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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节

      弘历越看她越生气,站起来便往外走。
    “皇上可还记得对臣妾的承诺?”魏璎珞忽然在他身后喊。
    弘历脚步一顿。
    “皇上说过,不会让臣妾受人欺凌。”魏璎珞叹了口气,“今夜皇上来延禧宫,后宫人人都看见了,若您拔腿就走,臣妾如何立足后宫?只怕这个紫禁城,臣妾一天都呆不下去。”
    弘历:“今夜朕留宿延禧宫,当全了你的颜面,至于其他,你不要妄想!”
    说完,他便吩咐李玉收拾偏殿,宁可独自睡在偏殿,也不愿意与魏璎珞同床。李玉办事利落,很快就将偏殿收拾干净,服侍弘历歇下后,独自守去门口。
    夜里,弘历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是不习惯独寝,而是一闭上眼,就看见魏璎珞手腕上的伤口。
    又翻了个身,他忽然睁开眼,屋子里没有点烛,伸手不见五指,更看不清眼前人的容颜,但他还是认出了她,认出她的呼吸,认出她肌肤的温度,认出她发上的香气。
    弘历冷冷道:“出去。”
    不知何时卧到他身旁的魏璎珞摇摇头,楚楚可怜道:“皇上,我的寝殿里有老鼠,我害怕。”
    这真是个可笑的理由,弘历重复一句:“出去!”
    “皇上,我过来的时候忘记穿鞋。”她又寻了另外一个借口,“地上好冷,我走不回去了。”
    弘历仍不接受这个理由,厉喝一声:“出去!”
    沉默半晌,魏璎珞忽然叹了口气,轻轻道:“皇上,我吃避子药,因为我害怕!”
    出去两个字已经到了弘历嘴边,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你怕什么?”
    “怕失去你。”魏璎珞苦笑道,“怀孕以后,我就会变成一个大胖子,越来越不好看,身上还会散发异味,你很快就会讨厌我,去别的女人身边。”
    弘历认真听完:“……朕不是这样的人。”
    “还有,我很怕死。”魏璎珞将额头贴在他的心口,有些心有余悸道,“皇后娘娘难产的时候,我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生孩子犹如过鬼门关,我没有她那样的勇气,对不起,对不起……”
    听她一声一声说着对不起,弘历沉默良久,轻轻道:“别说了,朕不怪你。”
    “真的?”魏璎珞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弘历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但最终没有推开她,没有厉声对她喊出去。
    他的默许,让魏璎珞得寸进尺,她小心翼翼将脸凑过去,试探性的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如同偷吃谷物的小鸟,一啄即退,等了片刻,见没人阻止她,便又啄了一下,又一下……
    弘历的大手忽然按在她后脑勺上,加重了这个吻。
    芙蓉帐暖度春宵,半透明的帐子内,两具身体纠缠在一起,直至魏璎珞累的昏过去,一双有力的胳膊从身后搂着她,她听见弘历在她耳边轻轻道:“你应该早跟朕说……只要你不愿,朕不会逼你。”
    魏璎珞唇角刚要上扬,眼角却先流下泪来。
    夜尽天明,人去枕空。
    暖帐内,魏璎珞幽幽醒来,伸手一摸,身旁空荡荡的,被褥早已冰凉。
    “娘娘,你醒了。”明玉端着水盆进来,准备为她擦洗身体。
    “终究还是不一样了。”魏璎珞望着天花板,喃喃道,“从前他都会等我醒来,然后一块起床,一同吃饭……现在他同谁在一起吃饭?”
    明玉拧毛巾的手一顿,许久才回:“皇上……去了宝月楼,同容嫔娘娘一块用早膳。”
    “……是吗?”魏璎珞心中生出一股空落落的感觉,不再说话,只是呆呆看着天花板。
    明玉见她这幅模样,心中一酸,险些开口劝她放弃,可转念一想,放弃之后,又该回哪呢?璎珞如今正是花开正艳的年纪,难不成让她跟太后一样,去圆明园养老?最后只能将劝慰的话又吞回肚里,上前为她擦拭身体,换上新衣。
    衣服刚刚穿好,小全子就蹬蹬蹬跑进来:“娘娘,皇上让您去宝月楼侍膳。”
    宝月楼临水而建,遥遥望去,如月中广寒,楼对面还建了回回营与清真寺,容嫔在楼上见了,就仿佛见到了家乡景色。
    等进楼一看,才发现弘历对容嫔的荣宠不仅如此,楼中金碧辉煌,伺候的宫人也都作回人打扮,甚至连桌上布的菜也全是手抓饭,葱爆羊肉等回族菜,檀味极重,完全不符合弘历一贯的口味,他却吃得极开心。
    ……又或者说,只要容嫔开心,他就觉得开心。
    魏璎珞在一旁站了许久,他才注意到她,笑道:“你来了?”
