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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内室里突然又传出了几声尖利瘆人的惊叫声,顿时把刚刚有些睡着了的顾氏又吵醒了,她旁边的脚踏上靠坐着已经是妇人打扮的阿令,也是从浅睡中一个哆嗦醒了过来,阿令站起身却没急着进去内室,而是一把扶住了正要从榻上起来的顾氏,嘴里轻声说道:
    “夫人,您就歇着吧,里面阿生和娟娘都在呢,奴婢再进去看看就好了,您再这样,身子可真要受不住了,您还是回屋里去好好睡上一觉吧。”
    顾氏起身有些猛了,身子一晃差点就又坐回了榻上,幸好有阿令扶着,阿令见她这样越发着急了,按着顾氏就不想让她起身,顾氏半眯着眼也不说话,只冲着阿令摆了摆手,又示意她扶自己起来,阿令也知道顾氏的脾气,见她态度坚决,也不敢再反对,只能皱着眉慢慢将她扶进了内室。
    内室里满是刺鼻的烧酒味与药气,烧的满脸通红的五娘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动着,嘴里时断时续的尖声嚷嚷着什么,顾氏身边的大丫鬟阿生一边用力按着她,一边拿着湿帕子替她擦着额上的冷汗,而崔娟则小心查看着五娘左肩上的伤口,往上轻轻涂抹着止痛消淤的药物。
    如此折腾了好一阵子,那五娘才又晕晕沉沉的昏睡了过去,顾氏刚刚一直站在床边看着,此时才轻声的问道:“娟娘,五娘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再把刘老太医请进来看一眼。”
    崔娟也是一脸的疲相,见顾氏发问,连忙站起身俯首说道:“启禀夫人,您放心吧,五娘伤口并无恶化,她现下主要是受了惊吓再加上身子发热,难免要发噩梦,如今刘老太医给开的药已经灌下去了,等过几个时辰她体热退了,便不会这么折腾人了,夫人,您还是只管去歇着吧,若五娘这里有什么变化,娟娘再请人去禀告您也不迟。”
    顾氏想了想,又问道:“刚才......五娘可是在喊那程平?”
    娟娘的头垂的更低了,轻声应道:“是的夫人,五娘大约是昨日实在被吓的狠了,一直喊着师傅不要,师傅不要......”
    顾氏先是皱眉思忖了半天,脸上才慢慢浮起了一丝戚色,叹了一口气道:“可怜的孩子...程平那贱人也太狠心了些,饶这孩子一心一意敬她为师父呢......”
    阿生此时也上前扶着顾氏慢慢坐在了床边的绣墩上,一边替她揉着肩,一边低声劝道:“夫人您赶紧去房里歇着吧,您想想啊,若是等五娘醒过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事等着您安排呢,您可已经两个晚上没合眼了。”
    见顾氏还是不理会,旁边站着的阿令便拉着阿生一起跪了下去,两人正要苦苦相求,外面小丫鬟在门外通报说那外院的崔管事来了,顾氏听了立马便起身就往外走去。
    等听完了崔军的传话,顾氏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命人将正在凤翎苑忙碌的饶嬷嬷叫了过来,将接下来如何照顾五娘的事情细细的叮嘱了她一番后才去休息了。
    两日后,这崔皇后省亲竟然遭遇郑党逆贼程平刺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长安城,而中书令崔泽厚则在第一时间递了请罪的折子,自请圣上夺了自己安国郡公的爵位。
    而圣上李盛自然是没有准许,理由除了安国郡公是无心之过和皇后娘娘凤体并没无受到什么损伤外,还传出了崔府义女舍身一扑才挡住了刺客毒箭的话来。
