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韶出了门，问正哼着小曲踹麻袋的黄大叔借了手机。黄大叔从兜里一边掏出手机，一边对周小韶说道：“咱们这种赚两边儿钱的人，起码得准备两部手机才专业啊。丫头，你别不舍得花钱，去后台兑换个手机吧。”
    周小韶摇摇头：“不要，山海外卖后台兑换手机太贵了，一部iphone7要10000功德点，我吃饱了撑的去兑换啊？还不如省省钱买点别的。”
    黄大叔嘿嘿笑了：“阴间又不产这玩意，从凡世倒卖两部水货不容易，可不得卖贵点么。”
    周小韶没再跟黄大叔贫嘴，拨了120，喊了救护车来。
    男生被送去了医院，在他半昏迷期间，医生给他做了几个检查。黄大叔替男生支付的检查费用，但他急着想要炼化了刚收的那只恶鬼，便不耐烦等再医院里，直接回去了。
    等男生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周小韶正跟范无救聊天。
    “你醒了？”周小韶看到男生眼皮一动，惊喜地走上前去。男生睁开眼看向周小韶，刚想说些什么，目光忽然落在了周小韶身后，顿时申请紧张戒备了起来。
    周小韶一顿，惊讶开了口：“你……能看见老范？”
    男生也是一惊，指着范无救，开口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也看得到鬼？还认识他？”
    周小韶笑着摇摇头：“他可不是鬼，他是鬼差。范无救，黑无常知道吗？就他。”她指着范无救说完，又问道：“你说‘也看得到鬼’……就是说，你是阴阳眼咯？”
    男生似乎松了口气，整个身体松弛了下来，他眼皮耷拉着，显得更加憔悴。
    “嗯，我有阴阳眼，生下来就有的。”
    周小韶也不知道是该安慰男生，还是说男生厉害。有阴阳眼这种事情，周小韶真是想也不敢想……半夜三更起夜放个水，一睁眼看见一张脸贴你脸皮前头盯着你该怎么办？
    是该喊还是不喊？怕还是不怕？
    “呃，我叫周小韶，是山海外卖的外卖员。”周小韶干脆自我介绍起来：“山海外卖你应该知道的吧？毕竟你还从上面订了外卖来着。”
    男生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我叫程阳……”
    周小韶看他嘴唇干裂，便起身倒了杯水。还不等端着水走回病床前，手里的被子便被范无救给抢了过去。她一愣，直到看见范无救面无表情地扶起程阳给他喂水，才偷笑起来。
    “虽然我有好多事情想要问你，不过医生说你身体太虚弱了，营养不良，还贫血，所以你暂时还是先休息吧。”周小韶坐在了椅子上，声音放低说道：“你能给我你家人的联系方式吗？我去联系他们来照顾你。”
    程阳羸弱地倚在范无救怀里，看得出来他此刻十分的不自在。要不是一点力气没有，恐怕男生已经从范无救身上逃开了。而此刻，他只能被迫张开嘴，一口一口咽下被范无救喂进嘴里的水……
    “我没有家人了。”程阳撇了撇头，躲开范无救粗鲁喂过来的一勺水：“我们家……就剩我一个了。”
    周小韶一愣：“亲……亲戚也没有了吗？”
    程阳摇摇头：“没有了，都被恶鬼给吃了。如果你们晚来一步，恐怕我也要变成恶鬼的傀儡，或者恶鬼的食物。”
    周小韶与范无救对视一眼。范无救见男生不愿意再喝水，便让他又躺了会去。
    “变成恶鬼的食物……这我能理解，可怎么会变成恶鬼的傀儡？”
    程阳叹了口气：“说起来，都是因为我。”
    见程阳有倾诉的欲望，周小韶和范无救也没有打断他的话。
    “今年我高三，在市三中上学。我妈没的早，平时都是我跟我爸住在那个平房里。因为要凑大学的学费，我爸经人介绍，又去打了一份晚上的工，结果有天就没回来，接着一连半个月都杳无音信。我报了警，但也没有用，我奶奶听说之后，便从老家来了城里，平时一边卖点从老家带来的桑葚，一边照顾我，找我爸。”
    周小韶一听，忽然脑子里一道光猛地闪过去：“你是桑葚婆婆那个今年要高考的孙子！”
    程阳一顿，眼神有些迷茫：“你认识我奶奶？”
    周小韶心情复杂，半天只好就轻避重：“呃……她曾经在我们小区门口卖桑葚。”
    程阳点了点头：“我奶奶平日里到处走街串巷，结果还真的被她打听出来些什么。明达广场为了赶时间开业，装修工期压缩得极为紧张。我爸晚上打的第二份工，就是在明达广场做玻璃安装。而我爸最后一次被人看到的地方，就是明达广场。”
    周小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已经猜到，或许程阳的爸爸，就是被生祭的几个人命之一。
    “我奶奶跑去明达广场问了，但没有人理她。她白天去，晚上也去，问过明达广场的负责人，也问过我爸曾经的工友，但谁也说不清楚我爸去了哪里。”程阳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有一天她回来时，背后背着一个鬼。”
    周小韶听到这里，头皮忽然一炸。
