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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珠玉_94

      声未歇,泪先落。滴在御书房的地面,一滴一滴,仿佛滴在景元帝心上……
    从宫中出来,贾珠往吏部办了手续,顺道见了一回孝华。彼时恰逢钦思亦在吏部,三人说笑,期间贾珠强装笑靥,倒令其余二人劝慰之言难以开口。孝华知晓贾珠求去之意,虽未多言,仍是长叹一回。此时的钦思当真是人居高位、意气风发,贾珠连唤了几声“谭大人”,将个钦思乐得心花怒放。贾珠随后方打趣一句道:“谭大人当真乃陛下嬖臣,陛下未嫌谭大人形象不雅,有损国威,封大人为二品大员,当真是皇恩浩荡了~”
    钦思闻言,叹了回气,对曰:“哎弟何尝不知面上之伤不雅,然好歹陛下尚未介意,道是此乃武人荣耀,弟又待如何~”说罢尚且佯装出无奈之状。
    贾珠听罢笑道:“真真因了谭兄那张嘴,陛下方赏你散秩大臣罢。”
    此话一出,三人方大笑一回。
    又说了一阵闲话,待出了衙门,三人往汇星楼聚了一回。
    吃罢饭,贾珠方别了孝华钦思,又往了几处亲戚家拜访探望一番。三日后,贾珠出京南下,回籍奔丧。
    另一边,梁思问从贾芸处打听到贾氏族人原籍所在,虽欲前往寻觅一回贾珠,然正逢手边有了别事,一耽搁之下,便又去了二三年。待他终于事了,赶往金陵之时,只见贾氏原籍经过多年经营,已是颇为可观。然梁思问却未能见到贾珠之面,闻贾家之人告知,贾珠待三载丁忧过后,便辞了众亲,独自领着两名家人,外出远游。
    梁思问闻知,只得悻悻而归。过段时日,便会前往贾氏原籍一探,却因与贾珠之间,总缺了缘分,遂始终不曾遇上。有道是:
    “月有圆与缺,人有离和散。
    天道轮回转,离合总因缘。”
    ?
    ☆、第八十五回 不破不立凤凰涅槃(一)
    ?  又一年的九月初九,北静王府新出了一种赏菊之法。水溶命府中家人将自己新近购置的名菊摆成各式形态的盆景,檐下、廊上,曲槛之间,皆是各色各式的秋菊。又命人于府中各处悬了纱灯,待夜幕降临,于灯下赏菊,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水溶自己玩赏一回,又觉独自一人,无甚趣味,方命丫鬟将王妃请来,夫妻二人一道赏菊。
    却说水溶素喜邀来一干名士于府中集会饮宴,清谈唱和,倒也绝少独自一人享乐抑或惟他夫妻二人,何况是这般佳节,府中更是不得清闲。遂像今日这般状况,倒也少见。而王妃闻请,倒也整装收拾一回,随后姗姗而来。
    水溶见王妃到来,起身笑面相迎。王妃笑启樱唇,率先开口道:“王爷今日好兴致,竟邀臣妾一道赏菊。”
    水溶道:“重阳本为登高怀亲之日,与王妃一道,岂不正是应景?”
    王妃道:“素昔这般时节,府里莫不是高朋满座,一道做了清谈盛会,何以今日王爷未曾邀了诸名士前来?若是如此,臣妾大抵尚能附庸风雅,捎带着一并请了诸少奶奶前来,也充个风雅诗会。可知咱京里,有那些个闺阁才女,竟不亚于了男儿,诸如京师第一美人的侯二奶奶、林大才子的妹子孙少奶奶、岳大状元的夫人、卫公子的夫人并了南安郡主炎丫头并她嫂子南安王妃,在闺阁中人之间,都是赫赫有名的。”
    水溶闻言颔首道:“不错,这些才女,便连本王亦曾耳闻。王妃此言甚是,如今看来,倒是本王误了王妃之事。”
    王妃笑曰:“王爷哪里话,此番臣妾不过将心中之意禀告王爷,若是能得王爷首肯,臣妾便依意行之。择日请了诸位奶奶姑娘前来王府做个风流雅会,日后臣妾也做成个‘静王府花月纪事’,岂非雅事一桩?”
