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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节

      身为女性,天生就意味着要被含有深意的探究目光上下打量。这本就是原罪。
    所以沈孝非常生气。崔进之可以用任何政治手段,甚至是阴谋诡计,他有一万种方式可以弹劾沈孝,可为什么要把李述扯进来。
    崔进之只顾着权谋斗争,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之后李述会有多难堪!
    他拼了命都想保护的人,可崔进之却把她放置在刀光剑影中。他怎么配为人丈夫!
    沈孝捏紧了手,进了宫城往官署走,一路上不知迎着多少探究的目光。他在朝中人缘不好,从做官第一天起,做的都是得罪人的事情,如今身上骤然落了这么大的事情,明着暗着嘲讽他的人非常多。
    沈孝掐着点儿进了门下省,跨进正堂的时候,其他官员早都到了,正嗡嗡地说话。见沈孝来了,说话声一时都停了下来,目光都落在了他脸上。
    沈孝好似感受不到,他拐进相对安静的侧间,一掀官袍坐了下去,冷声吩咐道,“昨日有什么新的折子,抱过来我看看。”
    他抬起眼,一双黑沉沉的眼就压了过来,“一封都不要拉下。”
    沈孝靠在椅背上,听到外头的嗡嗡交谈声又响了起来。卯正刚过,秋日的太阳慢慢升了起来,透过窗格照在他桌子上。
    沈孝扣着手,心想,她这时候是坐马车回了府,还是干脆在金玉阁睡一觉?那张罗汉榻可不舒服,真睡的话她伸展不开,怕是醒来身上还酸。
    他没法真关心,只能在心里反复去想。
    算算时间,跟七皇子来回通信,也就是五六天的功夫。陛下的耐心也没有很久,也就是这五六天,就想等他上折子去请婚。
    其实陛下的试探多过真心赐婚。
    沈孝考虑过冒险,假如自己真的上折子请婚,一半以上的可能性,是会因面首一事被陛下否了,到那时他又洗了清白,又免了婚事。
    可是……沈孝却不想上请婚折子。他不能把自己下半辈子的指望放在捉摸不定的帝王心思上。
    正元帝对庶出子女的感情非常淡漠,沈孝此前还以为,李述这样一个从冷宫里出来的公主,能有今日的地位,一定是因为陛下非常宠爱她。可原来并不是,陛下对她其实是利用多过疼爱,看如今李述都被他逼成了什么样子。
    她身边并没有真心去爱她的人。
    她的丈夫想尽法子要害她,她的父亲不顾一切要逼她,她的太子兄长还狠辣地要杀她。如果她不将一颗心磨砺地冷硬起来,那她不知道要怎么挨过这些年。
    所以她在权与情之间,放弃了后者,沈孝其实并不怪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对她这样容忍。
    许就是应了她那句嘲讽的话,他就是贱骨头。
    沈孝怕自己冒险一搏,万一真上折子请婚了,兴许陛下真的就不管金城公主的脸面,顺水推舟要将她抛出来跟寒门联姻。
    至于面首的事情?
    陛下金口玉言,只要断言说沈孝没做过面首,那沈孝就是没做过。沈孝辩白的折子也是密折,没人知道。到时候陛下痛骂几句崔进之空口白话,就能洗清沈孝的曾经,让他清清白白去做驸马。
    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行,他不能娶别人。如果他娶了别人,她怎么办。
    没有办法,只能选择下下策,哪怕付出的代价会更高。
    沈孝取出一张信笺,给远在黄河督工的李勤写了一封密信。
    如果他离开长安,她会想他么。
    *
    第三日。
    后宫里消息比较迟,尤其是关于前朝的事情,基本透不进来,更兼金城没什么门路去打听,耳目非常闭塞。
    但这次的事情不一样,这次的事情牵扯到李述和沈孝,一个是她尊崇的皇姐,一个是……那位沈大人。
    沈大人那样的人,怎么会做过面首?
    金城初听消息时,都愣住了。她下意识地就不愿意相信,一半是出于对李述的信任,一半却是她执着的盲目。
    更何况,父皇不是还没有因此贬斥沈大人么,那是不是说明什么面首都是信口胡编的?
    金城一路上想了半天,车马就停在了平阳公主府外。昨日李述寄了请帖,专门邀她过府一叙。
    金城下车的时候,已是近午时了,可侍女却一路将金城带到了李述的卧房里,梳妆镜前,李述只穿了一件单衣,显然刚起床不久,侍女正给她通发。
    金城走近了,叫了一声“平阳姐姐”,李述转过脸对她淡笑了笑,但眼底分明没有笑意,反而都是倦色。
    并不是没休息好的倦色,反而像是……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却又不得不遵循命令的倦色。
    于是金城又忍不住想起了,平阳姐姐和沈大人的事情。他们俩……真的?