    此后没两天,马上又爆出了刑部与安南都护府合力在南疆打杀了一批郑党余孽的消息,据称当时这些郑党招兵买马竟然聚集了几千逆贼,打算趁着北疆局势不稳,便想要在南疆也搞出些动静来,而这经过几番严刑拷打后,几个逆贼头目又交待出来,他们不但想在南疆作乱,甚至还派了不少人潜回了长安城,想要里应外合,再弄出一个“隆庆之乱”来呢。
    这一下,这程平是潜伏在长安城内郑党余孽的定论便算是彻底的坐实了,顿时也激起了城中众人的满腔愤懑,那隆庆之乱的伤痛对整个长安城来说都实在太过惨烈了些,一时间,这满长安城街头巷尾不时可见拿着烂鞋底打小人的市井妇人,这小人上面自然少不了要写着一个大大的“郑”字的。
    那隆庆之乱后,这长安城内留下的郑姓人家本来就没剩了几户了,在如今这种氛围下面,别管他们是不是那荥阳郑氏的后人,也都只能成日里尽量闭门不出了,而在思政殿内协理朝政的太子殿下李济民,每日里面对越来越多痛斥郑党逆贼和直陈要将郑党斩草除根的折子,颜面上却也是越来越尬尴起来,不管现在他与父皇母后的感情是多么融洽亲密,但李济民生母就是郑太后亲侄女,却也是那板上钉钉的事实。
    等到所谓潜伏在长安城内的郑党余孽基本被清扫光了的时候,永嘉坊内,五娘玉华也已经能坐起身靠在床头看书了,她如今已经被移出了主院,但也没有回到那沁芳阁去,顾氏将七娘崔玉媛院子旁边紧挨着的一座原作藏书阁用的“宝月轩”整理了出来,就将玉华安置在了那里,这宝月轩距离顾氏的主院比那西苑的沁芳阁可是近多了,来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五娘的脸色如今仍是苍白灰暗,人也瘦弱,一张尖削的小脸上两只乌黑的眼睛是越发明显了,阿蛮坐在她床边打着璎珞,时不时有些担心的抬眼看看自己的小主子。
    按着刘老太医的说法,这五娘肩膀上的伤口基本上已经好了,那断肠草也并没留下什么余毒,如今这五娘每日里精神倦乏、食欲不振的症状,都是心病,都是因为当日受了大惊吓还没有缓过来的缘故,叫顾氏她们只管耐心照顾将养五娘,等时间长了,她自然便能恢复康健的。
    可阿蛮却总隐隐觉得五娘并不单单是受了惊吓那么简单,她比这府里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这小主子真正的性情,五娘不但不是个胆小怯懦的,甚至可以说是很个有几分胆识的,如今阿蛮怎么看五娘的情形,都觉得她好像整个人都心灰意冷了一般。
    这里阿蛮刚伺候着五娘用了一盏燕窝粳米羮,那大丫鬟阿生便进来了,如今除了阿蛮阿秋和赵嬷嬷等三个从前就一直伺候玉华的,顾氏还派了自己身边的一等大丫鬟阿生和二等丫鬟阿华给五娘用,又另配了四个粗使的小丫鬟和两个婆子,这份例已经是和七娘一模一样的了。
    阿生一进来便牵了玉华的手细细的查看着她的气色,玉华脸上没甚表情,却略微一转身子换了个姿势斜靠着,手就自然而然的抽了出来,阿生也不以为意,按理说这顾氏派她过来照顾五娘,她便应该是这五娘身边的第一人了,可五娘如今病着,性子与从前比孤拐了许多,脸上见不到一丝笑容不说,也不喜与人亲近,唯有阿蛮三个等原来的老人还能贴身伺候,自己和阿华她都不愿意近身,刘老太医说她这是因为惊吓过度造成的,夫人也吩咐自己等几个新来的对五娘不可有任何忤逆,阿生这些天也已经习惯了,她又帮五娘掖了掖身上半盖着的锦被,便轻声说道:
    “五娘,夫人刚才派人来说,明日宫里便会派那宫正华嬷嬷过来问话,夫人让您今日里若无事便早点歇息,夫人明日里也会过来陪着您一起见华嬷嬷的,叫五娘无须担心,只管把那日发生的事情照实告诉华嬷嬷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不好意思,作者的玻璃心,竟然一下引来大家那么多温暖的鼓励与霸王的轰炸,好开森好振奋啊
    不管此文今后会有什么样的成绩,以前还有什么样的不足,作者唯一能保证的,就是认认真真写一篇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各位朋友的故事
