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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2节

      “朕还没得到消息。”玄烨说,“朕委托皇祖母调查并处理这件事,皇祖母还没送来消息。”
    舒舒道:“那么皇上就安心处理朝政,不要被后宫的事牵绊。”
    玄烨摇头:“恰恰是前朝的人,将手伸入内宫,他们是在向朕挑衅,这么快,这么急,这么狠毒。”
    “皇上……”
    “一切又开始了。”玄烨目光定定地说,“下一个鳌拜,会是谁呢?”
    舒舒放下手中的东西,垂眸不语。
    玄烨道:“其实朕早就明白,昔日用来对付鳌拜一党的,那些不光明的手段,早晚是会报应在朕的身上。只是没想到,那么小的孩子……”
    舒舒想了想,拿起一支笔,沾满朱砂,送到了玄烨手中:“皇上,这不是报应,是宿命,是大阿哥的宿命。时辰不早了,皇上想要迎来明日的早朝,就把今日这些折子,都看完吧。”
    玄烨抬头看着舒舒:“朕静不下心来。”
    舒舒温柔一笑:“我陪着你,哪怕多看一本也好,把眼前的事做完了,咱们才有底气,去应对各种麻烦。而朝臣们的折子得不到回复,便是他们用来判断皇上心乱了的最简单的法子,这是皇上的职责。”
    玄烨接过御笔,深深吸了口气:“再点一盏烛台来。”
    舒舒欣然:“是。”
    这一晚,直到过了子夜,玄烨才批完所有的折子,起身舒展筋骨,发现舒舒身上没戴任何珠宝,穿着平日寝殿里的衣衫,就这么来了乾清宫。
    “你是为了承瑞吗?”玄烨问,上前把手递给舒舒,要她给自己捏捏酸痛的手指。
    舒舒小心地揉捏着皇帝握了一夜笔的手,两人熟门熟路地往坤宁宫走,她说道:“是怕自己在边上晃悠,让你看着心烦,这样子,你察觉不到我在,才好啊。”
    玄烨叹:“朕还以为,你是为了承瑞。”
    舒舒却道:“臣妾是皇额娘,怎么能为儿子持服呢。”
    玄烨停下脚步,反手抓紧了舒舒的手指,不自觉地用了力气。
    “皇上,我疼。”舒舒直言。
    “朕……不是为承瑞难过。”玄烨痛苦地说,“朕第一时刻想到的是,又有人要来威胁朕的皇权。舒舒,我这个阿玛,是不是太狠心了。”
    第844章 一切才刚开始
    舒舒将手抚在玄烨的心房:“我相信,比起阿玛的眼泪,承瑞更希望阿玛能给他的死一个交代。”
    玄烨闭上眼睛:“朕不配做个父亲,孩子活着的时候,不曾履行过一日父亲的职责,朕对不起承瑞。”
    舒舒道:“承瑞已经走了,皇上就把对哥哥的职责,分一些在弟弟们的身上,承祜和承庆,也会带着哥哥的那一份,好好长大。”
    “不,那样对祜儿不公平,他便是他。”玄烨道,说罢拉着舒舒的手往寝殿去,“朕不曾感受过父爱,身为父亲到底该做什么,朕无处可学。但再不能拿这些做借口,朕能当一个皇帝,难道还做不好父亲吗?”
    “皇上别急,孩子们都还那么小,一切慢慢来。”舒舒不得不小碎步跟在身后,用力拉了拉玄烨,“皇上,慢些走。”
    玄烨站定了,微微急促的喘息,像是能发泄心头的憋闷,他的神情开朗了好些,对舒舒道:“朕心里,有着对阿玛的幽怨,不自觉地就逃避自己的责任,可孩子是朕生的,是我们,舒舒,朕会振作起来。你和皇祖母,都给了朕太多宽容,这世道,也给当爹的男人们,太多宽容。”
    舒舒莞尔:“皇上这样说可不公平,天底下好父亲多的是,臣妾的阿玛是,额娘的阿玛您的外祖父也是,怎么就成了世道对当爹的男人太宽容呢?您给自己找台阶下,拿全天下的男子当垫脚石呀?”
    玄烨嗔道:“不许挑朕的不是。
    舒舒笑,故意拿腔捏调:“是,臣妾知错。”
    玄烨则正经道:“可你说得对,好的父亲也多得很,再看看额娘,看看你,好的父亲自然能教出好的女儿。”
    舒舒挽着玄烨的手,温柔地问:“过几年,等皇上自认能当个好父亲,咱们……再添个闺女可好?”