    李述却并不想解释,她起身拉着金城,将她按在了梳妆镜前,站在她背后,目光向下俯视着她。
    “怎么穿得还是去年的秋装?”她皱了皱眉,带起了一分不满。
    金城忙解释道,“最近皇后不理事,所以这一季的衣裳还没发。”
    皇后关了禁闭,后宫里乱着呢,正元帝又不怎么管后宫。
    李述听了就转头吩咐,“红螺,前阵子我是不是才做了几身衣服?挑合身的,给金城妹妹拿过来。”
    金城连忙就要推辞,可李述眉眼一掀,也没有什么不耐烦的神色,金城却立刻噤了声,只能嗫嚅道,“多谢姐姐。”
    李述淡淡“嗯”了一声,又看了看她头上的钗环,也有些旧了,成色也不好。于是轻扬了扬手,侍女就上前来,将梳妆台上的妆奁都拉开了,珠光宝气满目都是。
    她随口吩咐道,“看什么适合金城妹妹。”
    侍女应了一声,上前来就要给金城散发,金城心中正迷惑,怎么平阳姐姐叫她出宫来玩,就是为了专门给她梳妆打扮的么?她怎么好平白无故拿姐姐这么多好东西。
    可侧过头去,就看李述正抱臂站在一边,微垂着头,她虽然没有任何神情,但金城能觉得她浑身的寥落。
    今日下午,李述要带金城去见沈孝。毕竟是未来的夫妻,要携手走一辈子的人,如果能培养感情,那就最好了。
    所以她才想让金城好好打扮一下。
    后宫里的皇子公主就没有丑的,能被皇上看进眼里且宠幸的,自然都是有姿色的宫人,生下的子女也不会差。
    金城只是低头瑟缩惯了,因此显得小家子气,她若是拿出公主的气势来,姿色也是端庄的。
    沈孝会喜欢她的,李述看着镜中的金城,十五岁的少女不用粉黛,就是天然的娇俏好颜色。
    不像她,一旦休息不好,面色就是没有血色的苍白,唇上有伤,就更加显得狰狞。不用脂粉的时候,整张脸就是一副厌世漠然的模样。
    李述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想,沈孝怎么会喜欢她。他一定是熬夜苦读,把眼睛都读瞎了,才会看上她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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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6 章
    #76
    李述因相貌偏冷, 为了符合大邺花团锦簇的审美, 穿出去见人的衣服都做的很艳,大朵大朵的牡丹, 大片大片的织金,她压得住浮华,穿上身很冷艳。
    但金城却不大适合。
    她本就是小巧玲珑的长相, 说是端庄, 但毕竟年龄还小,气质还没彻底发出来,骤然穿那样艳丽的大衣裳, 反而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十几个侍女一字排开,一人手上捧着件新近做的秋装,红螺捧起来往金城身上比了比,摇头放下了一件, 又捧起一件一比,又摇头放下。
    如是三番两次,末了终于挑了一件浅红锦边的襦腰裙, 鹅黄色的浅纱披帛挂在臂间,眉淡扫, 唇微红,饶是秋日寂寥, 都被金城穿出了几分春日明媚。
    金城打扮好后,都到了午后,李述只随意挑了件半新不旧的家常衣, 连妆容都不抹,只净面梳发,素素淡淡的,就带着金城出了府。
    金城坐在车里,看着李述靠在靠垫上阖着眼休息,满肚子都是疑问。
    这会儿到底要干嘛去啊?平阳姐姐把她打扮这么好,要带她去谁家宴席上,还是去哪儿玩么?
    平阳姐姐可不像是无事游乐的人啊。
    虽憋了满肚子的疑惑,但金城一来不是多嘴多舌之人,二来李述神色又着实算不得高兴,因此金城只能将疑惑憋在心里。
    车马粼粼,一路无话,行到了曲江池外。
    下了马车,金城又微微皱了皱眉。
    曲江池?
    金城虽少出宫,但从前宫中春日宴,花神宴也常设在曲江池,但那都是春夏二季,樱花或芙蓉开了一地,春水融融。
    可如今是秋日,曲江池秋日颇是寂寥,花都败了,树也半光,唯有一汪湖水,没什么看头。
    长安城秋日赏景,去乐游原看枫才是正经事。因此今日游人很少,纵目望去,竟然只有她们两人。
    穿过杏林,跨过长桥,就到了湖畔一栋赏景小楼下。
    李述站定,目光落在湖面上。好像年初三月三的新科宴还在眼前,她和沈孝第一次在长安见面。她那时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个半旧布袍的穷书生,以后会和她有这样大的羁绊。
    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李述勉强笑了笑,对身旁金城道,“我在府里闷久了,今儿正好想出来走走,结果挑了个坏地方,金城妹妹委屈了。”
    金城忙摇头,“没事没事,以前来曲江池,这里都热热闹闹的,难得见到它沉静的样子。”
    二人就一边说话,一边沿着湖畔闲闲地走。
    李述道,“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称职,要不是前几日父皇专程说,我都忘了你及笄礼都过了。你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金城颇有些受宠若惊。父皇还专程记的她的及笄?
    她从记事起,跟父皇的关系就非常非常淡。她小时候也没少羡慕安乐,每每宫宴上看到安乐跟父皇撒娇痴缠,觉得那才是真正的父亲和女儿。
    后来年岁渐长,也习惯了这个事实。除了安乐公主,后宫里每个公主都得习惯这个事实:正元帝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父亲,实际上却是帝王,血脉关系虽近,但实际上却十分遥远。
    生在皇家,就不要指望亲情。
    幸得金城一直跟母亲长大,她母亲虽是地位低下的采女,在为人处事或读书习字上教不了她什么,但在亲情上已给予了足够的爱。
    金城回道,“我是二月底的生辰,年初办及笄礼的时候,正好赶上关中旱灾,后宫用项吃紧,所以就没有大办,也就后宫几个妹妹凑成一堆吃了个饭,没专门请谁。”
    这话也是给李述解围。
    金城的及笄礼,李述根本就没去,事实上她记都不记得。红螺替她记着人情往来,那时候挑了一套翡翠头面送进了宫,算是中规中矩的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