    寒流之下打字手也不抖了,腰也不酸了,一大早爬起来码字也不觉得困了,请大家保持长期浮在水面上陪陪作者啊,不要作者一坚强,你们又沉入海底啊
    谢谢jiazi的手榴弹外加各种雷,谢谢大头、清影、plyz、芳芳、四娘、大小姐的各种轰炸
    谢谢各位肯从海底冒出来留言安慰作者的新老朋友,会加油的,会坚持的
    ☆、第89章 殇(下)
    第八十九章殇(下)
    玉华听了阿生的话,只淡淡的点头嗯了一声,宫里要来人问话的事情,顾氏是早就和她说过了的,原本还说的是那锦衣卫要亲自上门来的,后来换了后宫的宫正大人,已经是给了崔府和玉华极大的面子了。毕竟五娘还是未婚配的闺阁女子,哪怕是隔着屏风问话,这锦衣卫的名头都实在太响了些,没有哪家儿的贵女愿意和他们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第二日,顾氏果然用完早膳不久就来了宝月轩,见玉华仍是整个人蔫头耷脑的模样,眼里也不由有了点真切的焦虑,她先详细问了问赵嬷嬷她们几个五娘饮食用药的情况,又坐在了玉华床沿边,握了她的手,轻言细语的问道:“五娘是不是在担心今日宫正大人来问话的事情呢?”
    玉华脸上挤出一个笑来,低声回道:“母亲,五娘不担心的。”
    自从五娘受伤之后,顾氏便没从她脸上见过一个真笑,她倒也并不担心责怪什么,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骤然间间经历了这样的巨变,总要些时间来慢慢恢复的,顾氏想了想,又犹疑着说道:“五娘,母亲知道你是个极乖巧孝顺的孩子,从来是最知道尊重长辈的,不过那程平么...实在是事关重大,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什么,只需将你那晚看到的听到的原原本本、一丝不差的告诉那宫正大人便是了,这其中的厉害,五娘可知道了吗?”
    听到顾氏提到程娘子的名字,五娘的眼睛急急的眨了两下,似乎有些畏缩的样子,不过仍是很快的回答道:“母亲请勿担忧,五娘都明白的,这样天大的事情,五娘并不敢有任何的造次和隐瞒,定会将事情原原本本的禀告给那宫正大人的。”
    顾氏见她说的十分明白,这才放下心来。
    这宫正姓华,顾氏便也依照宫里的习惯叫她一声华嬷嬷,并不直接称呼官职,这华嬷嬷黑瘦干黄的一个人,相貌十分平常,完全看不出就是那执掌纠察宫闱,可戒令问罪后宫上下的宫正司之首的气派。
    华嬷嬷对顾氏与玉华说话均是十分客气,遣词用句出人意料的文雅,话里话外都是自己只是奉命来走个过场而已,希望夫人小姐莫责怪的意思,华嬷嬷过来询问自然不用再隔着屏风了,就直接在五娘的卧房里设座办公,华嬷嬷随行还带了两个女官,一个负责在旁记录,另一个则一直站在华嬷嬷身后直视崔五娘,也不知道是司职守护的或者是其他什么职责。
    华嬷嬷先问了五娘一些当日作舞前,她与程平两人单独相处时的细节后,便开门见山的问道:“老身请问五娘,你当日是如何一下便看出那逆贼程平意图行刺皇后娘娘的?”
    玉华因身上有伤,又要见外客,只于月白色的小衣外面直接披了件宽大的豆绿色薄绸披风,越发显得她憔悴瘦小的一个了,此刻她斜靠在迎枕上,听了华嬷嬷的问话半天没回应,倒把一旁作陪的顾氏唬了一跳,又不方便提示,便用帕子掩唇轻轻咳了一声。
    玉华仿佛一下清醒了过来,略微红了脸摇了摇头说道:“五娘当时并没看出程师傅...那程平想要行刺,只不过当时五娘在跳袖中舞那一段,本应该还要在那拂尘间再翻滚两个来回的,却突然发现师...发现那程平将拂尘倒拿了过来,那拂尘的一头削的又尖又细,程平就那么持着拂尘便飞身扑了出来,五娘当时本有些傻了,却一眼看到了那程平脸上的神情......”