    “那个鬼，就是后来害死我奶奶的恶鬼。”程阳眼眶红了起来，他放在身侧的拳头，不自觉悄悄紧握。
    第43章
    周小韶没有打断他，将一声叹息咽了下去。
    程阳平息了一下心情，深呼吸数次，直到不再哽咽，才继续说道。
    “因为天生阴阳眼，所以我能看见那个鬼。我见那恶鬼面目可憎，又是一身看不出什么朝代的衣服，怕说给奶奶听会吓到她。我只是问她之前去了哪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之类的。奶奶说，她去了明达广场，这回有人跟她说，我爸爸是明达广场的人害死的。”
    程阳说到这里，看了眼周小韶和范无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有阴阳眼的人最忌讳的就是与鬼目光相撞。这一点我是从小就明白的，因为不小心跟鬼看了个对眼，就被鬼发现自己能看到他们，然后惹上很多麻烦这样的事情，我曾经遇见过。”他顿了顿：“我奶奶带回来的那个鬼，我小心翼翼地不敢与他目光相对，直到有一天，我见他要对我奶奶不利。”
    周小韶：“对你奶奶不利？要吃了你奶奶吗？”
    程阳摇摇头：“他蛊惑我奶奶，在我奶奶耳边说话。我能看出来，那阵子我奶奶性情变了很多，我知道这都是那个鬼对她的影响，有一天，我一不小心……跟那个鬼对视了。”
    周小韶：“所以那个鬼找上你了？”
    程阳低着头：“是，他发现我有阴阳眼，似乎更好沟通。”
    范无救：“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是什么来历？”
    程阳飞快看了范无救一眼：“他是个饿死鬼，战乱时活活饿死的，据说是修了鬼道，他需要九九八十一个缚地灵，将明达广场那块地彻底改变为一个鬼修的阵法。我不太懂这些，也不想去听，可他毕竟是鬼，我捂住耳朵也阻止不了那些声音进入我的耳朵。”
    “我后悔自己的怯懦，要不是因为我对他的不理睬，他也不会直接害死我奶奶。”
    程阳飞快抬手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声音里带了恨意：“在他日日夜夜的蛊惑下，奶奶对爸爸死在明达广场这件事坚信不疑，她为了报复明达广场，在那个鬼的建议下，半夜穿着红色内衣裤，跑到明达广场上吊了。”
    “我是我奶奶死后我才知道的，她的魂魄回过家，告诉我攒的钱藏在了哪里，还让我好好读书……她说她要替我爸爸报仇，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切不过是那个恶鬼的阴谋，他只想让奶奶帮他杀人，他需要更多的生魂。”
    周小韶：“那个恶鬼呢？”
    程阳：“那个恶鬼很懒，从我奶奶死后，他就在家不出门了，他让奶奶在明达广场将人害死，人死后他有办法将那些生魂绑缚在明达广场那块地上，成为缚地灵。”
    范无救与周小韶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周小韶想起来五道将军曾经托梦跟她说的话：“那些缚地灵已经被五道将军带走了，现在说不定已经投胎转世。”
    程阳顿了顿，点点头：“是吗？那很好。”
    周小韶：“可是你的奶奶……我们还没找到。”
    程阳身子微微颤抖：“我奶奶害过人，魂魄逐渐变得浑浊。我怕她走上歪路，就跟她说不能害人。奶奶听我的话，但又不甘心我爸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于是那阵子背着家里的恶鬼到处求助。后来……这件事被那个恶鬼知道了，前两天那个恶鬼把我奶奶的魂魄给吃了。”
    周小韶心里一揪，想到那个婆婆两次来找她，都被小咪给吓走的样子。
    如果当时，她真的听那个婆婆说一说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那个婆婆的灵魂就不会被恶鬼给吃掉？
    程阳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他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病床上的被子：“恶鬼吃了我奶奶，就开始逼我，我不理他，他就魔音穿耳，他消磨我的意志，恐吓我，吓唬我，逼我成为奶奶之后的另一个工具。后来他似乎是发现来硬的没有用，于是换了个方式，企图跟我称兄道弟的，忽悠我帮他完成那个大阵。”
    周小韶：“那，你能在山海外卖上点外卖，也是那个鬼让你做的？”
    程阳点点头：“那个鬼不知道哪里搞来一个手机，让我帮他点外卖什么的。要香火外卖这个，那次他是第一次点。我没想到送外卖的居然是个凡人，但死马当活马医，趁他白天的时候睡觉，偷偷求你帮我找个道士……”
    周小韶看了眼范无救，忽然开口：“你是怎么知道奈斯香烛店的老板，是个道士的？”
    程阳一顿，抬头有些迟疑地看了范无救一眼，片刻后还是开了口：“我……我入侵了山海外卖的后台，查到店主资料的。”