    玄烨心头一热,但道:“真自然愿意,可是这个节骨眼说这样的话,人家又该挑你的不是。”
    舒舒不以为然:“我自认是个好额娘,对皇上的孩子一视同仁、视如己出,别人看来是皇后故作大度也好,真心实意也罢,孩子们都过得快活安逸,那就足够了。承瑞不会责怪我们迅速将他遗忘,他只会记着自己活着的时候,万千宠爱在一身。皇上,您安心吧。”
    玄烨因不曾当个好父亲,才会遗憾愧疚,但他知道舒舒一直是个称职尽责富有爱心的嫡母,所以她才会如此坦然、有底气的毫无遗憾。
    然而再想一想,舒舒并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她不过是尽到了身为中宫,身为嫡母的责任。
    翌日,玄烨到慈宁宫,提起这些事,玉儿感慨:“我不曾教导她,该如何做一个母亲,可她自己就做到了。想来幼年时在家,受尽宠爱,她如何被爱护着,也同样地来爱护你们的孩子。”
    玄烨不自觉地说:“相比之下,家境复杂的昭妃,就差了很多。”
    玉儿道:“话不能这么说,正因为昭妃将六宫之事处理妥善,才有舒舒的闲情去照看孩子,玄烨,你太偏激了。”
    玄烨起身道:“皇祖母说的是。”
    此时,太医院的人终于到了,他们围着大阿哥检查了足足两天,终于得出了结果,大阿哥的确系中毒身亡。
    但穷极太医院的经验、乃至翻遍前明留下的医书旧档,都查不出具体是什么毒。
    玄烨道:“是不是该让刑部介入,内宫档案,所存不过是这紫禁城发生的一切,必然有所局限。”
    太医则道:“根据宫女们描述,大阿哥毒发时的症状,臣等判断,可能是云贵一带的毒菇所致。但那里漫山遍野,有着成千乃至上万种蘑菇,即便是当地人,也有分不清道不明,不知哪一种吃了,就会致命。而毒菇毒发时,大多带有幻觉,大哥毒发时嘻嘻哈哈,异常活泼,最终因窒息而亡,恐怕便是如此。”
    玉儿听得心如刀绞,小小的孩子受这样的苦,心中为小孙子念了无数声佛,愿他能早日超生,待太医退下后,便问玄烨:“再往下查,结果会令人遗憾,你还要我查下去吗?”
    皇祖母这样说,也就意味着,她有了眉目,知道了谁是那个人,才会对他说“遗憾”,而这朝堂之上,如今能让玄烨遗憾的人,还并不多。
    “皇祖母,难道,我们要咽下这口气?”玄烨拳头紧握,“连皇嗣都敢杀害,下一次,就该……”
    玉儿示意孙子冷静下来,见玄烨平静了些,才道:“你皇爷爷当初对我说,永远不要让人知道我在想什么,皇祖母也对你说过,不要让大臣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一次,你可以大刀阔斧地去查,为了给承瑞一个交代,弄得人心惶惶,朝廷不宁,可是玄烨你想一想,为了得到今日朝堂的一切,你隐忍了多少年,你付出了多少心血?”
    “是,孙儿永远不会忘记了。”玄烨道。
    “皇祖母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一击即中就抓住幕后之人,我们必定要抓要审,那将是很漫长的一个过程,眼下你看,太医连承瑞到底中了什么毒,都说不清楚。”玉儿说,“比起查明真凶,或许你更该先弄明白,纵然承瑞是皇长子,可杀一个区区宫女所生的孩子,那些人到底图什么?”
    玄烨浓眉紧蹙:“皇祖母,孙儿就是想不明白。”
    少年人的浮躁焦虑,尚未能全部从孙儿身上褪去,玉儿有所担心,但又觉得这未必不好,她
    温和地说:“他们不是要动摇皇权,而是从现在开始,就为百年后做算计。你的外祖父,虽然战功赫赫,可他本身是个低调老实的人,不会趋炎附势,不会溜须拍马,做多少拿多少,一辈子求心安理得。”
    玄烨很自豪:“是,外祖父一生光明磊落。”
    玉儿说:“唯一花费心思的,就是你额娘在宫里时,他时不时在十三衙门里外行走,在太医院行走,仗着佟家有钱,到处赠金送银,这大概也是你外祖父,一辈子所有的心思了。”
    提及母亲,提及外祖父,玄烨心中很难过,垂首不语。
    玉儿道:“佟家能有今日,便是因为出了你这个外孙,大清开国功勋何其多,佟家可以,别人家为什么不可以?”