    玉华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下来,一只手紧紧捏住领口的衣襟浑身一颤,脸色也刷一下变得雪白,屋内其他人也都看出她不对劲儿,顾氏连忙叫了一声五娘,而立在她床前的阿生已经一把扶住了她,玉华身子扑簌簌的哆嗦着,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华嬷嬷见状,便接口问道:“五娘当时可是察觉到那程平脸上的神情不对了吗?”
    玉华微微点了点头,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抑制住了自己,颤声说道:“当时那程平目露凶光,神情十分的可怖,五娘也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脑子里乱的很,只是身不由己的跳起来想拦她一拦的...五娘...五娘也没想到......”
    玉华的声音越发抖的厉害了,半天才吐出了最后一句话:“五娘也实在没想到那程平会...会那么狠狠的一下子向我刺了过来......”
    说完这一句,玉华身子一软便瘫倒在了床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额上已经密密的渗出了冷汗来,阿生急忙从床头的一个金木匣子里取了参片让五娘含在嘴里,又轻轻来回替她抚着胸口顺气。
    顾氏见她这样,便皱眉扭头看着华嬷嬷说道:“华嬷嬷,五娘出事后精神一直便不好,太医叮嘱我们轻易不要刺激到她,我们便也一直没敢问过她当日的具体情形,你看这......”
    华嬷嬷冲顾氏颌首一礼,点了点头说道:“夫人请放心,小人已经问清楚了,您赶紧安排五娘休息吧,我看她的情形很是不好啊。”
    送走华嬷嬷,顾氏虽也有些担心五娘的身子,但心内却是松了一口大气,五娘今日的表现极好,她如此的惊惶害怕,落在那宫正的眼里,越发肯定了那程平的早有预谋与穷凶极恶,也让人一下相信了这崔府的无辜和护主心切,她完全可以安心的去回禀老爷知道了。
    这日的夜里,宝月轩二层正北间内室突然传出一声凄惨尖叫,今日在五娘床前守夜的仍是阿蛮,她先是被吓的从脚踏上一个跟头就滚到了地上,而后便马上回过神来,急忙爬起来点亮了火烛,嘴里一边急急的叫着:“五娘莫怕,五娘莫怕,阿蛮在这里,阿蛮在这里呢......”
    雕花床上,五娘脸色苍白的拥被坐在床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面发呆,仿佛压根没听到阿蛮的叫声一般。
    玉华是被噩梦惊醒的,在梦里,她又完完整整的经历了当日在莲座上的一幕,她当时正在跳袖中舞的那一段,再做两个翻身,她便要跳起来去接师傅转身抛出的圣符了,这个动作便是整个观音跳莲里的最□,也是最艰难的一个动作,师傅要背身抛出圣符,而自己要择机从低层莲座上高高跳起去接住那空中飞过来的圣符,两人若配合不好,是绝不可能完成的。
    为了做好这个动作,师傅便与自己约定,她转身时会冲自己一挥手,手上的动作从捏诀变成弹指时,自己便要马上就飞身跳起,一刻也不能延误,她两人之前练了起码不下百遍,自己才总算能准确的从空中飞身接住那圣符了。
    当日自己在做袖中舞时,一个翻滚结束,正准备要扭身翻下一个时,突然看到师傅伸手就向自己一挥,从捏决一下变成了弹指,自己压根来不及做任何思考,身子便已经不由自主的从莲座上腾跃飞起了,而后的事情才是一个真正的噩梦,一切变化的那么快,自己在被师傅刺中后,只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冲自己急急的低喊道:
    “小心下面,千万落在莲座上!”
    当自己重重的摔在莲座上时,神智虽已经是迷迷糊糊,却是清清楚楚的看见师傅扭头冲自己一笑,而后便一下划出自己的视线,再也看不到了......