    容嫔转头看向她,眼睛里充满好奇:“她就是令妃吗?”
    “嗯。”弘历用手帕擦掉她脸上的油渍,宠溺道,“你不是说教规矩的嬷嬷很严厉,不喜欢吗?新人入宫,规矩大多都是从高位妃嫔那儿学的,比如令妃,她当年便是跟着先皇后学规矩,朕想把你送去延禧宫,跟着令妃学,你愿意吗?”
    容嫔歪头打量魏璎珞,然后天真无邪地笑了:“好啊,我喜欢她。”
    魏璎珞却无法喜欢上她。
    弘历命她坐下,叫人给她上了一份菜,他明知道她的肠胃不好,只能吃清粥小菜,却还是将一锅子羊肉汤摆在她面前,羊肉汤很好,但她食不下咽。
    热气在锅上升腾,她隔着一层雾气看着对面的两人,心里不明白,若说他不在乎她,昨晚的甜言蜜语尤在耳边,若说在乎她,又为何要这样折磨她,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也就算了,还特地叫她在一旁看着。
    “从前他的心里只有我,如今他的心已经分成了两半……我只占了小的那半。”魏璎珞心想,然后再也待不下去,用手帕擦了擦嘴道,“皇上,臣妾吃饱了,先行告退。”
    弘历无所谓地摆摆手,似完全不在意她是走还是留。等她走到一半,听见沉璧在她身后说了句:“令妃娘娘真的不爱吃羊肉汤吗?其实吃一口就知道,很好吃的。”
    弘历当即下令:“李玉,把这锅羊肉汤,给令妃送回去,盯着她喝完。”
    魏璎珞心中更不是滋味,眼眶一阵阵发酸,怕自己在容嫔面前出丑,忙加快脚步出了宝月楼,回到延禧宫内,发现永琪竟在等她,抬头见她回来,匆匆跑过来:“令母妃,求你救救六弟吧!”
    第一百七十章 朋友
    随着年级渐长,永瑢的样貌愈发的像他的母亲纯贵妃,钟灵毓秀,如江南的小桥流水,虽美却过于羸弱,以至于被他的兄弟吊在树上,毫无还手之力。
    “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在背后指责我的不是?”永珹说完,马鞭抽在他身上,一鞭又一鞭下去,见永瑢的哭声越来越大,便对身旁伴读道,“堵住他的嘴!”
    两名伴读只得上去堵住永瑢的嘴巴,其中一个犹豫片刻,道:“四阿哥,事情还是别闹大了,万一被人知道……”
    永珹不耐烦的打断他:“他额娘纯贵妃可是罪妇,皇阿玛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你怕什么!”
    说罢,鞭子雨点般落下,全不顾两人身上流着同样的血,简直将对方当成牛马般抽。
    永瑢再不受宠,也是个皇子,养尊处优的长大,哪里受得了这个,又一鞭下去,他竟晕了。
    “这么欺负人,可不行哟!”
    永珹正想叫伴读提水将人浇醒,冷不丁身后响起这么一声,可把他吓了一跳,等回头见了来人,更是脸色一变。
    竟是容嫔!
    永珹心中懊恼,怎么偏偏被这个女人瞧见了?生怕她去弘历面前告状,永珹放下手中的鞭子,笑道:“容嫔,我只是和六弟开个玩笑。”
    沉璧朝他走了过来,一路上腰链脚铃,叮咚作响:“你们俩是亲兄弟,应当互相友爱,不可以这样做,赶紧把人放下来吧!”
    两名伴读一起看向永珹,永珹喝道:“没听见容嫔的话吗,放人!”
    两人这才手忙脚乱的将永瑢放了下来,永珹不欲多呆,如今宫里谁不知道容嫔受宠,弘历简直一刻都离不开她,多呆下去,搞不好弘历后脚就过来了,便道:“容嫔娘娘,今天不过是我们兄弟间切磋玩闹,您不必放在心上。既然没事,我就不打扰您赏风景,先告辞了。”
    他转身要走,岂料刚刚走了几步,后头嗖的飞来一物,如蛇一样在他脚上一缠,永珹啊的一声惨叫,上下颠倒,倒吊着上了树。
    望着始作俑者,永珹震惊道:“你、你干什么!”
    沉璧拍了拍手:“平日里套羊崽儿习惯了,总是随身携带绳套,没想到还有用上的一天啊!”
