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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景泰殿里此时安静空荡的可怕,沈画棠的曳地飞鸟描花长裙缓缓拖过冰冷华丽的地面,明明是富丽堂皇的大殿却让她觉得心里森冷的可怕, 那些华丽精致的雕饰似乎都化作了森森张开的血盆大口, 向人心里的贪婪与欲念吐出狰狞的长舌。在她刚走进大殿后殿门就“轰隆”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沈画棠全身一抖, 一股冷意自身周蔓延开来。
    皇上正站在御案后面手执毛笔绘着什么, 听见脚步声头也未抬一下。沈画棠小心踱着步子走到皇上跟前朝他行礼:“妾身参见陛下。”
    皇上轻轻“嗯”了一声, 也没说让她起来, 骤然抬起来的眸子里却俱是寒意:“你来了。”
    “不知陛下找妾身做什么呢?”沈画棠依旧垂着头, 恭敬问道。
    “朕算着日子,思齐此去也该回来了,在他回来之前,朕想将你们的事好好料理一番。”皇上语气淡淡地说。
    沈画棠心里“咯噔”一响:“陛下此话何意?”
    皇上从御案后面走了出来,突然走到沈画棠近前,弯下身子便伸手去抬她的脸。
    沈画棠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避开他的触碰。
    皇上似是不经意地一勾唇角,站起身来道:“你倒知道怕。”
    “陛下是九五之尊,是这天下的主子,妾身自然是怕的。”沈画棠垂着脸态度恭顺地答道。
    皇上却紧紧盯着她,语气发冷道:“朕至今都没想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勾得思齐对你这般着迷的?”
    沈画棠没有答话,垂着眸子看不出神情。
    “他跪了两日求得朕答应了你们的事,本来朕看他执意如此也就顺着他了,可据朕所知,他跟你在一起过得并不痛快。”皇上语气嘲讽说,“也是,你既然有本事勾到他,也就有那个心去勾旁人。”
    沈画棠霍然抬起了眸子:“是他这般跟陛下说的?”
    皇上微微一怔,有些不明白这个一直低眉顺眼的女子为何突然这般凌厉起来了,他看着她摇摇头说:“他什么都没跟朕说,但他只要一不痛快就定是因为你,这世上能让他不快的也只有你一人了。”
    “陛下抬举妾身了。”沈画棠又垂下眸子,刚刚的锐气刹那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抬举?朕也不想抬举你,可是如你这般的女子,朕便是想不抬举你都做不到。”皇上的语气骤然染上了些讥讽。
    “妾身早就料到有这么一日了,”沈画棠抬起头来眼神平静地看向他,“陛下本就不喜我,再加上我那嫡姐和罗贵妃在您身边吹枕头风,陛下定是对妾身厌恶至极了吧。只是妾身有些不明白,您就这么信您的罗贵妃和端嫔的话,而不信思齐的眼光呢?”
    “就是因为朕当初信了他,才叫你进了这景王府的大门。可是你看看,他现在被你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只有朕知道以前的他有多坚韧无忧,可自从娶了你,他经常一副心事重重黯然神伤的样子,你当朕都瞧不见?”皇上嘴角轻扬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说,“朕早就应该想到你们不合适,门不当户不对的人,为何能硬扭到一起?若你没用下作手段勾引他,他又怎会一门心思地只想求娶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沈画棠依旧语气平静道,“是陛下偏要这样想,妾身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呵,你胆子倒是很大,”皇上轻轻蹲下身子直视着她说,“你不是很能攀富结贵么?那朕给你一个更好的机会如何?”
    沈画棠缓缓抬起眼看向他:“陛下的意思,恕妾身听不明白。”
    “你进宫,朕让你做皇贵妃,给你仅次于皇后的地位,你觉得怎么样?”皇上眸子幽幽,看不清楚情绪。
    沈画棠惊得身子一晃:“这等玩笑话陛下可说不得。”
    “朕没跟你说玩笑话,若你进了宫,那你与思齐便是隔着一道宫墙再也无法相见,他便有再多的心思也奈何不了这世间的规矩,你也再也不能祸害的了他。”皇上的语音幽幽带着蛊惑,“而且朕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不管你想要沈家覆灭还是欺辱过你的人下场惨烈,朕都可以帮你办到。”
    沈画棠看着他的神色,突然放声笑了出来,皇上被她笑得一阵羞恼:“你笑什么?”
