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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秋意初袭长阳的时候,一场巫蛊案汹涌而来。
    这案子起的实在蹊跷得很,最初,是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捡到了一个人偶。他自然不知这是什么,拿去问家中长辈,父母一见便傻了眼,那扎了数根银针的人偶,分明是为巫蛊所用。
    按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就该没有下文才对——这样的东西不该有人会留着,理应寻个无人的地方偷偷摸摸烧了,免得惹祸上身。
    可事情偏巧传进了坊中武侯的耳朵里,当晚带人将那一家人搜了个底儿掉,搜出了那人偶,分毫不敢耽搁地呈进了禁军都尉府。
    于是,上面所书的八字很快就查了出来,是皇帝的八字。
    .
    “这案子奇怪。”叶澜再进宫时,头一句话说的便是这事,“听说了没有?那人偶最初是在街头捡到的——多不合理,诅咒圣上的巫蛊,无论是何人所制,都该小心翼翼地藏着才是。若前些日子轻而易举地让禁军都尉府查了出来就已不对头,如今,竟直接扔在了大街上。”
    “那户人家什么来头?”云婵轻声问道,叶澜一喟:“指挥使大人在查。我昨日问了夫君,听说也不是什么能结交到权贵的人家,大约当真只是意外捡到了那东西——多当真是有人在其中布了什么局,倒更像是有旁人在暗处盯着,见谁捡了去,就带人去搜。”
    所以是谁捡去都无妨,这事都是能挑出来的。
    “那就不好查了。”云婵侧卧在榻,手搭在面前矮几上,拈起一块腌得晶莹的蜜饯端详着,“这事从一开始就奇怪,透了风声又转而消失,现在……又是露了证据还是无头绪。”
    她言罢,抬眸看向叶澜,见她一副悠哉哉的样子,小心地问道:“会和你叶家有什么牵扯不会?皇太后想动大长公主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不会。”叶澜一摇头,十分笃定,“起初搜到那人偶,我也担心是有人要栽赃我叶家,但仔细想来又绝不会是。”她抿起一笑,神色复杂了些,话语幽幽地又道,“世家的事离你远些——盘根错节,什么事都可以一触即发。冯家若要找叶家的麻烦,直接挑事并不难,这般吊人胃口似的安排搁在叶家身上……冯家又不是闲得无事可做。”
    “那就只能是要除什么没有世家支持却又值得冯家费些心思的人了。”云婵心里担忧顿生,按捺着看向叶澜,问她,“你能想到谁?”
    “……这就多了去了。”叶澜笑着一耸肩头,“冯家得罪了多少人你也知道,天怒人怨。现下谁要找他们的麻烦都正常得很,他们想除谁,也都正常得很。”
    .
    又过两日,事情进了一步。
    又发现了一个人偶,和上一次的过程如出一辙。不同之处只在于……有了上回的事,这次捡到人偶的人没有等着武侯来搜查,直接就将人偶交给武侯了。
    东西同样呈进了禁军都尉府,彼时云意刚从北镇抚司回来,一见那人偶便阴沉了脸。扫了一眼上面的八字,取了只木盒将其装起来。上了锁,拿着盒子往外走:“召二百人来此候命,我入宫面圣。”
    策马疾驰而过,在通往皇宫的宽敞道路上扬起一片淡黄色的尘土。云意心中的疑云愈发重了,按着前几日查到的事情……牵扯到的那人已经算是“匪夷所思”,这回加上这一个人偶,此事就更加奇怪。
    入了宫门,往宣室殿去的路上,一时甚至都不知该如何禀此事——其中还有许多环节解不开、找不到合适的解释,可若不禀也不行,先前查到的证据算是足够了,隐瞒不得。
    在宣室殿前候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原本正在殿中禀事的朝臣就都退了出来,宦官一揖,请他入内。
    云意走进殿里,若常一揖:“陛下。”
    “坐。”皇帝点了头,遂抬眼看向他,目光划过那木盒时稍稍一怔,“那是什么?”
    云意又一颔首,上前将那木盒呈了上去,钥匙也搁在了一旁。在皇帝打开它之前,先了一步道:“请陛下屏退宫人。”
    皇帝眉头稍挑,抬手示意宫人皆退出去。而后才拿起了钥匙,在锁眼里一转,信手打开。
    “这是……”他的目光在那血红的八字上狠狠一滞,“什么时候时候发现的?”
    “方才。”云意如实回道,“前几日那个,原查得差不多了。寻到了制蛊的巫女,她在禁军都尉府到前一刻服了毒,但仍是问出了是受何人之命……”
    他始终没说出那人是谁,视线落在皇帝正拿着的那人偶上:“本想请旨先搜此人,只是这人偶一出……便觉得不能是那人了。”
    “是谁?”霍洹皱起眉头,将那人偶搁回盒子里,问他,“若没有这人偶,你想查谁?”