    水溶闻言很是赞赏,然闻及王妃提起多年前的“静王府花月纪事”,正是这九月九重阳之日的盛会,登时感慨万千,顿生物是人非之感。忆起载于那本《花月纪事》中的七位王孙贵胄,如今却皆已各奔天涯。遂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这般重阳,竟是少有,昔日诸友皆不在京城,遂本王便是欲请诸友集会,亦是无法。五王爷自点了封疆大吏,出任山西,至今未尝回京;便连子卿这一从未外任之人,今年亦点了巡按御史,出京巡查;珣玉鸿仪这兄弟俩则一个南下任了学政,一个西进点了知县;其余钦思出京,永无归日;文清病逝。当年《花月纪事》上的七人,去的去,出京的出京,便连南安王爷亦常驻海疆,未曾归来,如今便惟剩本王尚在京里,难免添了这许多寂寥之感……”
    这话说得伤感,王妃一时之间亦不知如何宽慰,夫妻二人相顾无言。过了半晌,王妃方强笑劝慰道:“尽管如此,此重阳佳节,本为亲友欢聚之日,此番便是难以访亲伴友,尚有臣妾伴于王爷身畔。”
    水溶闻言,回过神来,笑曰:“此言甚是,此良辰美景,亦不可尽负。本王专程请王妃前来,亦是为一道灯下赏菊。”
    言毕,夫妻二人立起身,一道逛园不提。
    此番先说煦玉。却说煦玉自京城带病起身,一路南下,匆匆走了两月,方才到达广州。兼了煦玉自小长于北地,对了南边气候水土难以适应,彼时还未上任,便已是大病。幸而罗浮山亦在广东省内,则谨虑及煦玉身体,连夜赶往罗浮山冲虚观,将师兄忘嗔请到广州学署,替煦玉诊治。却说这世上还有谁较应麟,更为通晓岐黄之术,此人自是忘嗔。忘嗔与则谨皆属冲虚观门下,冲虚观自古便以炼丹制药为长,祖师葛洪曾纂《抱朴子》一部,内篇记录其神仙吐纳并符箓炼丹之术。传至忘嗔一代,忘嗔习其符箓炼丹卜筮之术,深得其精髓。与了应麟的医术药理相较,可谓是同源异流。
    此番煦玉自抵达广州学署,便忧心当地科考诸事,尚欲强撑着按临升堂。然挨不过则谨携了忘嗔一道前来,从旁苦劝;执扇更是跪在地上磕头不迭,恳请煦玉此番千万以自个儿身子为重,这等按临的仪式之类,回回都有,当不必事事躬亲。又道是煦玉若是未尝将养妥当了,待到科考之时,只怕难以支撑。兼了贾珠自闻知煦玉待自己任职川省后亦是派了学差,登时心急如焚,遂每日皆写一封信,专程令了剪纸当了送信之职,每回送去数十封,骑马往来四川广东两地,途中马亦不知跑死多少。遂此番煦玉自是时常收到贾珠来信,只如贾珠伴于身侧,亲自敦促一般。遂煦玉只得从了众人之意,于学署中闭门将养了半月。
    期间忘嗔以祖师爷所传饵丹砂法,丹砂和着苦酒三升并了淳漆二升,以微火煎熬,制了丸药,此药能治愈百病,强筋健骨,令煦玉照方服用,连着服了半月。此番倒将煦玉的一口气吊着,未曾就此衰弱下去。兼了贾珠写信敦促,惟令煦玉保重自己,以待来日二人回京重逢,遂煦玉自是不敢怠慢了。此番他二人虽两厢分离,然煦玉将贾珠离京之时所题写的撰扇携了在身,其上是托了孝华,于“Love Forever”之后,亲笔译了四字——吾爱永恒。煦玉虽尽尝分离之苦,愁肠百结,好歹有了贾珠这一笔墨剖白其心,方强撑着聊以度日,捱过了身在广东之日,得以归京。
    此番煦玉如何于广东一省兢兢业业料理任内诸事,自是不消赘述。只说彼时应麟于江宁重病在榻,邵筠遂寄了急信南下求助,因周遭可使唤的家人长随之类走的走、逃的逃,邵筠亦不可离了。只得出了银子,托了驿站官吏,将信送往广州学署。不料那官吏正惹上一起纠纷,被临时蠲了职位,他的信件亦只得一并交与接手之人。这般交接一回,便将邵筠这封私信遗落了。遂邵筠等了这一两月,不见回信,亦不见一个半个人来。往了驿站询问,方知驿官换了人,询问自己的信件,总说是递了的,邵筠见状,亦是无法。