    永珹:“你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容嫔,我是皇后的儿子,你敢这样对待我,还不放开我!”
    沉璧天真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住口!”
    永珹一呆。
    永远是一副天真表情,纯净美好犹如天女的沉璧,此刻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你已经十六岁了,在我们族里,这个年纪的少年早已上了战场,拿着武器和敌人拼杀,可你却像个顽童,只懂欺凌亲兄弟,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被皇上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事,你知道吗?”
    永珹壮胆:“我,我是皇后……”
    沉璧呵了一声:“连我这个入宫不久的人都知道,皇后有了十二阿哥、十三阿哥,你这个养子,早就没用了,可你还在白日做梦!”
    永珹:“你骗人,你是在离间我们母子感情!”
    沉璧:“可爱的四阿哥,你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你那位慈祥的皇额娘,巴不得你赶紧犯错,错得越多越好!大阿哥不得圣宠,你又接连闯祸,皇位才会落到她的亲生儿子头上!”
    永珹震惊:“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沉璧围着他转圈,每说一句,就推他一下,晃得他头晕目眩:“看你这被人遗弃的小表情,啧, 真可怜啊!你皇额娘是不是说,我们永珹不爱读书没关系,满人以骑射治天下!伴读们不听话没关系,额娘再给你选聪明伶俐的!师傅们讨厌你没关系,是他们没眼光!要什么给什么,从来不怪你,关心呵护,处处周到。傻子,她是很宠你,往死里宠你,直到把你宠成蠢猪啊!”
    永珹深受打击,听得泪流满面:“不……不是这样……你骗我,皇额娘不是这样的人……”
    沉璧:“六阿哥没有亲额娘,的确很可怜,可你有个心如蛇蝎、身居高位的养母,处境比他惨百倍、千倍,竟还不知收敛!”
    永珹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大叫:“我要去问皇额娘!”
    沉璧咯咯笑了起来:“去啊!今天我说的话,你透露给她半句,那位皇额娘,会神不知鬼不觉让你病逝,懂了吗!”
    永珹恐惧得说不出话来。
    沉璧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脸:“马上回阿哥所,把你自己埋起来,下次再敢欺凌弱小,我就在你的舌头上刺个洞,再把你吊上去,听清楚了吧!”
    永珹发着抖点头。
    “真可爱,乖孩子。”沉璧赞了他一声,然后松开了绳索,永珹咚的一声落在地上,摔个七荤八素,还不敢有任何怨言,又看了她一眼,便见了鬼似的跑了。
    沉璧没再为难他,她回到昏迷的永瑢身边,怜爱地望着他,半响,才把他轻轻推醒了。
    永瑢一醒,就像只被人逮进笼子里的小兽,惊慌失措的抱紧自己,一双惊恐的眼睛四下张望。
    “别怕。”沉璧柔声道:“我把你四哥赶走了。”
    永瑢这才发现她在身旁,等听了她的话,文弱的脸蛋立刻涨的通红,结结巴巴道:“容嫔娘娘,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六阿哥,做错事的不是你,不用说抱歉。”沉璧坐在他身旁,清风吹拂她的长发,她头发上系的铃铛轻轻唱着歌,“野狼追逐羊群,是草原上的常景,没有一个人会感到奇怪,但草原上的孩子,从来不因强弱不同而互相欺凌,他们彼此依靠,共同抗敌。所以永瑢,你没有错。”
    从没人对他说过这些话,永瑢又感动又羞愧,他低头看着自己——如果他只是晕过去了还好,但他居然被永珹吓得尿了裤子,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偏偏在她面前?
    沉璧仿佛没看见他裤裆上的湿漉,只是一笑:“今天发生的事,我会为你保密,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永瑢抬起头看着沉璧,这一刻无论她要他做什么,估计他都会答应的。
    沉璧:“我知道满洲的阿哥们上午念书,下午骑射,你要答应我,好好练功夫, 早日变得强大。他给你一拳,你就给他两拳。 ”
    永瑢一愣:“他会带人一起打我。 ”
    沉璧淡淡道:“不管多少人打你,你就打他一个,打到他怕你为止。”
    永瑢愕然。
    “四阿哥欺负你,因为你和他强弱悬殊,等你成长到与他比肩,不,比他更强大的时候,你就能战胜自己的恐惧,不要害怕。”沉璧忽然调皮的眨眨眼,“再说了,如果真的打不过,大不了你就把伤口给你皇阿玛看,他再不喜欢你,也不会容许兄弟相残的事情发生。”
    永瑢脸更红了,连连点头,跑出去很远,还回头:“谢谢你!”
    目送永瑢离去,沉璧露出笑容,正要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