    “臣原想请旨搜明宁长公主府。”云意抱拳,禀得简短。
    “明宁?”霍洹一愕。再度看向那人偶,当即也觉得不该是她。
    许久的安静。君臣皆沉吟着,想从所知之事将此间的来龙去脉想个清楚。须臾,霍洹缓慢道:“你说先前制蛊的那巫女已经死了?”
    “是。”
    “认了罪、供出了明宁?”他又问。
    云意仍是答道:“是。”
    “那这一个,不一定是她做的。”霍洹语中一顿,“但上一个未必不是。”
    云意稍一愣:“陛下的意思是……”
    “若疑明宁长公主,就去查。”皇帝神色平淡,“调你禁军都尉府的人就是了,不必理会冯家更不必理会皇太后,若有人阻拦,按规矩办。”
    “诺。”云意拱手应下,心绪却陡然复杂。
    搜明宁长公主府……
    .
    银月挂天边,这晚薄雾蒙蒙的,更衬得秋夜寒凉。皇城里比平日更静谧了些,得了信的人——纵使是皇亲贵戚,也都识趣地选择了闭门不出,免得平白惹祸上身。
    各府里都要丫鬟仆妇在低声细语地传着,均道今晚怕是要有大变数——禁军都尉府的人已堵了明宁长公主府的各处大门,眼见着剑拔弩张,自当今圣上继位后,但凡被禁军都尉府如此查了的各大世家……没有几个有好果子吃的。
    只是这回,是位长公主,皇帝同父异母的妹妹。
    .
    云意已按兵不动地等了半个时辰,眼前的大门仍紧闭着。没有任何动静,只是从门缝里,依稀能看出府中灯火通明。
    手下禁军已催促了几次,门始终没有打开。便有个总旗提议硬闯,云意摇头:“她是长公主,等。”
    这话说得镇定,握着缰绳的手却有些出了冷汗,湿腻腻的,在手心里沁出一片。好像盼着这大门赶紧打开,让他们趁早查完;又禁不住地希望一直别开才好……
    他并不想搜到明宁的什么罪证。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眼前朱红的大门,打开了。
    漆黑的夜色中,霍檀一袭宝蓝色曲裾被暖黄的宫灯映得华丽明亮,面上的白妆也画得精致,薄唇朱红,显是刚上好妆。
    走在她前面照亮的两名婢女迈出了门槛、退到两旁掌着灯,霍檀的脚步却就此停住,站在门槛内一步的地方,抬眸看向了云意,一言未发。
    云意翻身下了马,上前两步,在石阶下定了脚,一揖:“长公主安,臣奉旨搜查。”
    “听说了。”霍檀神色淡泊地睇着他,“大人奉皇兄的旨办案,我不该耽搁,但方才已就寝,穿着亵衣、未施粉黛来见大人,实在不妥。”
    一片安寂,此道门外候命的数十禁军没有一点声响,连云意也没有回话。
    霍檀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再度停在云意身上,搭了侍女的手迈过门槛,走下石阶、一直走到云意面前。声音压得极低,语不传六耳:“我有两句话要和大人说。”
    云意稍一滞,遂道:“长公主请讲。”
    “第一句,那巫蛊不是我下的——陛下是我兄长、皇太后是我母亲,我不会害他们,卓卿君信不信?”她的声音虽然很轻,却一字字落得很稳。云意沉了一沉,回道:“长公主,臣奉旨办事……”
    “我知道。”霍檀低笑了一声,描绘得修长的黛眉间尽是轻松,“我没问指挥使大人信不信明宁长公主,我只想知道……卓卿君你信不信阿檀?”
    “我……”云意神色慌了,与她目光一触,怔了一会儿,平静下来,“我信。”
    “好,第二句话,是对指挥使大人说的。”霍檀轻哂短暂,很快将笑容尽数敛去,“我的府大人不能搜,因为……我倾慕之人说了信我,朝中之事盘根错节,我不能让大人搜出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来,毁了这番信任。”
    “……阿檀?”云意心生惊意。她这话,怎么听都像是……承认了这事?可就如他方才的答话一样,云意当真难以相信,霍檀会下蛊诅咒皇帝和太后。
    “来人,一个都不许放进来。”霍檀一壁说着,一壁转身往回走去。到了门槛前,复又侧首看了云意一眼,续道,“除了指挥使大人伤不得,旁人……只要能拦住便是,死活就不必管了。”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提示】:【明宁长公主府】已部署【太阳花】
    【系统提示】:【明宁长公主府】已部署【豌豆射手】
    【系统提示】:【明宁长公主府】已部署【玉米加农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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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统提示】:【明宁长公主府】已部署【土豆地雷】
    【云意看着眼前弹幕,狠一踩烟头】:够了!有一大波禁军正在靠近!