    之后应麟仙逝,幸亏遇着孝华,方将丧葬诸事帮衬着料理妥当,又责令江宁知府,将那李发缉捕,财产追回。此番待停灵妥当,孝华方于江宁送出应麟的讣闻。煦玉贾珠先后收到,此番惟知应麟病殁并孝华于钟山之上修建祠堂之事,其余波折磨蝎则一概不知。孝华信中倒令他二人安心,只道是江宁一切有他料理。则谨闻知,当即辞别煦玉,北上赶往江宁,寻到邵筠。邵筠将应麟财物并留下之信交与则谨,道是应麟不令则谨守丧,待将自己下葬后,方回罗浮山。则谨不从,同邵筠一道于报恩寺中守灵。
    此番则谨于报恩寺中守灵之时,某一日,入夜睡下。睡至半夜,方入了梦。梦中只见自己只身前往极东的海域,海域之上悬着一座空城,名蓬莱国。国中四季如春、繁花似锦。则谨于城中独自行了许久,待行至全城最高处,方见那大殿中央立着一青年,长身而立,风度超然,正是年轻之时的应麟。见则谨到来,方对则谨笑曰:“谨儿,你来了。”
    则谨见状大喜,忙不迭上前招呼,询问应麟如何在此。原来应麟正是东方氐宿所化,此番下界乃是为渡劫。氐宿命途多舛、亲缘寡淡,遂他此世命中注定诸多磨难。如今终是渡此劫数,飞升成仙。则谨闻言,虽不明缘故,仍是满心欢喜。之后应麟吩咐,他于此处等候则谨归来,待则谨寿终正寝,自会飞升来到这极东的蓬莱国,他二人自此长相厮守。
    待从蓬莱国出来,则谨只见眼前一片白光,勉力睁眼,方知原是大梦一场。然梦中既知应麟升仙,心下方有欣慰之感,只道是应麟尝尽人世沧桑,最终得此归宿,便也不枉此生了。
    待停灵四十九日,则谨方与邵筠一道,扶灵回应麟故乡,往祖坟里下了葬。随后则谨亦不回罗浮山,便与邵筠一道,于应麟祖宅的老屋中住下,守了三载的丧。三载之后,收到忘嗔来信,催促了几回,方一道起身回了冲虚观。此乃后话。
    ?
    ☆、第八十五回 不破不立凤凰涅槃(二)
    ?  另一边,且说贾珠。却说贾珠所任之邛州大邑县,乃是远近闻名的狼虎之乡。土豪是虎,蠹役是狼。此县周遭大山耸立,内外往来不便。此地刁民便也仗着山高路远,督抚管辖不到之故,横行乡里。该地有一名赵宣的武举,家中是有名的土豪,赵宣捐了个守备之职,手下养了一干打手贼盗,专管打劫乡间。那有钱有条件的,自是举家搬出该地,然若是搬得近了些,在临近之县,也脱不得那赵宣一干人的掌控。便是临出此县,亦少不得受那干人等压榨一回。这干人倚仗人多势众,手中又有权力,把持衙门,包揽诉讼,此县数任知县对此不闻不问,不敢办他,是个出名的苦缺知县。
    赴任途中,贾珠不禁忆起自己幼年与煦玉一道跟从应麟习学之时,最喜赖着应麟令其讲述从前外任知县的经历,倒将之当成了奇闻异事来听。彼时何曾料到此乃先兆,自己日后竟会重踏覆辙,亲临其境,与了彼时的应麟一般做了这等苦缺知县。可知人世间当真事事皆有因缘。
    此番贾珠进入川省之后,事先访得此状,闻知当地百姓深受其害,叫苦不迭。刚入了大邑县地界,便有那一伙儿地痞贼盗将贾珠座轿围了个严严实实,个个手中亮着家伙,欲对新任知县做那下马威。轿中贾珠命轿夫停轿,随后掀开轿帘,填填然从轿中现身。只见那为首的赵宣正趾高气昂地立于该处,睥睨着贾珠。
