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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节

      玄烨笑道:“朕不是不高兴,是感慨皇祖母的一生。”他想起一事,道,“石榴在的时候,有没有对你说过,宫里有一套青铜编钟。”
    舒舒道:“编钟是知道的,但石榴姑姑不曾提过。”
    玄烨笑道:“皇祖母憧憬汉唐的礼教文化,但这编钟送到宫里,只奏响过一次,还是在孝献皇后的主持下,教导乐师们演奏。”
    舒舒想了想,说道:“皇上若是想哄皇祖母高兴,再次奏响编钟,或是大行汉唐文化,只怕皇祖母未必会高兴。”
    “是吗?”玄烨问。
    “臣妾能直言吗?”舒舒道,“说了,您可不能生气。”
    玄烨颔首:“说吧,何况,你会真的怕朕生气。”
    舒舒莞尔一笑,但旋即正经了几分:“皇上,我认为,皇祖母不会再提起这些,因为皇祖母不愿提起先帝,不愿提起董鄂氏。”
    玄烨看着她,舒舒心头一紧,忙跪下了:“皇上息怒,是臣妾僭越。”
    可这话是对的,皇祖母不愿再提起他的儿子,就连玄烨,也根本不愿提起父亲,他曾带给他身边所有的人,灾难和痛苦,可偏偏,他也赋予了自己生命。
    “好好地走路,怎么把脚崴了?”玄烨突然大声地说,把舒舒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玄烨,便见皇帝蹲下来,拽过她的手,舒舒顺着玄烨的力气,就趴在了他的背脊上,不等回过神,玄烨已经托起她的屁股,背着她站了起来。
    “皇上!”舒舒急坏了,“那么多人看着呢……”
    “你们赶紧把路照亮。”玄烨不理她,吩咐众人,“娘娘把脚崴了。”
    “玄烨!”舒舒在耳边低呼,“你喝醉了?”
    玄烨却故意颠了颠,吓得舒舒险些失声惊呼,只能老老实实地趴在玄烨背上,走着走着,心里又欢喜又不安,在他耳边说:“我知道你没生气,那也不用这样哄我,成何体统?”
    玄烨微微喘着气,却说:“是不是胖了?怎么那么沉?”
    “谁胖了?”舒舒羞得满脸通红,又不敢在太监宫女面前扭捏,气呼呼地趴在玄烨肩头,决定今晚再也不要理他。
    太监宫女们,可是真当皇后把脚扭了,把路照得通亮,隔得老远都能看清楚,灵昭站在黑暗里,看见皇帝竟然背着皇后进宫门,她冷笑着走开了。
    冬云跟在身后,碎碎念着:“皇后娘娘也太不稳重了,这像什么样子,就连咱们府里的小妾,也不敢这样邀宠的。”
    灵昭倏然停下脚步,差点把冬云撞着,冬云怯怯地问:“小姐,怎么了?”
    中秋节后不久,宫里突然闹鬼了,这座三百年的皇城,闹鬼并不稀奇,但据见到鬼的宫人都说,是慧妃来索命。
    慧妃生前总惦记着,要抚养大阿哥,而她死后不久,大阿哥就夭折。
    李氏当时的一句闲话,实则并非只有她一个人这么想,宫里认为大阿哥的死,是因为慧妃阴魂不散来索命的,比比皆是。
    巧的是,三阿哥病了,公主也病了,三阿哥的乳母吓得都不出奶水,前后换了两三个人才消停。
    然而事情又渐渐变了风向,不知是从谁开始说,当初答应让慧妃抱养大阿哥的人,是皇后娘娘。
    皇后曾煞有其事地将二阿哥送在阿哥所抚养,大阿哥出事后,这事儿就算了。
    当时虽是太皇太后出面,可人人都明白,那不过是慈宁宫为了顾全中宫的体面。如今想来,指不定就是皇后心中有鬼,知道阿哥所难再消停,自己的亲生骨肉便舍不得再放手。
    灵昭主动请命,要压制这些风言风语,可这一波流言压下去,那里又有了新的话题。
    时隔多月,大阿哥的死因,再次被人提起,连朝中大臣都被惊动,议论着大阿哥,是不是被人毒死。
    这一日,桑格一脸严肃地从外面回来,也没怎么搭理舒舒。
    舒舒问边上的小宫女,才知道她们从内务府回来的路上,遇见几个小太监议论坤宁宫的是非,桑格动怒,传了慎刑司的人,把他们按在路上就打。
    舒舒抱着承祜来逗她:“桑格生气了,承祜,给桑格姑姑笑一个。”
    承祜眯着眼睛,笑得欢喜,把桑格的心笑软了,可她难过地问舒舒:“娘娘,您就由着他们胡来,说完这一波,下一波该说什么了?说您要谋逆弑君吗?”