    玉华受伤后并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只不过今日噩梦的结尾,师傅在飞身摔下莲座后,自己拼命追上去想要抓住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傅越落越快,越落越远,而师傅面带微笑的脸,却嗖然间一下幻化成了自己娘亲赵蜜儿的那张骷髅般的脸孔,她放声尖声起来,却什么也抓不住,眼见娘亲与师傅彻底堕入了那黑不可见的深渊......
    阿蛮见五娘脸色越来越白,眼见就要背过气去了,一边大声喊人赶紧去请那娟娘过来,一边再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手忙脚乱的爬上床去,一把抱住了缩在床角抖成了一片的五娘,紧紧搂住了她的身子,一下一下用力抚着她的后背,嘴里急急的喊着:“五娘莫怕啊,五娘莫怕啊~~~”。
    虽还是夏末时分,阿蛮却只觉得自己怀里瘦小的身体冷的像一块冰,被她来回搓弄抚弄好一阵子,才渐渐有了一丝暖气,那阿蛮随即觉得自己肩头一热,怀里的五娘突然放声悲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啥不说了,看作者这发文的时间吧
    也不知道这是求表扬,还是找抽啊.........
    ☆、第90章 变化
    第二日一早,刘老太医又被请进了永嘉坊,五娘哭了大半夜已经是昏昏然睡了过去,刘老太医隔着帷幔替她把了脉后,对站在一旁的娟娘说道:“崔医师你研判的不错,这五娘受惊吓后一直不吵不闹的,却是忧思惊惶统统郁结在心,所以才导致精神不济、食欲不振的,今日这样大哭了一场,反倒是疏散了不少,脉象反而强劲了些,接下来只要小心调养,不用半年,身子应该就能完全康复的。”
    刘老太医说的果然没错,自从这晚发噩梦大哭了一场后,那五娘的身子便慢慢好了,尤其是精神气一下子就不一样了,虽仍是不怎么开朗,却已然是恢复了她之前乖巧和善的脾性,顾氏这才放下心来,马上叫人去请郡公爷有空的时候来趟内院,崔泽厚这阵子为了扫清郑党和北疆前线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基本都是歇在外院的,不过他特意交代过,若是五娘这边情况有什么变化,定要及时和自己通报一声。
    到了晚间,崔泽芳夫妇两人一起用过了晚膳,顾氏便把五娘最近逐渐复原的情况简单和崔泽厚禀报了一下,崔泽厚点了点说道:“若是她并无甚大碍了,我便设法和娘娘通个气,这两天言官里又有疯子拿娘娘遇刺一事来攻讦我崔家了,又扯出那省亲大典劳民伤财的话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想帮着那太子转移视线的,现下也该是给五娘一个嘉奖的时候了,按着圣上的脾气和想法,一个县主是跑不了的......”
    顾氏略微迟疑了一下问道:“郡公爷,您真的是下定决心让五娘去做那太子侧妃了吗?”
    崔泽厚一挑眉反问道:“怎么?夫人有何异议吗?”。
    崔泽厚脸上虽还带着笑,顾氏却一眼便看出他心中着恼了,自从出了程平的事情以后,这郡公爷的脾气比以前急躁了许多,顾氏这阵子已经无故吃过他好几次排揎了,现在与他相处时是越发小心翼翼起来,此刻一见他情绪不对,便连忙柔声解释道:
    “郡公爷说笑了,妾身哪会有什么异议啊,只是妾身愚钝,心里觉得五娘一贯聪慧乖巧,送去东宫着实可惜了些,就算她今后得了娘娘嘉奖,不宜再送到元娘那里做个妾室,也应该还有其他更得用的安排,比如那迟家和华家,原先五娘的身份还有些与他们家里无法匹配,现下岂不是正好,老爷您不是也一直很想拉拢他们这些老牌勋贵的吗?而这东宫那里么......妾身还有些摸不透娘娘她的想法,还望郡公爷费心替妾身解说解说。”
    崔泽厚眯眼打量了顾氏一会儿,脸上神情不定,半响才说道:“娘娘似乎对那太子妃车芷兰颇有些忌惮,原先她对琪娘和四娘便不太满意,不过是因为安南王府的事情也十分要紧,便同意了咱们的安排,如今这五娘算是入了娘娘的法眼,且她受了嘉许后也不再适宜进安南王府了,便下了决心想要五娘去那东宫,毕竟对娘娘来说,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四皇子的事情。”
    顾氏见崔泽厚并没发火,反倒颇有耐心的和自己解说起来,心下略松了一口气,一边起身替他按压肩膀,一边语气越发温柔的应和道:“哦...要说皇后娘娘看重五娘,妾身倒也理解,这孩子确实难得,若单论聪明,琪娘也不比她差,但是难得的是五娘这孩子又本分又稳当,从到咱们府上后,桩桩件件,便没哪一样不让人满意的,难怪娘娘也器重。”
    崔泽厚并没马上接话,沉吟了片刻后,又握住了顾氏的手将她拉到了身边的椅子上,缓缓说道:“除了娘娘的意思外,我之所以让五娘去那东宫,还有自己的一层思量,阿茹,我且问你,按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对那四皇子之事到底有几分看好?”