    “陛下为了对付妾身都不顾这世间的伦理道德,不惧这天下的悠悠众口了么?您觉得您是这大齐的天,便可以为所欲为了么,您若是真这样做了,您以为思齐还会像以前一样对您忠心耿耿吗?”
    “你这妖妇,竟敢挑拨我们兄弟的关系!若他为了一个女人背弃朕,不顾这家国大义,那朕要他有何用?”皇上猛地站起身来说。
    “不是妾身挑拨,是陛下这话说的实在糊涂!妾身不明白,陛下表面上信他爱他,可究竟把他当作什么了,思齐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便是他为妾身伤心难过了又如何。陛下分明就是为了您的私心您的占有欲,想要他一直像您印象中的那样,不得有一点自己别的情绪!不是妾身蛊惑他,是陛下您一直沉浸在往日里不愿走出来!”
    “放肆!”皇上气得脸色铁青,“这话也是你可说的?既然你这般不识抬举,那朕便可只能给你另一条路走了。李公公。”
    李公公悄无声息地从后面走出来,手里端着金色浮雕的托盘。
    皇上转过身不再看她:“喝了吧。”
    沈画棠缓缓站起身来,小腹处突然隐隐有胀痛传来,她看向那托盘上的水波游鱼图案的酒杯突然神色一动:“陛下这是要赐死妾身了?”
    皇上转过身来,冷冷看着她说:“若你现在选第一条路,也还来得及。”
    沈画棠退后了一步:“陛下这样做真的想好后果了么,妾身再招您厌也是这大齐的景王妃,无缘无故地赐死妾身,您想好这其中的托词了么?”
    “朕想要杀一个人,用不着找什么托词。你不用在这里拖延时辰,今日朕想杀你,谁也救不了你,便是皇后,今日也进不来这景泰殿。”皇上冷冷地看着她说。
    “若妾身答应陛下进宫,那思齐怨的会是妾身;可若妾身饮下这杯毒酒,思齐怨的便是陛下。”沈画棠嘴角轻轻一勾道,“陛下真是不惜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呀。”
    “你!”皇上强忍下来骂她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反正你都要死了,朕就饶了你今日的出口不敬。”
    气死你气死你,沈画棠的目光又转向那酒杯,水波游鱼的图案绘得如真似动,栩栩如生,里面的酒液澄澈晶莹,轻轻摇曳下能映动这金碧辉煌的殿顶。她在心底稍稍犹疑了一下,慢慢走过去端起了那杯酒,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皇上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想好了?”
    “若妾身不愿,陛下会饶过妾身吗?”
    皇上僵硬地转过脸:“你休想!”
    “那妾身死后,陛下就琢磨琢磨怎的对思齐交代吧。”
    沈画棠话毕,就掩袖抬手,将酒杯凑到了唇边饮下。可刚一触到那辛辣刚烈的酒味,她下腹一直若有若无的隐隐作痛骤然变得尖锐起来,只听“哐啷”一声轻响,沈画棠手一抖就失手将酒杯摔到了地上,澄澈的酒液洒了一地。
    皇上瞧见这一幕,刚想斥责她,可看见她脸色惨白眉头紧皱竟有些慌神:“你...你怎么了?”
    就在此时,殿门口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沈画棠被那疼痛折腾得却已无暇顾他,脚下虚浮下不由得扶住了殿内精雕描画的大理石柱,。
    就在她开始疼的发黑之时,突然有人从后面将她猛地揽进了怀里,那人慢慢蹲下身子轻轻将她身子放平。沈画棠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眼前那张满脸焦急的俊脸嘴角轻轻一弯:“你回来了?”
    陈嘉琰紧紧握住她的小手,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棠棠,你...你怎么了?”
    沈画棠只觉得周围聒噪了许多,略略抬眼一瞧才见一大堆侍卫此时正举着长剑长刀围着他们,那闪闪发光的兵器尖端,都正直直对着陈嘉琰。
    沈画棠不由得勉力一笑:“你看你,来就来,还搞那么大阵仗。”
    皇上暴躁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滚!这里有你们什么事!都给朕滚下去!”
    围着他们的侍卫慢慢退下,皇后杨妤念却急急地从后面绕出来:“景王妃,你这是怎么了?”