    “胡说。”舒舒嗔道,“我不急,你着急什么,你看你家皇上急吗?”
    第849章 昭妃侍驾多年,恩宠不浅
    桑格严肃地说:“娘娘,这样对您的名声不好,对二阿哥也不好,二阿哥将来长大,若是听人说是自己的额娘……”
    话说一半,桑格实在不忍当着小皇子的面,说那些难听的话,不禁低下了头。
    舒舒唤来乳母将儿子抱走,才问:“好了,说吧,外头又传什么?”
    桑格恨道:“他们谣传,是皇后娘娘您派人到阿哥所下毒,毒死了大阿哥。”
    舒舒坐到窗下,将被儿子拨乱的棋盘收起来,问桑格:“还有呢?”
    “还有?”桑格愣了愣,急道,“这还不够吗?”
    舒舒问:“那我为什么要杀大阿哥,他们说了吗?”
    桑格摇头:“但他们一定说不出好话。”
    舒舒从炕桌底下抹出棋子,无奈地说:“承祜开始调皮了,最怕他抓了这些棋子往嘴巴里塞,都收了吧,拿别的东西给他玩耍。”
    “娘娘?”桑格道,“昭妃那日在这里说,她来处置那些嘴碎的宫人,可结果呢?昭妃娘娘是故意的吧,故意由着那些人把脏水往您身上泼,指不定连幕后指使的人,也是她。若说相关之人,奴婢不信荣常在,能翻出这么大的动静。”
    舒舒从黑子棋碗里挑白子,笑道:“所以呀,她又可恨又可怜,不知道我哪儿招惹她了,她又来针对我。她是下不了狠手的人,只能闹这些小动静,我想着,换做遏必隆他们,必定是希望我赶紧死了才好,可昭妃她做不到。”
    桑格听得心里发毛:“您也猜是昭妃娘娘?”
    舒舒无奈:“眼下这宫里,还能有谁?那几位常在答应,不要命了吗?昭妃兴许是遇到了什么委屈,她忍不住,可她就不想想,我这儿有任何动静,人家面上瞎起哄热闹着,私底下但凡有些脑子,就明白是谁在冲着我发难。”
    “昭妃娘娘她图什么?”桑格不解,“您对她那么抬举,除了皇后之位,您有的,她什么没有?”
    舒舒含笑看着桑格:“你说呢?”
    桑格自责道:“是奴婢傻了,差得何止一点。”
    舒舒感慨:“石榴姑姑不是心狠手辣的人,而你呢,入宫年月还不长,人脉不如石榴姑姑广,所以啊,就暂时别想着如何反击她,到时候一团乱,谁都落不得好下场。”
    桑格自知不足:“奴婢知道。”
    舒舒说:“查一查,她为什么突然又和我过不去,你提过,翊坤宫的坐胎药停了,想法子,再往细致的事上查,为什么停了。”
    桑格直接道:“若是和坐胎药有关系,难不成是昭妃娘娘的坐胎药出了岔子,昭妃娘娘一口恶气哈在您身上?”
    舒舒抬眸:“难道,她一直怀不上,是被避孕了?”
    桑格紧张地说:“很可能,那么这事儿……”
    到底是从小就跟自己和母亲的人,桑格在宫里虽然还不如石榴那么吃得开,可比起石榴,她们主仆更能通心意。
    舒舒明白,桑格一定也意识到,倘若昭妃的坐胎药,真的被人换成避孕药,那很可能,是上面的意思。
    皇帝?太皇太后?
    舒舒在家时就知道,鳌拜一族的女孩子,怎么都进不了宫,那都是太皇太后一手掌控的,而自己能被选为皇后,也是因为太皇太后挑中了她。
    那么,昭妃……
    舒舒将挑好的白子,又放进了黑子碗里,沉甸甸地说:“我怎么没想到呢。”
    桑格道:“等奴婢查到些什么来,再商议,您最好别在皇上面前露出来,万一……”
    舒舒颔首:“我知道,桑格,你尽快去查这件事。”
    对于宫里的流言蜚语,坤宁宫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也就那天桑格在宫道上办了嘴碎的小太监,算是有了些许反应,但很快,连桑格都不管了。
    这日秋雨冰凉,常在答应们,聚在董氏的屋子里剥栗子吃,董答应弱弱地窝在炕头,看着众姐妹叽叽喳喳,说起大阿哥的死因,刚好荣常在从外头回来,纳兰氏示意大家别再提了。
    但荣常在在门外就听见了,坐下后将炭盆里的栗子拨了拨,说道:“别再胡说了,上头不吭声,不是不计较,是等着机会逮着谁就杀鸡儆猴,皇后娘娘,是你们能说的吗?”