    贾珠见状,亦不呵斥,冷笑一声,随即冷不丁从身旁润笔手中拔出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向那赵宣。那赵宣如何料到此状,已被贾珠骇得呆若木鸡,亦不知躲闪,徒然目视着那剑尖便要灌喉刺入。不料却见长剑在最后关头停下,离自己表皮惟有不到一寸远的地方。
    那赵宣见剑已停下,方才回过神来,双腿一软,当即往地上跌去,幸而身后之人搀扶一把,方没有跌下交去。
    只听贾珠冷笑道句:“来而不往非礼也。赵守备此番可是欲与下官比试?下官随时奉陪。”言毕方从润笔手中接过剑鞘,回剑入鞘。
    那赵宣见剑柄剑鞘之上皆雕着麒麟,方知此剑不凡。彼时方觉冷汗湿了额头,呵呵讪笑两声,对曰:“下官是专程领人前来恭迎贾大人上任的,并非是为比武。”说着又对身后跟班招手,那跟班随即呈一锦盒,打开一看,正是一百两纹银。贾珠亦不做作推却,将锦盒收下,将其中银两尽皆赏与跟来的衙门的县丞、主簿、书办、差役、皂隶等人。可知与了众人甜头,今后支使起来亦是便利顺手些许,自己倒是毫厘未取。
    却说赵宣此举,正是为试探贾珠。此番见罢此状,心下纳闷。话说自古求取乌纱之人,何人不是为财而来?这一百两纹银,虽不算多,亦不为少,好歹还值二百五十吊钱呢。如今这贾珠虽收了财,却尽皆赏了下人。不欲从此捞得银子,又不畏自己这干武人的势力,可谓是如今是软硬不吃,却是如何是好?
    未尝待那赵宣寻思明白,便闻贾珠说道:“赵守备的大名,下官早已如雷贯耳。只恐此番下官初来乍到,不懂此地的规矩曲直,有‘冒犯’守备之处,还望海涵。”
    赵宣闻言,心下咯噔一声,只道是看来这贾珠有些硬气,不同于往常的县令,遂面上装得倒还客气,回道:“贾大人何出此言?小弟乃此地之‘主’,贾大人初来乍到,此来正可为贾大人尽了地主之谊。”
    贾珠听罢这话,自是明了那话中的威胁,警告自己曰好歹强龙亦不压地头蛇,此地正是他之地盘,多任知县亦是拿他无法,他贾珠少不得亦需顾忌一回。贾珠此番亦是不动声色,佯装诚惶诚恐之状,答应一声,复又坐轿去了。
    自此初始一役,彼此试探一回,贾珠与了这赵宣皆留了心。待贾珠正式走马上任,方知此衙门当真盘蛇聚虎,好不难办。这赵宣素昔包揽本地诉讼,那本地望族,有钱之家,做下了那等欺男霸女之事,便私下寻了赵宣相帮。送上银子,赵宣替人写了状纸,又私下里要挟那受赚之家,并雇人做了伪证。最终便是双方到了公堂之上对证,那受害人家若是胆小怕事的,皆惧赵宣等人事后报复寻仇,俱不敢坦诚实言,甚至磕头不迭,恳求县令老爷大发慈悲,莫要追究。适或有那鲜少的性子刚烈,不畏强权、欲伸冤惩恶之人,虽于堂上百般呼吁,奈何那赵宣自安排了专做伪证之人,强辩歪曲,用计赚人,倒将罪行一味推到那良民身上,反殃及无辜之人遭灾。遂本县有多少官司,皆因这等缘故而打不清了。
    再者,那赵宣初时虽为贾珠反使一计下马威,被贾珠镇住。如今赵宣虽不敢如之前那般明目张胆地打劫盗窃,然他手下之人因了熟识此地地形,又广布眼线,遂能凭此来去无踪,往往待贾珠闻知乡人报案,遣了衙差前往追剿,行凶之人早已逃之夭夭。每每作案,随即便也溜之大吉,令贾珠抓不住现行,而知晓他犯案的乡民又不敢举报,否则那赵宣定派人将赃物藏于良民之家,栽赃陷害。遂贾珠初来之时,着实头疼不已。
    此外那赵宣亦是精明,面上对着这新上任的县令毕恭毕敬,从不正面相抗。贾珠筹措银两,欲于田间修建水渠蓄池,改造灌溉方式。那赵宣倒还捐了几十上百两的纹银,装出一副良民之态。贾珠见状惟有叹息,只道是这银子本源于乡民手中,这赵宣捐出部分,好歹亦算还之于民了。