    ☆、第53章 厮杀
    秋风随着渐深的夜色,刮得愈发凛冽了。
    平日歌舞升平道尽繁华的皇城都似乎沉浸在一股肃杀中,街道上没有人,各府邸里,也鲜有人还有心思召歌舞。
    人人都紧绷着一根弦,不住地差人出去打听明宁长公主府的事——必定要弄个明白才好,说不准……明日早朝时,时局就完全定了呢。
    那是一场并不算公平的厮杀,明宁长公主有命在先:指挥使伤不得。是以前来抵抗的侍卫们难免畏首畏尾,时常剑至一半又急忙收回来。
    可反过来说……又似乎是公平的,禁军都尉府那一边,唯一可以不担心丢了性命的人,也是同样的“畏首畏尾”。
    手下禁军皆不知指挥使今日是怎么了,若说是顾忌对方长公主的身份,实在不合他的性子。他就是因为不惧这些才格外被皇帝器重,以如此快的速度被搁在了指挥使的位子上。
    可他确实在顾忌什么……下手明显轻得很,过招时能挡开的,便不伤,能伤的便不取性命,当真招数狠、不得不取性命的……则必定来得痛快,一刀致命,必留全尸。
    很快,厚重的府门就被撞了开来;而后没过多久,眼前的道路也被“清”了出来。鲜血染红了绣春刀,绣着飞鱼纹的赐服也沾了许多血点,几个功夫稍差的已然有些气息不稳,片刻前还优雅静谧的前院,此刻已红了大半。
    下一进院子的门前,始终有两名侍婢模样的女子静立着。眉眼低垂着,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地站着,仿佛眼前厮杀均与其无关。
    云意驻了足,刀护在胸前,沉声而道:“去禀长公主,凭她府里这些人比不过禁军都尉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便是熬过了今日,明天陛下要问罪她跑得了吗?”
    两名婢子这才抬了抬眸,屈膝端端正正地一福,遂转身向里走去。
    这第一进院子里,双方仍对峙着,谁也不敢疏忽半分。霍檀的人只想着决不能放他们进去,云意则忍不住地分一份心去想……霍檀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消得片刻,那两名婢子行了出来,仍是站在方才的位子,恭恭敬敬地福身回说:“长公主说了,天明之后,是死是活皆是她自己的事,与指挥使大人无关。纵是难逃一死,指挥使大人今日也别想入府。”
    ……她当真以为她府里这些人能挡得住他?
    他只带了二百人前来不假,可若把禁军都尉府上下加起来……怎么也有上万号人,就算没什么功夫,也足以生生拆了她这长公主府了。
    “长公主究竟何意?”云意看过去,却不是看那两名婢子,视线直入下一进院,恨不得能将这长公主府看穿、直接看到霍檀才好,“陛下之事姑且不提,皇太后是长公主生母。长公主若说巫蛊非她所下,大可入宫同皇太后说个明白,如此殊死抵抗,徒增嫌隙。”
    何止是“嫌隙”,谁听了霍檀方才那话,都足以认定巫蛊就是她下的。
    两名婢子同时静了一静,少顷,看起来较年长些的那人抬了头,口气平平静静的,回话说:“指挥使大人不必再劝。长公主的意思,是目下局势纷杂,谁都有要护的人。大人苦苦相逼,兴许害人害己。”
    这话说得直让听者云里雾里,一面觉得有隐情,一面又全然猜不出这隐情究竟是什么。
    云意沉了沉,收刀回鞘,而后索性挥手示意手下全部退下。
    自有人觉得惊诧,上前要询问,却是一声“指挥使大人”刚说出,便听得他道:“退下,这是明宁长公主府,我们不能再杀人了。”
    院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禁军退到了几丈后,长公主府的侍卫却仍剑拔弩张地挡在云意前,云意的目光越过他们,再度向那两名婢子道:“求见长公主,有劳通禀。”
    “大人。”方才说话的那名婢子声音生硬起来,“长公主不会见大人的。莫说大人没闯进去在此求见……就是大人闯了进去、围了她的闺房,她也不会见大人的。”
    越说越奇怪了。
    云意静思着,看了看眼前众人,又想了想霍檀方才所言。上前了一步,拱手而道:“禁军已退,云意云卓卿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