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6节
再不发剑,影鬼自家的根基,都要被剑意绞碎,当下一声大骂,明月之上,先着一剑,剑痕宛然。
然后才有一层轻烟飞起,殷殷剑鸣,凌绝九霄。
九宫魔域的“深渊”之中,轰声微震,无畏、寂妙两个魔主法相,虽是相隔数千万里,却是同时中剑,都是贯顶而入,刹那间绞碎大半法相,正与之共鸣的天魔都是蒸发,至于魔门修士,则被剑意遁迹切入,刹那间灵明湮灭无存。
先一步“中剑”的明月之上,余慈心神微颤,某些念头似动非动。
此刻又一层墨汁铺染,近乎合道的状态下,当真如有神助,激得前面百十层“墨迹”灵光焕然。心田方寸“画布”之上,原本模糊的帝御法相身形面目,刹那间清晰闪现。
道袍飞卷,清朗面目,神仙中人。
杨祖!
其实是玉皇帝御。
此时在太霄神庭中,杨祖的遗骸,面目已几乎被冲刷干净,只不过,余慈还有记忆,才在描画法相之时,作以调整。
如果连他的记忆也失去了,谁还能复现出来?
只能是像勾陈、后土两处帝御之位的前辈大能一般,单纯作为四御法度的承载,具体而然的“印记”,终将泯灭,甚至连那段惨烈悲壮的记忆,也都湮灭无存。
后世小子,难道就去膜拜那“纯粹”的法度符号吗?
退一万步讲,如果真的如此,世人又何必将“道”之一物,拟化为“三清四御”的具体形象?
由此可见,三清四御,虽为“道”之化身,也是人心在天道之上的投射。
天道浑茫,人心渡之!若无人心,修持何为?
这个最关键的部分,怎么能缺失掉呢?
那么,再来……一遍!
墨色铺下,与之前百十层墨色灵光交互作用,虚空中,玉皇帝御法相就此“活”了过来,向余慈这边施以道礼,就好像在封神台上一样……
余慈本能回应,这个动作的基本反应刚一出来,轰声震荡,他再一次从“合道”的边缘抢出,同时,也从与万物心象浑化的状态中脱离,真身便出在明月之中。
不再浑化,可实质的感觉,似乎要更好些。
便依着前面的反应,向玉皇帝御回礼,余慈心中,也是畅然:生死一线,依旧宝刀不老;天人相搏,便是这等模样?
说白了,他现在战斗的对象,不是参罗利那,不是九宫魔域,而是那茫茫不可测的天道。
法相既成,真文罗列,道韵悠悠。四方信众,莫不顶礼膜拜:“湛寂真常道,恢漠大神通。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
玉皇帝御自明月而出,随即有玄瑞紫气,凝为一印。
此印成时,一界玄门信念加持,如百川归海,汇结天篆,廓落光明,照彻虚空。也没有任何缓冲,隔空印下。
亿万里外,参罗利那巨躯再颤,坚不可摧的法体上,竟然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其上篆文明光透染,如火般燃烧,哧哧有声。
幸好参罗利那早就忌惮着“上善印”的道化之力,格外注意,血气上冲抵御,总算没有伤到根本。
可此时,另一边勾陈帝御万神图长卷挥来,浑茫煞气集束,如长刀劈落,铮然作响。
虽是及时以长肢封堵,然而肢体抖颤,血光喷溅,差一点儿就要断掉。
参罗利那一声不哼,血光骤闪,连续三道弧光交错,整个天地都似扭曲变异,这是无光七劫中“天人沦”之法,专斩天人三法,破除存神之术。
勾陈帝御法相扭曲,自胸口往侧肋部门,都给轰裂。
参罗利那要趁机再次突击,可这回,两位帝御法相坐阵,真的不一样了。
背上那个留下的“印痕”,明光大放,身上竟似给压了一座大山一般,沉重凝滞。
抬头看那道境天宫,九天之上,紫金道阙显化,竟似传说中的弥罗宫都显现出来,具备了镇压之力,果使它如陷泥淖。
这么一缓的空当,勾陈帝御身上真文流转,刚刚几乎斩裂法相的重创又是自发愈合。
参罗利那视线偏转,落在明月之上。
渊虚天君怎么化出这两具帝御法相的,它也是有所感应,对这种搏命的架势,不得不表示一下佩服之意。也许两边境界上还有相当的差距,可渊虚天君此法,却是最有效地发挥了符法的作用,让它一时也奈何不得。
这是拿命来搏——却正是合了“天人相搏”的本质。
渊虚天君……好像是找到了一个只有他本人才会去走、才能去走的路径啊!