    饶是如此,每每忆起应麟从前向自己讲述的早年经历,并了煦玉三任学政,皆是临危受命,举步维艰,仍是不畏险阻艰难,革除弊端,取试惟贤。念及于此,心下亦是倍受鼓舞。
    遂此番贾珠方从长计议,到底自己任上尚有三年之期,若能为此地之民除此痼疾毒瘤,则能造福于民。此番贾珠先从剪除衙内眼线开始,可知贾珠每回谋划并了派遣差役擒贼,皆是迟来一步,被贼盗抢了先。可知衙门之中必有赵宣的眼线。之后花去一月工夫,贾珠访出与那赵宣有干系之人,尽皆查办。随后又于乡民之中暗自探访,寻出赵宣的眼线爪牙并贼群据点,逐个击破。
    事到如今,受害之家于公堂之上不敢举报对峙,衙门的差役又抵不过武生的身手,被那赵宣遁去。贾珠亦亲自更衣改装地率领衙役捉拿贼盗,皆被那赵宣趁着熟悉地形、人多掩护而逃遁。且那干人等宛如游击一般,抢了一地,又换了另一地活动。贾珠虽知晓那赵宣的本宅,然赵宣除此之外尚有许多宅邸,便是本宅中惟有堂客在家,本人自是十日之中九日不着家的,遂贾珠亦是寻不到人。
    如此这般三月过去,此事尚无进展,贾珠亦是心急,欲寻思一计办这赵宣,只苦于手边无人可得支使。这般闷闷不乐了几日,却忽地遭逢喜事一桩,竟是故人前来。却说谭钦思自出京之后,因受贾珠所托,先往了金陵,协助贾氏原籍诸人料理原籍产业。此番待将贾氏归籍诸人安顿妥当之后,方才又往了四方游历。待向西进入贵州拜访友人,便闻知贾珠已入川上任,方又辞别友人,入川探访贾珠。
    贾珠乍见钦思,正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想来自己孤身一人来到川省,除却跟随前来的诸家人,便再无认识之人,心下难免寂寥。如今钦思前来,正可相伴,自是喜不自胜。随后贾珠便向钦思询问原籍诸亲人近况。钦思则将原籍诸事对贾珠细细讲述一回,着实佩服贾珠对于原籍产业的规划与经营。
    首先,原籍产业以贾氏祭田为基础,祭田本为原籍族人用以祭祀祖坟并祠堂所设。然贾氏族人之中最为富有的荣宁亲派八房进京,原籍所余十二房族人则较为清贫。对了那祭田之类附属产业,并无多少重视。自贾珠接管了原籍祭田之后,方专门雇人耕耘经营。除却每年用于祭祀的钱粮,其余产品皆送入城中销售盈利,盈利所得,则作为原籍的财产,用作原籍产业的扩建。正是因了这等缘故,彼时贾珠方从煦玉那里索了吟诗,将自己对于原籍产业的经营理念尽数授予吟诗,命其做了原籍的经营管理之人。
    原籍产业本为族人的福利所设,亦为替京中诸人留下后路。贾珠规定,欲从原籍产业之中受益的族人,必须对原籍产业有所贡献。富有的族人可采用入股的方式,作为股东,雇人耕种土地抑或经营店铺,获得原籍收益的分红。清贫的族人,则有两条路选:其一,作为劳动者,男耕女织,每年上缴一定份额的粮食布匹,剩余归于自己;其二,作为经营者,料理原籍生意,获得一定比例的经营所得。如此自可避免族中子弟坐吃山空、不劳而获的恶习。至今为止,原籍的产业除却土地,便是商号。商号除却出租之外,便是原籍族人自己经营,遂不少原籍子弟亦入行从商。
    此外,贾珠待祭田的产业具有一定规模之后,方命吟诗从中拨出款项,在原籍修建家塾。贾珠规定,族中子弟入塾读书,可获得“免税”的优待;若是成绩名列前茅,更可每月得了银钱的奖赏;若是取试入学,其家可一生享受奖赏补贴。那昔年考中进士的贾玑与周光祖,正是最先享受此优待的原籍族人。