    玄烨凝视着祖母,试探道:“可是皇祖母,难道这件事不是……”
    玉儿不许他说下去:“没有证据,就不要胡乱猜测,这样会让皇上迷失自我,先乱了阵脚。那日舒舒来,我便对她说,疑心过重,就无法冷静,眼界会变窄,性情也会变得暴戾急躁,于诸事无益。”
    玉儿说:“更何况,这件事,不是冲着你来,它就是冲着后宫去。”
    玄烨沉默半晌,说:“皇祖母,这几日,朕觉得饭菜难以下咽,就是不知道哪一口吃的里,就掺了毒。”
    玉儿不屑地说:“若是下毒杀人,这样简单,当初皇祖母和你阿玛,孤儿寡母的,早死八百回。”
    玄烨不解,明明阿哥所才出了投毒之事,明明是那么的简单。
    玉儿问他:“承瑞死了,会动摇国本吗?”
    玄烨怔然,问:“皇祖母,您的意思是?”
    玉儿道:“慢慢你就明白了,玄烨,将你想要利用的人,都牢牢看管好,如你当年死盯着鳌拜一样,把这些人,困在你的手心里。”
    玄烨紧握拳头,恨恨地说:“孙儿明白了。”
    此时苏麻喇从门外来,向二人禀告道:“佟府老夫人请旨,想进宫向太皇太后请安,询问您何时得闲,她好在神武门外候旨。”
    玉儿道:“随时都可以来。”
    她侧过脸,看见玄烨,孩子的眼睛都直了,她知道,玄烨一定也猜想到了,他的外祖母进宫是为了什么事。
    玉儿走上前,将玄烨紧握的拳头舒展开,温和地说:“一切才刚开始,玄烨,再勇敢一些,冷血一些。”
    第845章 求太皇太后开恩
    玄烨终于冷静下来,对玉儿道:“皇祖母,朕明白了。”
    “回乾清宫忙去吧。”玉儿说,“天下还有更多的事。”
    玄烨行礼告辞,仿佛能感受到祖母殷切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的背影,他挺起背脊、昂首挺胸,大步稳稳地走了出去。
    玉儿向天合十,默默祝祷,她终究也到了,信神信佛的年纪。
    是日夜里,苏麻喇一脸凝重地来到玉儿身边,向她禀告慎刑司审问的结果,苏麻喇是派人秘密审问,没有对外声张,折腾了那么久,总算撬开些有用的话。
    大阿哥毒发之前,为了重新布置二阿哥的屋子,都是皇后的人在其中进进出出,有宫女曾见到陌生的面孔,在大阿哥房里出现,后来又发现那小太监是跟着为二阿哥搬家具的队伍来的。
    玉儿冷声道:“会不会是屈打成招,故意瞎编的?”
    苏麻喇说:“奴婢没打他们,就让他们好好想想,这些日子有什么可疑的事情。”
    玉儿问:“这话是几个人说的?”
    苏麻喇道:“就大阿哥屋子里的宫女一人说的,他们一进慎刑司就被分开关着,无法串通。”
    玉儿拨了拨手里的佛珠,道:“去查一查,这个宫女是什么来历。”
    苏麻喇领命,又道:“主子,佟夫人明日午后进宫,奴婢已经告知皇后娘娘,娘娘午后会抱着二阿哥来。”
    玉儿说:“你猜她来做什么,元曦故世后,除非年节万寿,她几乎不再进宫,这个节骨眼儿上进宫,不怕人捕风捉影吗?”
    苏麻喇道:“要不清者自清,要不就是……”
    主仆俩想到了一块儿,玉儿长叹息:“你去查查那宫女的来历,最好在她明日进宫前就查到结果。”
    苏麻喇却问:“为何您认为,是那宫女撒谎?”
    玉儿说:“阿哥所里的规矩,何等严谨,若是见有生面孔进了阿哥房里,是一定会立刻声张,抓了问个明白的。他们都是把脑袋揣在腰上伺候皇子公主的,有一点点闪失,就性命难保,既然如此,还不懂这个道理?她当时不声张,现在出事后,再隔了两天跟你说想起来了,还说的头头是道,说什么是给二阿哥搬家具的人,你不觉得奇怪?”
    “您这么一说……”苏麻喇紧张道,“难道是想把脏水泼在皇后娘娘身上?”
    “那么谁又是最有可能针对皇后的?”玉儿问苏麻喇。
    “昭……昭妃娘娘?”苏麻喇说,“可是,钮祜禄一家子,近来老实多了呢。”
    玉儿道:“我若是舒舒,一旦曝露出是皇后的人可疑,皇后必然要努力证明自己清白,那就要把可能针对自己的人都查一遍。上回钮祜禄氏,就构陷她的人毁宁太嫔清誉,如今再来一次也不是不可能。舒舒若是急了,钮祜禄氏也不会傻坐着等被冤枉,那么接下来,彼此明争暗斗,这宫里就没消停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