    顾氏被崔泽厚猛然间这么一问,惊的差点从椅子上直接跳将起来,费了全力才好不容易忍住了没失态,她哪里真的敢对此事评头论足啊,连忙垂着头低声说道:“妾身愚钝,实在不敢妄言天事,妾身只知道一心听随郡公爷您的安排就是了。”
    崔泽厚其实并没指望顾氏真的回答自己什么,见她这样的反应也不以为意,只顾自己继续沉声说道:
    “这朝政的走向,从来都是各方角力制衡的结果,并没有什么常胜的赢家,唯有顺势而为,才是真正的从政之道,娘娘如今想要将四皇子推上那九五之尊的宝位,我崔家自然要全力支持,但是万事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那太子虽然如今母家已经彻底衰败,身后势力单薄,但现今距隆庆之乱只不过十年的时间,国力不盛、边疆不稳,若按着大势所趋、民心所向,是并不适宜再掀起这夺嫡的纷争的。更别说我这些年来多次试探,在那圣上的心中,虽然对娘娘是鹣鲽情深,对四皇子是宠爱有加,但对那太子呢,却是别有一番父子骨肉相连的信任与看重,恐怕是丝毫也没有一点点废弃太子的念头的,这种情形下若是一意谋求大鼎,恐怕难免要一场血雨腥风,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啊......”
    这是顾氏第一次从崔泽厚嘴里听到这样的论调,她脑中一片混乱,心里却是越琢磨越害怕起来,忍不住插言道:“老爷,如今我们博陵崔氏势头正隆,那太子殿下又没有母家依靠,哪怕就是他将来继承大统,仍是要依附于我们崔氏的...老爷......”
    崔泽厚见她神色惊惶,便拍了拍她手背说道:“这倒也未必,太子殿下虽然性子温厚,却并不是个懦弱昏聩,任人摆布之人,如今他还年轻,尚且还尊娘娘为母,尊我为师,但将来他一旦荣登大宝后,势必不甘心大权旁落他人,势必要与我日久生隙,如今我们无论作何抉择,都不会是一条高枕无忧、安然无虞之路,因此我才说万事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这五娘,便是我们要留在太子殿下那里的后路,如今再送五娘进东宫,便不只是再如琪娘她们只作一个探子的功用了,这五娘年纪虽小,但貌美非常、才华横溢,与太子又颇有点前缘,阿茹,你可知道吗?前日那贱人行刺之时,还是那太子殿下第一个出言提醒我赶紧先救治五娘的......”