    此番待荣宁二房遣发回籍后,亦需遵循原籍规定。贾政王夫人二人上了年纪,贾珠出了银子替二人入股,方免其劳作。贾宝玉自将二人送回原籍安顿妥当之后,方又同甄宝玉一道外出游历,此番只怕再难归来。贾环则为贾珠迫使入塾习学,数年过后,好歹勉力入学,做了生员。至于宁府一族,贾敬因年迈多病,未待回到金陵,便于途中病殁,贾珍贾蓉父子扶灵回乡,守丧安葬。待丧期过后,父子二人出钱开设商号,做了商人。
    此番贾珠闻罢钦思汇报的原籍诸事,心下着实欣慰,只道是虽说荣宁二房诸人落败,好歹原籍尚有落脚之处,其后更有诸多贾氏旁系族人,以期通过科场取试,步入仕途。那贾氏一族的空架子既塌,倒也洗去眼前浮华并了徒有其表,免了不必要的虚华排场。族人自此从头来过,以待东山再起之日。
    ?
    ☆、第八十五回 不破不立凤凰涅槃(三)
    ?  此番待与钦思说罢原籍诸事,贾珠方谈起现下。钦思问道:“弟知兄是个有才的,否则彼时殿下何以对兄赞不绝口?想必兄在这川省任中,正可大展身手……”
    贾珠闻言叹道:“这话是从何说起?谭兄莫要信口开河。谭兄如何不晓弟倒是时常为殿下嗔怪,道是弟乃衙中闲人,身在其位,却碌碌无为……”
    钦思摆手道:“兄此言当真不实了,殿下何尝责过?弟倒是闻说那湖北之缺,一旦上任,便是上万两银子的收益,想必兄亦如此……”
    贾珠便道:“谭兄如何知晓这其间实情?弟亦尝以为外任大抵能任了闲官,便是略有上心之处,便能为一地百姓交口称赞。哪知地方与了地方是绝然不同的,谭兄所道之地乃是肥差,适或尚可赚得盆丰钵满。然弟所任之地,乃是地小民穷,且贼盗案件无数。若是弟只求得过且过,生生捱过这三载便打道回京,倒也罢了;然若是存个想法,欲当得起‘父母官’三字,为民做了实事,便知这难处了……弟亦曾不解这处数任县令,何以均是碌碌无为之辈,待自己亲自接手,方才了悟。若是官阶稍大,管辖稍宽,与弟一个两江总督之职,弟倒可放手一搏,任你多少案件,弟好歹有人可遣,有财可使。然这区区七品县令,又系苦缺,衙门之中人少财乏,你便是欲雇人,亦不敢多雇。届时县上官款亏空,倒将自己的乌纱丢了,遂亦是有心无力。之前弟欲整修此地书塾,只道是好歹算一件功德,奈何此地百姓糊口尚且困难,哪里有闲钱捐了书塾?费了弟多少嘴皮子,方说动了当地富有之家捐了点子。兼了衙门内外衙吏,我这做县令的自己得了钱不算,尚需打赏诸人,否则下回谁肯办事?由此莫说在这任上得了多少收益,弟只求个收支平衡便可,其余不敢多想……许多回弟都想这般捱过三年便罢,谁人来此当值不是自认倒霉?然若是如此得过且过,又恐深负先师教诲,回京之后见了珣玉,若是无所作为,亦少不得受他白眼,便也惟有自己勉励些许……”
    钦思闻言,倒也着实嗟叹唏嘘一阵。
    而贾珠说着,便念起心中最为烦难之事,忽地了悟如今钦思到来,且钦思身手过人,倒着实为自己添了一助力。贾珠方将目下棘手之事说了,询问钦思可有良策。钦思闻言蹙眉寻思,倒也赞同贾珠之意,此番惟有寻一时机,将那赵宣当场擒获;又需事先与这受害之人商议好了,令其肯出堂作证方可。如此一来,方能一举铲除赵宣,永绝后患。
    却说自古皆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此番亦是合该到了那赵宣的末日。话说本县有一户人家,家道殷实。该家当家媳妇早早地去了,惟留下当家的并了一个独女,这闺女生得亦是水灵动人。往昔因了周遭皆是熟识的街坊邻居,便也不避讳,素昔常爱立在那门口,抑或挑起半边帘子打量门外的行人。某一日,便为打那外间街上经过的赵宣瞧了去,那闺女虽当即将帘子放下,忙不迭缩了回去,然仍是为那赵宣眼尖地瞧了个清楚。那赵宣回去后方遣了媒婆来这家当家的跟前提亲,欲娶了他闺女做了小星。这当家的惟有此女,如何肯送去替人做小,便百般不肯,又搪塞到此女已许了外县的亲戚,改日就要送上门去成亲。那赵宣闻罢自是恼羞成怒,便命人放话要挟道若是他胆敢将闺女送出县外成亲,他定要叫他此番赔了闺女又折财。