    李氏在一旁冷幽幽问:“荣姐姐,咱们说句实话呗,你心里就一点也不疑惑?”
    荣常在不言语,捡出烤好的栗子,托在帕子里吹凉,把吉芯从门外喊来:“拿皇上前日赐的茶饼,泡一壶茶来。”
    李氏便又凑上来,笑道:“皇上最近,对姐姐爱重得很,不是频频召幸,就是今天赏点儿什么,明天赐些什么,看的我们眼馋。对姐姐来说,也算因祸得福。”
    众人听这话,都倒抽一口冷气,便眼睁睁看着荣常在,一巴掌扇在李氏的脸上,斥骂道:“拿我的命去换我的孩子,我也不会眨眼睛,谁要什么荣华富贵,我只要我的孩子。你这是人说的话吗,你还是个人吗?”
    当着众人的面被扇了一耳光,李氏又气又急,猛地一把推开荣常在:“你算什么东西,打我?下贱宫女罢了,我爷爷带兵打仗的时候,你家不知窝在哪里要饭呢。”
    而荣常在忍耐许久,本就快缓过来了,谁料这些日子旧事重提,又说慧妃索命,又说大阿哥还魂讨公道,折磨得她日夜不宁。
    原是面对皇帝的厚爱,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现在被说是因祸得福,满心的委屈和怨恨,顿时就崩溃了。
    她们在董答应的屋子里闹得不可开交,吓得董答应险些动了胎气,太医都被召唤来,说要静卧静养。
    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昭妃少不得出面,见二人皆是发髻凌乱、神情涣散,昭妃也懒得理了,吩咐道:“刚好雨停了,都去道上站着,吹吹冷风,冷静了再回去。”
    坤宁宫里,舒舒抱着承祜在屋檐下,往雨后水塘里丢石子儿,溅起的水花引得承祜好开心,蹬腿着急地也要试试,迟些拿石子给他,就急得哇哇叫。
    桑格在边上说:“娘娘小时候,也这么急呢。”
    舒舒嗔她:“太皇太后都说,承祜像皇上小时候,怎么像我?”
    桑格笑眯眯:“那不就是,您和皇上般配吗?”
    “没个正经。”舒舒嘴上嗔怪,心里还是高兴的,“往后承祜大了,可不许胡说呀,叫孩子看笑话。”
    此时,派出去的人来回话,站在台阶下道:“昭妃娘娘罚荣常在和李常在西路宫道上站着,一头一尾,说她们自己几时冷静了,几时散了。”
    “荣常在可怜。”舒舒对桑格道,“你派人看着,她走的时候,把她接来。至少,我给给她一个交代。”
    但这一日,荣常在还没来,桑格就得到了消息,匆匆来告诉舒舒:“遏必隆中秋节前进宫那一趟后,翊坤宫的坐胎药就停了,必定是昭妃从遏必隆口中听说了什么。奴婢打听到的消息说,那日冬云想把余下的药都烧了,可昭妃娘娘自己收了起来,也不知图什么。”
    “不是咱们亲眼看见的事,真真假假信一半吧。”舒舒道,“你先把荣常在接来,这眼瞅着天就黑了。”
    西路宫道上,李常在早就走了,荣常在却一动不动,早已被秋风吹得浑身冰冷,舒舒见到她时,搀扶她的手,像是摸到了隆冬的冰雪。
    “娘娘……”荣常在一开口,便止不住泪如雨下,捂着脸哭起来。
    “我没有伤害承瑞,承瑞是死于时疫的后遗之症,这是我和你一样,从皇上口中得到的答案。”舒舒温和地说,“一直以来,我怕过多地干涉你的情绪,是对你的残忍,所以你哭也好振作也好,我都默默看着。但眼下风言风语,每天折磨着你,我想,我至少该对你说清楚。”
    荣常在跪下道:“臣妾不敢当,娘娘,臣妾不过是个卑微的宫女。”
    舒舒说:“但你我一样,都是皇上的女人,你我都会被载入历史,千百年后我们的身份,都是康熙皇帝的女人。”
    荣常在抬起头,满面泪痕,凄楚无助地看着皇后。
    舒舒说:“大阿哥回不来了,可难得皇上重情重义,愿意细心呵护你。并不是皇上愧疚大阿哥的死,而仅仅是因为,他怜惜你在乎你。荣常在,你实在承受不起皇恩,想要躲起来避开是非,我可以送你去安静的地方。若不然,就好好地活着,让那些看你笑话的人,都闭上嘴。”
    天黑时,舒舒命桑格亲自送荣常在回去,她在屋里逗着承祜,把玄烨等来了。
    “今天很热闹?”玄烨玩笑似的说,“她们真是闲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