毫无疑问,“天人相搏”之中,蕴含着绝大凶险,很多雄才俊杰,都是在这场与茫茫天道的角力中,败阵、或者干脆迷失了自己。
不过在此之前,“天人相搏”又是虚无缥缈的,很多地仙大能,到了这层境界之后,反而是迷茫不知前路,只能是漫无目的地游荡,浪费大把时间,寻找所谓的“机缘”。
像渊虚天君这样,直接就拿“合道”来搞的,眼光之准、胆色之豪,让参罗利那也要佩服。
在参罗利那看来,再怎么凶险,相较于一条真实不虚的道路,又不算什么了——当然,要有能走下去的实力。
到目前为止,渊虚天君都成功了,即使一次比一次凶险,可每渡过这么一个劫关,他的灵昧根基,就像是在淬火,都将会有绝大进步。
而且,看渊虚天君,竟然没有停止的意思……
还要再来?你够了啊!
参罗利那首次觉得头痛,真让渊虚天君用这法子,将四御法相都给造出来,别的不说,道境天宫必是固若金汤,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几可立于不败之地。
以此为基础,持续完善整合玄门体系,正是如虎添翼,难道它要被灰溜溜地赶出真界吗?
真切的危机感,就像是背上那个沉重如山的印痕,抵至心头。
参罗利那再不迟疑,直接做了决断!
能够掌握“天人相搏”法门的强者,不管层次、境界上有怎样的差距,本质上都是平等的。
现在的渊虚天君,就是它的生死大敌!
而且参罗利那还没有忘记,刚刚从明月间冲起的剑意,同样是极具威胁,干脆利落斩掉两个八帝魔主法相,就是它的无光七劫,也不过如此而已。
留不住手了。
转眼间,参罗利那已经重新调整战法,血气流转,全力消融背上那个恼人的痕迹,同时血光利刃斩出,这一击,主要目标还是在两位帝御法相身上,可是当血光裂空之际,对周边虚空环境的影响,远远超出了之前的任何一次!
余慈注意到,参罗利那的气机放开了!
影鬼说参罗利那“收着打”,是没错的。
为了与遍布一界的魔潮发生太复杂的联系,参罗利那的攻伐手段都是格外地“干净”,所有的力量都收束在一定的范围内,几乎没有任何外溢的现象产生。
这种手段非常高效,但却更类似于剑仙,绝不是一位外道魔头霸主应有的风格。
可这回,情况截然不同了。
参罗利那不再追求极致的控制效率,一次斩击,便如狂飙巨浪,声势浩大,天地激荡,某种一直压抑着的强横奔放的意志,肆意挥洒。
遮天蔽日的意志阴影,由此覆盖一界。
血光刀芒过去,往往是切入一道根本法则,顺势就往下衍生变化,这条线上的所有存在,死物也好,活人也罢,都要受到影响。
特别是活的生灵,在相关构合法则受污之下,各种痛苦,莫名而发,导致心神昏乱。
魔潮之下,有的直接就被魔染,减损玄门体系的根基,反过来又激发魔潮,使得亿万天魔愈发兴奋,在其中明灭闪烁的魔门修士灵昧,也是如饮甘泉,透心的爽快。
刚刚才被“十二玉楼天外音”重创的九宫魔域,也重新活跃起来,无畏、寂妙两位魔主神通法相,重塑的速度也是骤然加快。
不过,最关键的一点是:
通过魔潮,参罗利那和无量虚空神主意念真正交迸。
他们两边,都具备一定时间、一定范围内,控制天魔体系的绝对实力,而他们的存在本身,就足以形成足够的“引力”,让相关体系围绕他们来运转。
之前的一段时间,无量虚空神主掌控着节奏,现在参罗利那入场,两边互相干扰,谁也无法占据优势,却是让天魔体系的法度,凸显出来,并愈发地清晰而独立。