    那当家的闻知骇得昼夜难安,只得托了人往县衙来,将此事告知县令贾珠。贾珠闻言大喜,此番正愁无法寻个事头抓这赵宣,如今倒是他自己露了出来。随后贾珠得计,便令这通风报信之人回去告知那当家的,只道是此番尽管将闺女嫁人之事声张出去,闹得越大越好,声称欲与了那夫家多少嫁资在内,将那赵宣的劫财劫色之心皆勾引得要不得才好。那传信的人虽不明因由,只得将县令大人这话如实传达与当家的。
    那当家的闻知如何肯信,只道是若是当真依了老爷之言,大张旗鼓地将闺女嫁了,适或惹怒了那赵宣,当真领了人来劫亲,哪里是自己能够抵挡招架的?遂又遣了那人前来询问。贾珠闻言,亦未多说,只道是令那当家的等着,自会见那分晓,随后便将该人打发了。那人回报与当家的,只道是此番县令老爷并未吩咐。
    那当家的正不知如何是好,不料当日夜里,便有两名陌生人前来敲自家的门,家人进屋通报曰来人欲寻了老爷说话。又道是来人短衣打扮,不像是甚尊贵之人,那当家的便令家人将来人领进账房招待。待来人进了屋,方除了头顶的斗笠,正是乔装打扮的贾珠与钦思。当家的见状大惊,忙不迭便要跪下磕头。贾珠见罢忙止了当家的动作,掩住其口,做了噤声的手势。那当家的方悄声询问贾珠来意,贾珠则道此来正是为替当家的拿个主意,如何既能将那赵宣擒获,又能保他一家万事无忧。
    当家的闻言喜不自胜,只道是:“若老爷当真能办成此事,则宛如小的的再生父母。”
    贾珠听罢这话笑曰:“我本为此地父母官,若我不替此地之民做主,谁能替尔等做主?”
    言毕贾珠方授予这当家的秘计,只道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方万事无忧。那当家的着实佩服,言听计从。
    待三人商议毕,贾珠又令当家的定需将此事告知自家闺女,此事若无她参与其中,亦无法成事。待吩咐妥当,贾珠与钦思二人复又乔装,装成那跟班模样,一道骑马回了府衙。
    此番那当家的便依计,往了县城中大肆宣扬,且向诸乡亲父老发了喜帖,只道是送亲次日,众乡亲可来自家吃喜酒。此外,当家的便连那赵宣的请帖亦是发了。赵宣接了帖子,恨得牙痒痒,不料这当家的竟是胆大包天,彼时尚且警告过他若是胆敢嫁了闺女,小心落得人财两空。未想那当家的竟不拿自己之言当了回事,当着自己的面递了请帖,真真是目中无人。此番这赵宣被气了个七晕八素,哪里还能料到这其间有些蹊跷,遂只顾着寻思报复那当家的。
    待到了送亲之日,当家的早已备好妆奁箱笼,令家人抬了,其后则是新娘的花轿。此番这外县的亲家亦遣了家人来接新娘,从大邑县出发,尚需行个几十里山路,一路倒也林深草密的。一行人从清晨出发,预计待日落之前,赶到夫家,正可拜堂。此番出城行了一多个时辰,行至一山坳处,忽地只见从山背后窜出一伙儿草莽,手持明晃晃的大刀、小臂粗的木棍,将这送亲队伍围了个密不透风,送亲诸人登时骇得双股乱战,不敢动弹。
    随后那伙人中间分散出一条道儿,赵宣便负手腆肚地挤过人群,踱至众人跟前。又趾高气昂地呵斥一声:“还愣着做什么?不想死的话,还不快滚!”