    果然。
    范无救没说什么，依旧静静看着程阳，似乎想让他把话说下去。
    程阳此时已经有些拘谨了：“我平时就喜欢编程，算是有点天赋吧。以前还写过小程序，卖了补贴家里。我拿到那个手机，觉着跟平时看到的不一样，就……就研究了一下。然后山海外卖的程序也不难拆分，顺着程序摸到了一个服务器，那个服务器上还有个叫做生死系统的。”他抬头飞快地看了范无救一眼：“我想找找我爸爸，想知道他是死是活。”
    堂堂酆都城，整个阴间最重要的生死系统，居然是一个高三的学生入侵的。
    程阳：“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但当时我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一开始奶奶在的时候，那个恶鬼还让我上学，不算太管我，后来奶奶没了，他就控制我的一举一动，连课都不让我上了。我没有办法，总得做点什么……”
    范无救：“知道了。”他看了周小韶一眼，附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先回去汇报，你在这里哪里也别去，等我回来。”
    周小韶点了点头，眼睁睁地看着范无救徒手撕开一片空气，踏进去消失了。
    这一招还真是看几遍都觉着生猛，周小韶间范无救离开，回头看向程阳，见他正瞪圆了眼看着周小韶。
    ……刚才范无救亲亲是不是被程阳看见了？
    周小韶老脸一红，低头轻咳了两声：“那啥，嗯，老范是我男人。”
    程阳见周小韶脸红，也忍不住拘谨起来，他有些手足无措：“啊，没事没事，不对……”他抓了抓脑袋：“我只是没想到，你们……人和鬼差也能在一起的？”
    周小韶耸了耸肩：“我无所谓，只是想跟他在一起而已，别说是鬼差了，就是头猪，我爱上了也能嫁给他。”
    程阳忍不住表情有点扭曲：“你这个形容……”
    周小韶哈哈笑起来：“我就是说范无救是猪，你可别告诉他哈哈哈。”
    气氛不再沉闷，两人间轻松起来。周小韶告诉程阳自己的情况，程阳听得一愣一愣的，似乎整个人三观收到了极大的冲击。不过，他对这些事情接受得很快——他毕竟是个入侵了生死系统的男生，还有什么事情看不开的！
    两人聊了没多久，病房里的空气似乎被人扯开了几个大洞，两人停下话头，眼睁睁看着几个长着牛脑袋或是马脑袋的人，穿着西装伸腿进了病房。
    有点瘆人。
    穿着西装的牛头马面走过去找程阳问话。周小韶看了看表，觉着该没她什么事了，便拽了拽范无救的袖子：“我先走了？”
    范无救看了眼周围，小声说道：“等会我送你。”
    说罢，他跟身旁的马面说了两句，然后黑溜溜的牛眼睛马眼睛齐齐看向周小韶，脸上似乎还带了点好奇。
    周小韶身上起了一层鸡皮，她尴尬地朝牛头马面笑了笑。
    后来，周小韶从范无救的口中知道，酆都城政丨府不再追究程阳的责任，反而让程阳也跟周小韶一样，当了山海外卖的外卖员。周小韶高兴得很，多了个小伙伴还挺好的。
    只是，她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加程阳的阴信。
    因为，当她听说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人已经在汶川了。
    周小韶深知，自己只有一个人，再怎么样，能做的事情也并不多。此刻是2008年5月12号中午十二点半，她背着双肩包，站在汶川长途汽车站。
    她右手手指上戴着个戒指，这个戒指便是她从山海外卖后台里兑换的介子。她一边用手机与林妙柔聊天，一边看着周围的人群。
    妙音娘子：我已经在绵竹了，人还不少这里。
    林妙柔在上个月就抽出档期，安排了在绵竹的活动。活动放在一处广场上，目的就是尽量吸引人参加，好减少在室内的人员伤亡。
    其实林妙柔能做的也不多，不过是看在周小韶的面子上意思意思罢了。她活了上千年，早就看透了凡人生死，只觉着人死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转世投胎，再来一回。是作为凡人的周小韶自己看不明白而已，非要搞这么多花头……
    小勺：谢谢你！
    林妙柔收到阴信，没有办法。她收起手机，等化妆师画完了装，便起身往外走去：“一回吃完了饭，你们别待在酒店，来看我的发布会知道吗？”
    工作人员个个惶恐，连连点头。
    周小韶也收起了手机，她找了一家看起来人还蛮多的小饭店，打算先进去吃个饭。
    她是搓缩地成寸符出来的，来之前噎鸣之沙里存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的时间。虽然她也并没有想好，等一会地震来时，她该如何应对，但必要的准备，她已经是做到了最好。
    正是饭点，饭店里人不少。周小韶进门要了一份红油抄手，坐在临街的门口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