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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他炼制的丹药,自是知道厉害。
    若是陛下突然仙逝了,他怎么办?他有心挽回一二,谁知陛下一日不吃那丹药,便像陷入疯狂一般暴躁。他若不给,陛下势必要他的命的。他只能一日不落,眼睁睁着看着陛下一日比一日更糊涂,心里只能干着急。
    宋侯爷跑进宫哭诉,梁帝那里根本没有得到消息。等通玄子知道时,宋侯爷已被带去东宫。他心里一个咯噔,犹豫再三折身回长生殿。
    太子倒是耐心听完宋侯爷的哭诉,反倒是宋侯爷渐渐觉得不对劲。
    “殿下,臣…臣说的句句是真。要不是寿王殿下伤了我儿,我儿也不至于这么年轻就去了。臣膝下唯有这一子,实在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依宋卿所言,你儿子死在女人身上,是寿王殿下害的?”
    “臣…臣不是这个意思。”宋侯爷冷汗直流,心里纳闷着他在陛下面前都不曾这样,这个太子倒是比陛下还在厉害几分。
    太子淡睨着,表情极为高深莫测。
    这样的威压,更叫人难以招架。宋侯爷的额头的汗水越来越多,他不住用袖子去擦拭汗水,脸色很是难看。
    突然太子冷笑一声,“宋卿可知,诬蔑皇子是大逆之罪。重则丢命,轻则抄家。你儿子死在府中,你居然跑到孤的面前来攀扯寿王,当真是其心可诛!”
    宋侯爷那个害怕,“扑咚”一声将头磕在地上。
    “殿下,臣…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孤怎么瞧着你们宋家是恃宠而骄,连寿王殿下都不放在眼里。父皇看重宋道长,为表恩宠破例封赏你们宋家。如今看来,你们宋家行事张狂,辜负了父皇的这份恩宠。”
    宋侯爷那个悔啊,千不该万不该为争一时之气进宫。他再是不谙为官之道,也听出太子殿下这语气的不喜与嫌弃。
    他在听到太子殿下接下来的话后,更是悔断了肠子。
    “既然如此,孤看你们宋家实在是不配占着侯爵之位。念在宋道长一片忠心,孤就网开一面。收回你忠勤侯的封号,改为承恩伯。”
    宋侯爷身体一瘫,瑟瑟发抖。
    太子又道:“孤体恤你才丧子,宋家后继无人,特赏赐你八名福女。望你好好善待她们,替你们宋家开枝散叶。”
    赏赐的那八名福女恰是早前梁帝赏给叶訇的那几位,其中包括那位名叫成碧的福女。那成碧将将养好伤,还未来得及进行下一步的谋划,就被赏到宋府。
    宋伯爷丢了侯爷之位,吓得胆都破了。总归好歹还是一个伯爷,又得了八名如花似玉的福女,一时之间悲喜交加。
    宋夫人善妒,他虽是侯爷,过去多年只得两个相貌平常的妾室。如今一下子多了八个,而且还是太子赏的,顿觉丢了侯爷之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伯爷被堵住了嘴,宋夫人不干了,天天闹得家里鸡犬不宁,连通玄子告诫的话也不听,叫麓京人看足了笑话。
    这是后话。
    且说太子赏了福女后,悄悄出宫,他去的正是梅府。
    他走的不是正门,而是后门。没有言明身份,只说是梅青晔的朋友。梅青晔听到下人来报,挠着头想了好久,也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姓沐的朋友。
    待见到太子殿下,难免愣住。他对太子的印象停留在极乐观的时候,他一剑刺过去拼尽全力想要对方的命。
    太子一身常服,手拿纸扇,瞧着就是一位普通的书生。
    “梅大公子不认识我了?”
    梅青晔连忙行礼,把人请进来。
    “殿…殿下,您怎么来了?”阿瑾说太子殿下对于阿瑜一事并不知情,他心里忐忑着,拿不准太子那夜有没有认出自己,猜测着太子此次上门是不是兴师问罪。
    “你字广泽,我便叫你广泽。我字沐云,你以后便唤我沐云。”
    “臣不敢。”
    太子殿下摇扇一笑,“这是孤的命令,在宫外你如此唤孤即可。”
    “沐…沐公子,请。”
    太子也不纠正,慢步朝前走。他身上的伤还未大好,走得很是不快。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一方锦盒。
    梅青晔心中疑窦丛生,跟在他的后面。
    他走走停停,欣赏着梅府的景致,“早就听闻梅府的梅树堪称一绝,这一路走来比比皆是,可见梅家人确实爱梅惜梅。”
    “殿下谬赞。”梅青晔的回答略显僵硬。
    太子停下来,看过来,“广泽何故如此拘谨?”
    “没…没有的事。”
    “广泽不必害怕,过去的事情我只当都没有发生过。”太子望向最近的一株梅树,声音压得极低,“包括你行刺孤的事。”
    第58章 痴缠
    梅青晔闻言, 瞳孔猛缩。
    那夜的事情一一在目,了无生机的阿瑜,极乐观里鼎盛的香火, 还有那些道士的话。他记得自己疯狂的杀意,在刺向对方时的决绝。
    在那一刻,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他也要替阿瑜手刃真正的仇人。刺杀的事情是真, 他当实是真的想要对方的命, 然而此时浮上心头的只是心虚。心虚到一时语塞, 眼神飘忽着。
    “那时臣误会殿下,一时悲愤之下做错了事,请殿下责罚!”膝盖才往下一屈,便被太子殿下扶住。
    “孤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你不必如此。孤已醒悟过来,从前种种恍若浮生一梦,竟是半点也不愿再想起。过往是非,孤只当没有发生过。”
    梅青晔狐疑着, 暗道太子果然变了许多。
    “殿下,您真的不怪臣?”
