的不安推到了最高峰。而与此同时,那一则来自国民军校的“招生通知”也恰恰好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