天魔体系永恒的法度,就是“元始圣道”,是在这个基础上,形成的“他化自在”的基本模式。
无论是参罗利那还是无量虚空神主,暂时而言,都没有违逆这个模式的意图,或曰具体做法。
事实上,他们也违逆不了。
在这个体系之中,他们能做的,只有共鸣。
这是在一个相对固定区间,却没有固定频率的共鸣。
难较高下的两边共处在一个体系之内,在有限的“空间”里,全力激荡,给予体系多年来未有的活力,天地间奔涌的魔潮,开始形成势头强绝的潮汐,咆哮间,向此界每一个生灵发出震慑和恐吓。
玄门体系自然要奋起抵抗,可是在参罗利那和无量虚空神主的“共鸣”状态下,每一次对冲,都是与这两个魔门大能同时碰撞,没有例外。
真正的混战来临了。
两个帝御法相够用吗?
余慈感受着混战前期,陡然复杂了十倍的局面,觉得自己应该再加把力,当下便要做描画“后土帝御”的准备。可这回,他的本体从“浑化”状态中脱离,影鬼总算是有了用力的地方,连拖带拽,横加干扰。
“你怎么‘天人相搏’,我管不了你。这种赌命式的行为,而且是几乎无法计算的赌博,实在是不能再来了……你分明就是生出了轻慢之心!”
影鬼的嘴皮子还是一等一的犀利:
“能找到‘天人相搏’的路径,确实是了不起,可在一次尝试过后,哪个人不是仔细琢磨、体会,消化个百十年?还真以为都和逛街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影鬼一点儿都不看好余慈的下一次行动。
别看余慈前后几次脱离“合道”都成功了,可这对他接下来的尝试,不会有任何经验能够依仗,相反,只会让他更“熟门熟路”地进入那个状态。
“你只是找到了路,且是一步踏错,就直坠万丈深渊的险路,怎么走法,不是靠运气,也不是靠胆气,是要靠脑子的!”
说话间,翻涌的魔潮势头更盛,从他们的角度看,亿万魔头,正十方合围,仰攻道境天宫,层层浸染。
这些并不是杂乱无章的。
天魔体系自有其主宰,虽然这位“主宰”,也就是元始魔主,根本不理会这些,可无数年下积累下来的法度规矩,与体系中的“人心”交互映射,还是产生了一些变化。
就像是玄门体系中的三清四御,魔门之中也有八帝魔主。
在八帝魔主基础上创出的“九宫魔域”,已经足够承载天魔体系的法度,也是现阶段最高效的手法。
此时,无量虚空神主受参罗利那牵制,掌控节奏被彻底打破。新的体系运行法度,其实才是无限趋近于最原初、本质的面貌。
这种“节奏韵律”渐渐清晰,当其逾过了某个极限之后,北地某处,忽地有鼓声鸣动。
那是天魔心鼓。
而且也仅仅是前奏而已。
余慈月光映照北地,可以看到,在北地魔门的核心重地,无量地火魔宫之下,两道宝光冲起,瞬间化入魔潮之中,在里面翻开虚影,却是两部厚重的典籍。
虚影显现之际,但凡是魔门有些境界的修士,都觉得根基微颤,心神悸动,似乎有微缈之音,轻唤他的名姓。
不管他应还是不应,都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其牵入到魔潮的共鸣之中。
已经在魔潮里“狩猎”的还好些,那些新近被扯进来的,都是天旋地转,神智有消融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