    众人闻言,方回过神来,登时掷下箱笼,一哄而散。
    赵宣见状,啐了一口,道句:“不知死活的东西,就这本事也敢跟爷我叫板!”随后见那花轿孤零零立在该处,亦不闻其内动静。赵宣便摇摇晃晃地趱至轿前伸手掀开轿帘,一面将身子前倾,欲探进轿内。不料刚掀开半边,却冷不丁从轿内伸出一截光鲜澄亮的剑刃,一把撂在那赵宣伸来的脖颈旁。
    赵宣乍见此景,心内惧骇,只听跟前之人说道:“不许动!”正是一男子的声音。
    赵宣不及细想,只觉那剑刃的冷意正割裂着颈上的肌肤,遂亦不敢动弹。待回过神来,拿眼偷偷觑着跟前的新娘。只见那新娘已将盖头掀开,露出一张颇不适观的男子的脸面,依稀可见眉清目秀,只半边脸皆是烧伤,平白将那秀颜毁去。此番赵宣方知着了他人的道,这轿中之人根本不是自己曾见过的那当家的闺女。
    随后那假新娘一把揪住赵宣的衣襟,一手提着赵宣,一手拿剑抵住,一面从轿中步出。随后反手将赵宣一手扭住,迫其转了个身,面朝前方,又拿手箍住赵宣上半身,用剑抵在其颈项前,对赵宣手下说道:“通通不许动!你们谁敢轻举妄动,我便要了他之命!”
    然赵宣到底乃武举出身,身上有些蛮力。此番趁着假新娘说话之际,冷不防使力一把挣开假新娘的禁锢,连滚带爬地躲进自己队伍中。随后方两手叉腰,大笑说道:“此番爷不管你是谁,胆敢单枪匹马与爷相抗,你置好棺材了吗?”
    假新娘闻言,不答此话,将长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冷笑一声,说道:“你当真以为此番惟我一人?”话音刚落,便听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那赵宣等人忙不迭回头一看,只见一群手持兵器之人围将上来,看人数有二十人以上,看装扮,正是方才抬妆奁箱笼的人夫,为首之人正是身着短衫的贾珠。
    却说轿中假扮新娘之人正是钦思,此乃贾珠妙计。令钦思代那家的闺女伴了新娘,再大张旗鼓地命那家送亲,激怒赵宣后引诱其领人前来劫亲。
    那赵宣见状方着了慌,见对方人数亦是不少,硬打起来自己亦不占优。随后只听贾珠说道:“此番擒下贼人者,重重有赏!擒一个,赏纹银一两,擒十个,格外再赏十两!”可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言既出,何人闻知不心有所动,登时士气高涨,一并向贼群杀来。
    而这边贾珠与钦思二人,则合力与赵宣相拼。赵宣虽是武举,身手赛于常人,亦知此任县令不同以往,断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亦肯放下书生的身段,亲自操刀上场,方不敢怠慢了。却未料到此番县令竟又添一帮手,纵观此人身手,便知其定非一泛泛之辈,自己成了以一抵二,自是落了下风。此番贾珠与钦思合力之下,那赵宣哪里是对手,两三下便将赵宣擒获。其余衙差则三个五个地擒下那伙贼人,其中亦有跑了的,然总归是擒住的多,逃遁的少。
    命人将赵宣五花大绑了,跪于地上,贾珠则道:“赵宣,你作恶多端,今日之果,皆系你往日之因。本官为将你擒拿归案,整整布了半年的局。单凭衙里差役皂隶,是敌不过你手边这干无赖流氓、打手混混的,本官只得雇人擒贼。训练这帮人,皆本官自行掏的银两,可知本官这一年的俸禄还不够支使。你得此下场,亦是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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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五回 不破不立凤凰涅槃(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