    “竟有此事?”,顾氏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由面露惊讶。
    崔泽厚点了点,“恩,我看那太子这偏爱幼女的喜好,是一直也没能改过来,如今听娘娘所言,他与那太子妃又已经心生间隙,不复往日的恩爱和睦,若我们事先好好筹谋安排一番,以五娘之资质和我们崔府的势力,想要她一步一步求得太子的倾心相待,并设法将那车芷兰取而代之,倒也便不是什么难事。”
    顾氏至此也完全弄明白了郡公爷的意思,比起他一心一意的全力只想支持娘娘与四皇子夺嫡,如今他肯为崔府自家的前途全盘考虑,做这两手的准备和打算,顾氏自然是十分欢喜欣慰的,她心中喜悦难抑,反手紧紧握住了崔泽厚双手说道:“老爷果然深谋远虑,妾身实在钦佩万分,只要有老爷在,我们崔氏势必能繁荣昌盛、绵延百年的。”
    崔泽厚见她说的动情,脸上也有了几分喜欢,搂了她的肩头说道:“因为娘娘遇刺之事,这秀女参选的时间也被耽误了,待到重新启动之时,我看那五娘的身子也应该好的差不多了,你马上去安排起来,做好送五娘参选的万全准备。”
    顾氏连忙点头应了,又问道:“那琪娘与四娘两个呢?我们一府送三人进去,恐怕难免会落人口实的。”
    崔泽厚想了想问道:“那倒也无妨,这次选秀本就还要为其他宗室一并考虑的,那二皇子今年也十三岁了,圣上与娘娘恐怕也有自己的打算,到时候娘娘自会有安排的,倒是这琪娘,你看是否适合送去安南王府协助林儿呢?”
    顾氏显然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听崔泽厚一问,便马上说道:“琪娘这孩子确实是个聪明识时务的,比起五娘的性子略显淳厚,她倒是个更加好调*教差遣的,但这琪娘已经行了及笄之礼,年纪略大了些,现下林儿与那世子成婚还不到一年,府上形势不明,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我们眼皮子底下,倒不用急于安插人手,琪娘恐怕并不太合适。”
    崔泽厚一听顾氏说的有理,便点头说道:“那就只管让她们三人都先准备起来吧,对了,那会宁郡公府上的事情倒可以早点安排起来了,如今咱们家大业大,加上娘娘与四皇子那里,各方面都急需要打点运作,大哥前些日子来信说了,这会宁郡公李尚为人决断善谋,深谙海运商贸之道,他又与大哥投契,于咱们家在扬州府造船海运的生意是极有助益的,既然这李尚已经主动明着要人了,咱们没有不答应他的道理,这两日你便派人去他们府上接洽一二吧。”
    这芸娘与会宁郡公府的来往的事情本就是顾氏与崔泽厚有意安排的,如今也算水到渠成,顾氏自然一一应下。
    眼见天色已晚,顾氏见崔泽厚并没有离去的意思,一双大手来回轻轻揉捏着自己的肩头,似乎有些想要留宿内院的意思,她心中不喜反惧,这郡公爷这些日子心气不顺,又是长久未与自己同房了,以顾氏对他的了解,今日他若是留宿,难免要狠狠折腾自己一番,近日来府内事故不断,她自己也早是疲惫不堪了,前阵子又突然开始腹坠腰酸、月水不调,虽然开了方子一直在吃补药,身上仍是十分不爽利。
    顾氏偎在崔泽厚怀中,侧头偷偷窥视了一下,见他半眯着眼睛,脸上果然有些意动,便一咬牙开口腻声说道:“妾身叫人进来服侍老爷安置吧......”
    崔泽厚自然一下听出了她话中的意味,他并未睁眼,只提高声音嗯了一声,顾氏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扬声叫了人进来。
    待内室门帘被轻轻撩起,便进来了一个纤瘦高挑的碧衫丫鬟,俯身向二人问安见礼,崔泽厚这才微睁开了眼睛,见她有些脸生,并不是常在顾氏跟前服侍的,虽身形已是起伏有致了,但一张容长尖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五官虽清淡,却修眉细目别有一番韵致,崔泽厚眼睛一亮,显然十分的满意。
    顾氏在一旁看的清楚,便吩咐这丫鬟服侍崔泽厚沐浴更衣,自己起身就想借故离开,却被崔泽厚轻轻拉住了不放手,她一时还有些不明白,那崔泽厚却凑在她耳边轻声调笑道:“夫人急着去哪里啊,我看这丫头还青涩的很,夫人不妨留下从旁指点她一二才好......”
    饶是顾氏再老道,此刻也不由绯红了一张面孔,连忙低声求饶道:“老爷莫要捉弄妾身了,妾身亲手替老爷在灶上煨了参鸡汤,待会儿好给老爷做宵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