    陈嘉琰抬起眼,墨黑的瞳仁里此时一片猩红狰狞:“还不快去叫太医!”
    杨妤念被他吼得吓了一跳,退后一步对身边女官说:“快去传太医。”
    沈画棠捂住肚子,看着他满脸憔悴疲惫的样子突然眼眶一酸,抬手想摸摸他的脸却又缩了回去,小声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为何那日过后就没了人影?”
    陈嘉琰猛地握住她退到一半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满眼发苦地说:“我没有,我怎么会不要你呢...那日我强迫了你不敢见你才走的...”
    沈画棠听到这话一愣,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抬手就一巴掌冲他甩去,陈嘉琰躲也没躲,只听一声脆响,他的俊脸上便多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你这个混账,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害怕,我每日都怕你会发觉这一切都是一场镜花水月虚幻梦,我每日都害怕你会在外面喜欢上别人...你不相信我,你们皇家也容不下我…干脆让我死掉算了!”
    陈嘉琰浑身狠狠一抖,将她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低下头将脸贴着她的脸喃喃说:“你别这样吓我,你不要说这种话好不好,没有你你要我去哪儿呢...没有你我连家都没有了...这天下这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自己明明没喝到那毒酒,怎么还腹痛的这么厉害...沈画棠看着他的神色,突然心底也害怕了起来,不知出于什么心情轻轻道:“我被你皇兄灌了毒酒,反正也活不久了。”
    陈嘉琰一怔,抬起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沈画棠垂下眸子,突然不想再看他。
    陈嘉琰颤抖着手摸向她的脸:“棠棠,你你别吓唬我行不行,就算你生我的气也不要拿这种话来吓唬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再也不胡乱疑心你逼你做你不愿的事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给你的这种日子,我知道你不喜欢待在这大宅院里勾心斗角,我们不待了好不好,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只要你别说这种傻话吓我...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行不行...”
    沈画棠也难过起来,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她捂着越来越痛的腹部,轻轻抬起手描过他俊朗的眉眼:“我也不想,可是我现在好难受...”
    “你别离开我,我不让你离开我!”他紧紧抱住她好像生怕她会骤然溜走一般,“我这么在意是因为我只有你啊,棠棠,父王母妃都不在了,我只有你了...棠棠,当初沈家那么对你,我明知道可以用别的法子帮你解决,却还是逼着你嫁给了我,因为我太想得到你了。所以我一直在害怕,害怕你始终无法喜欢上我...若你这辈子都无法喜欢上我我该怎么办...所以我才不愿你和别人多说一句话,你只对我冷淡上一点我就怕的难受...我错了,我再也不计较这些了,我再也不逼你迫你了...只要你...别离开我...”
    听着他满是乞怜的喑哑声音,沈画棠扯扯嘴角勉力一笑:“你真是太傻了...”
    皇上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往前走了一步有些不耐地说:“行了你不要再装了!那酒里根本就没毒!”
    沈画棠一愣,果然没毒...可腹痛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捂着肚子揪紧陈嘉琰的衣袖:“我没装,我真的肚子疼....”
    就在这时,女官终于带着太医匆匆赶了过来。太医一见这情境,慌忙蹲下身子为沈画棠诊脉,陈嘉琰紧紧抱着沈画棠,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其他的动静。
    太医定了定神色,看向陈嘉琰说:“王爷不必担心,王妃没事。只是王妃有孕了,疲累紧张过度才会腹痛,待老臣给王妃开副安胎药,再让王妃休息片刻就没事了。”
    陈嘉琰一脸怔怔地看向太医,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抱紧沈画棠看向她突然咧嘴一笑。
    “真的吗,太好了…棠棠你听到了吗,你没事你没事的...”
    沈画棠听闻此言也是一怔,回过神以后才松了一口气。
    杨妤念忙上前来:“景王爷快带王妃去殿里休息吧。”
    陈嘉琰忙抱着她站起来,可刚站起来他动作突然一顿,沈画棠刚奇怪地看向他,就见一股血雾突地在她眼前喷漫了开来,瞬间便溅红了她素锦绣花的衣领。
    随即男子俊逸的身躯便支撑不住轰然倒地,临倒之前却记得将她紧紧地护在了怀里,让她完完全全压在了自己身子上,不受一点损伤。
    男子的鲜血肆无忌惮地晕染在女子素锦的衣领上,宛若这冬日最后一枝开到靡艳的红梅。
    第68章 .重伤
    “混账!你们这群庸医, 现在跟朕说这等鬼话,若是治不好景王朕将你们满门抄斩!”