    “孤不仅不怪你,反倒要感谢你刺的那一剑。若不是那一剑,孤还囿在道术里无法自拔。是你那一剑刺醒了孤, 让孤重获新生。”
    这般晦涩的话,梅青晔听得云里雾里。唯一点可以肯定,太子确实与以前不同。少年最是热血, 最不喜亏欠别人。
    “殿下…以后若有所遣,臣愿效犬马之劳。”
    “好。”太子郑重应道:“孤清醒之后,愧见朝野上下一团污浊,很是痛心。如能得晔表弟这样的人才相助,孤相信迟早有一日这天下不再尽是香烛之气。”
    一语激昂,梅青晔的心已经投诚。
    太子举目四望,只见梅树成林,林荫有致小桥流水,回廊假山以及屋檐楼阁。一草一木都带着说不出的悠闲,一叶一花都透着书香浸润的雅致。
    当真是百年门第,自成清流一脉。比起皇宫里的污浊的气息,这里更适合修身养性。他缓缓朝前走着,梅青晔摸不清他到底要做什么,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听说你妹妹伤得甚重,孤深感愧疚。”
    听音知意,这下梅青晔明白了,原来太子殿下是来看望阿瑜的。
    梅青晓正在梅青晚的院子里,听到下人来报说是太子来访,略有些诧异。再听太子殿下朝这边而来,顿时明白对方的来意。
    梅青晚白着脸,扯着姐姐的衣袖,“阿…阿姐,他,他来做什么?”
    “阿瑜,别怕,他应该是来看望你的。”
    梅青晚已从母亲的口中得知,自己被人放血的事太子殿下是不知情的。但是她和那个太子表哥总共没见过几回面,实在是太过陌生。
    他…他怎么会想到来看自己?
    梅青晓安抚她,“没事,就当他是兄长的朋友。”
    兄长的朋友?
    她想象不出来。
    那夜的事像噩梦一般,她拼命告诉过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日子以来,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关于那夜的任何事情。那样的痛,那样的绝望她连回忆都没有勇气。
    她咬着唇,全身发抖。
    梅青晓低低叹息,阿瑜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极乐观的事情对她的伤害极大,她听到太子之名害怕也是正常的。
    “阿瑜,阿姐不会骗你,这个太子殿下没有害过你。”
    害你的是另一个太子殿下。
    这样的事情别说是阿瑜,便是兄长和父亲都不会相信。要不是自己经历两世,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经历,又怎么会相信这样的奇谈。
    梅青晚苍白着小脸,一副害怕又强撑的可怜,手还扯着阿姐的衣袖,“阿姐说他不是坏人,那他就不是坏人,可是我还是害怕…”
    “阿瑜,阿姐就在这里,别怕。”
    远远看到两位年轻的男子过来,前面那人长相气质皆不俗,一袭寻常的青衫,未戴玉冠仅用发带束着。他信步闲庭般慢慢走来,手拿纸扇宛如正在求学的文弱书生。
    后面的梅青晔绷着脸,着的是窄袖的黑色常服。两人边走边说着话,前面那人不时指着左右在问着什么。
    若离得近了,便能听到太子问的是梅子约何时成熟,梅青晔回的是待梅子熟时定送一些给他品尝。
    梅青晚揪着阿姐的手慢慢松开,疑惑地看着他们,迷茫的杏眼连眨两下。阿姐说的好对哦,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好像真的只是兄长的朋友。
    “阿姐,那是太子殿下吗?”
    “是他。”
    梅青晓暗忖着,这世间竟有如此离奇之事,一个人的身体里居然有两种完全不同的灵魂。她现在完全相信这个人不是以前的那个太子,因为他们之间的差别实在是太大。
    两人进了院子,太子殿下示意小太监把锦盒呈上来,锦盒之内是两支千年的老参。梅青晓谢了恩,命下人把老参收起来。
    “阿瑜表妹,是不认得表哥了吗?”
    梅青晚杏眼忽闪,“认…认得。”
    阿姐说过太子殿下变了好多,不再喜欢修道。只是这变化也太大了些,以前太子殿下是用鼻孔看人的,从不正眼瞧人,更不会同她打招呼。
    “认得就好,阿瑜这次受苦了,伤口还疼不疼?”
    “不…疼。”梅青晚回着,胆子大了一些。
    太子微微一笑,表情柔和,“真是个勇敢的小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些害阿瑜的人,表哥一个都不会放过。”
    梅青晔和梅青晓对视一眼,虽然太子是他们的表哥,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这一声表哥,无疑拉拢了距离,梅青晚苍白的小脸已无惧色。
    “表哥,你…真的会替我报仇吗?”
    “当然。”太子回道。
    “为…为什么?”梅青晚咬着唇,犹豫着问道:“那些人是为了讨好表哥,他们是想炼丹献给表哥…表哥还会怪他们吗?”
    梅青晔心头一震,看向太子。
    梅青晓则微垂了眸,遮住眼里的幽光。
    太子神情严肃,“修道本为清修,修身养性才是根本。得道长生全是无稽之谈,更遑论修炼成仙。丹药原是为强身健体之用,竟不知要用人血来炼。这等邪术害人坑人,我不仅要问罪那些人,便是我自己也难辞其咎。”
    所以梅青晔那一剑刺得好,那人应该已经死了,因为他感觉不到体内有任何人的存在。而有着相同骨血的他,终将为那人所做的一切负起全部的责任。
    这天下,这苍生,他都要担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