    皇上蓦地端起琉璃盏朝满地跪着的太医砸去, 琉璃盏砸到地上四散裂开,一地太医瑟瑟发抖却不敢动弹。
    杨妤念轻咳一声,语气竟带着几丝讥凉:“陛下这该发怒了,若不是因为您,景王爷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啊。”
    皇上狠狠瞪向她:“你在这里添什么乱!”
    杨妤念看向那群瑟瑟发抖的太医:“好好为景王诊治, 若有差池本宫定不会轻饶!”
    一地的太医立即唯唯诺诺地应了, 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杨妤念朝皇上走近两步, 轻声说:“思齐只是一时昏迷过去了而已,陛下不必太过担心。”
    “不担心?朕怎么可能不担心, 你没听见刚才那群老东西怎么说的,他在路上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这么急着赶回来,朕刚才就该真毒死那沈氏!”皇上恨恨地说。
    “陛下还说!”杨妤念的语气骤然带点严厉起来, “臣妾瞧着陛下这几年是愈发地发起昏来了,这么荒唐的主意您也能想得到?若不是您闹了这一出,思齐何至于心神震荡弄成如今这个样子?思齐究竟为何受伤还不是为了陛下您去办差, 可您不好好体恤人家就算了, 竟还有毒死人家的妻子和孩子, 这若传出去陛下叫这天底下的百姓怎么想!”
    皇上不可置信地看向杨妤念, 杨妤念对他态度一向恭敬温顺, 鲜少有这般指责他的时候。刚想斥责她突然也觉得自己理亏, 有些不甘地低下头说:“朕只是想吓吓那沈氏而已, 又没想真叫她死, 谁知她竟然有孕了...”
    杨妤念又嗤笑起来:“皇贵妃?陛下真是什么歪主意都能想得到。”
    皇上罕见的脸红起来,羞恼道:“闭嘴!李栋这混账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好了,陛下,”杨妤念也正色起来,“以后别再闹这种荒唐事了,您也看到了画棠对思齐意味着什么,她若真有什么不测,您这不是要将思齐逼死么?”
    皇上心里又苦涩了起来,微微低下头说:“朕也没想到会这样,本来只是试探那沈氏一番,谁知竟闹出了这等事情...这群狗东西真是胆大包天,连思齐他们都敢动!”
    “思齐一向功夫好,一般人应该难伤到他才是,”杨妤念露出沉思的神色,“这一遭怎么还受了重伤呢?”
    “那群人想动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其实也都是冲着朕来的,他是为了朕才经受这些的...若是没了他,才能更方便他们对付朕。”皇上突然神色有些紧张地拽住皇后的袖子,“皇后,你说思齐他不会真的有事吧,他若出了事朕...”
    杨妤念听着皇上突然微微哽咽起来的语气,情不自禁地轻轻抱住他,她伴着他从少年夫妻到君临天下,虽是帝后相敬却始终少了寻常人家的那一份质朴温情。她早已见惯了他少年老成,任何事都不动声色的模样,如今见他这个样子心中也跟着难过起来,她轻轻拍拍他说道:“不会有事的,放心吧陛下...”
    “若他好转起来,朕再也不这般累他了,也再不为难那沈氏了...是朕太自私了,明知道他每日想早点回去见他的王妃还故意拖着他,”皇上轻轻闭上眼睛,“母后和沈氏说的对,是朕太苛刻了。是朕忘不掉记忆里的那个小小少年,所以一直想着把他拘在自个的回忆里。可是皇后,是他一直陪着朕啊,朕虽坐拥这天下可内心比谁都孤独,朕真的害怕在他心里朕比不过那女人了,真的怕连他都会弃朕而去...朕不能没有他...朕今日这般对他的妻子,他定是生朕的气了对不对...”
    杨妤念轻拍着皇上的背脊,他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这滚滚红尘里的苦命人?镇日漂游,苦苦寻踪。她收住心中微微的苦涩轻声说:“不会的陛下,思齐不会怪您的...还有...臣妾也会一直陪着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