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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至于你和余将军么……”
    说着还刻意顿一下。
    项桓听她这口气就知道没好话, 但还是忍不住问:“我和大头怎么了?”
    “余将军因为头大不讨人喜欢, 你呢……相貌上是过得去, 但眉眼太凶, 还爱打人,二十岁以下尚未成亲的姑娘基本是第一个把你排除在外的,据说京城媒婆手上有本‘最不能嫁的未婚男子’名录。”女孩子笑得十分狡黠, “项大将军,你可是荣登榜首啊。”
    “……”
    项桓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不受待见,先是一愣神,随即脱口而出:“我怎么没听人提过……”
    “这些都是闺房里姑娘家的话题。”宛遥顺手把香囊丢还给他, “我自然比你清楚得多了。”
    平白又挨了一回嫌弃, 项桓坐在原地捏着那香包自己玩了会儿,悄悄朝旁一瞥,故意把嗓音往上提了提, “我是不如宇文……”
    “可谁让某些人就喜欢我这样的呢,打小就跟在我屁股后面追,听说要上战场打仗去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拽着衣袖不放。”
    话还没说完宛遥脸颊便红了起来,在他胳膊上一拧,皱眉道:“我什么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那可多了去了,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有多爱哭?”
    宛遥正准备再打他一下,转念不知想到了什么,故意侧过身去:“爱哭也比某人偷亲好啊。”
    “说是大将军呢,胆子那么小,亲了人还不敢承认……”
    “喂……”项桓环顾左右。
    后者自顾自地接着道:“回头问起来居然忘了,怎么会有人把这种事情当成是幻觉啊?”
    项桓像是有点急了,似笑非笑地冲她挤眉弄眼,“不准说了。”
    宛遥得逞似的笑起来,偏偏要气他:“堵得住我的嘴你也堵不住别人,当时余将军也在,你一路唤着我的名字走过来的样子,他可全看见了。”
    “诶诶诶……”
    她不依不饶:“嘴唇上挂着血呢,糊了我一脸……”
    “你还说?”少年扬起手里的香囊作势要吓唬她,趁宛遥往后退,伸手一把将人拽到怀里,两条胳膊牢牢圈住,使坏地去挠她的痒痒肉。
    “还说不说了?还说不说,说不说……”
    宛遥在他身上笑成一团,险些岔气,“……行了,行了行了。”
    “别闹了!”
    项桓却没放手,有意想逗她,女孩子边笑边缩着低头挣扎。
    她本就生得娇小,他这样揽在怀中时真就像是熊抱一样。宛遥被他困着坐在腿间,因为怕痒而不住扭动,这么一来二去,项桓居然隐隐的起了些反应……
    背后的触感十分明显。
    宛遥第一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脑中好似埋了雷火弹轰然炸开,她本能地回头反手便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抹脆响。
    项桓再次给她扇懵了,不自觉松手去捂着脸,瞪大的眼睛怔怔地盯着她看。
    宛遥心慌气短地“腾”一下站起身,一时间语无伦次,“我……”
    后者跟着迅速爬起,很是冤枉的质问道:“喂,你怎么又打我?”
    宛遥被他这么一问,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解释,顷刻涨得整张脸通红,“谁、谁让你刚刚……”
    项桓憋屈得不行,“这又不关我的事,男人的正常反应好不好,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对面的女孩子却更加说不出话来,面颊烫得像是被烧熟了一般,最后一埋头,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宛遥!”
    他正准备追上去,蓦然想起药箱还在原地搁着,只得飞快折返,先把箱子背在肩头。
    怎么又生气了。
    项桓在后面叫她:“宛遥,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啊。”
    *
    咸安三年的正月。
    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军情连夜冲入帝都,风驰电掣地驶进大明宫,很快,皇城内外宫女太监皆纷纷议论起来。
    床榻上的皇帝隔帘听完羽林卫的禀报,细长的双眸竟少见地睁大些许,“你说袁傅病逝了?”
    “消息可靠吗?”
    跪在外的侍卫颔首说是,“燕王亲自吊唁,辍朝三日以示哀思,错不了的。”
    沈煜闻言好似如梦初醒,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掌心拍在膝盖上,缓然颔首:“好。”
    他重复,“好啊。”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羽林卫遂领命告退。
    门扉“咿呀”合拢,寝殿内随之沉淀下来,宫灯的光透过纱帘显得朦胧模糊,那张挂在墙边的太后画像如笼于轻梦之中。
    沈煜独自坐了一阵,他像是把这个消息含在嘴里,仔仔细细的品味许久,然后才开始笑。起初是几声轻笑,渐渐地放肆癫狂,近乎用尽平生力气。
    沈煜撩开纱帐,大步走向那幅端庄清冷的画像前,他伸手过去,却在将要碰到之际又缓缓收回,只带着些许苦尽甘来的笑容,冲着并无生气的画纸殷殷道:“娘,儿子替你报仇了。”
    “您在天上看见了吗?”
    “儿子替你报仇了……”
    满殿的宫人鸦雀无声,习以为常地低眉顺眼,视而不见。
    唯有老宫女掖手站在门边,远远地望着那幅画像,好似隔了数十年的光阴与旧主相见,连她这样与世无争的人,竟也生出一丝欣慰与感慨来。
    年轻的帝王坐在案几前絮叨且亲切地说着话,好像那不是幅丹青图而是真实存在的,大魏国敬德皇太后。
    寝宫的门让人从外叩了两下,伺候的内侍把耳朵贴上去,静听半晌才恭敬地出声打扰。
    “陛下。”
    “杨将军求见。”
    沈煜那张脸转换得极快,从一个乖巧听话的孝子形象瞬间变作了不苟言笑的一国之君。
    他冷冷地回身,抛下话来:“让他候着。”
    “朕要更衣。”
    “是。”
    随侍的太监与老宫女一左一右捧着龙袍上前来替他穿戴,沈煜将两手摊开,任由他们披衣系带,嗓音冷而缓慢:“季长川在龙城待了快有大半月了吧?”
    伺候的侍从警惕地应了一声。
    “想必他此时已经在缺粮的边缘徘徊数日了。”沈煜慢条斯理地勾起笑,“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虎豹骑一点一点减少,是件很煎熬的事吧。
    “朕还真想亲眼瞧瞧他现在的表情。”
    帝王的神色阴鸷而冷毒,老宫女本想说些什么,然而却欲言又止,终究沉默下来。
    *
    南方的春天来得早,刚至正月中旬,气候已逐渐回暖,山花浪漫成锦绣,成群的野味也开始在林中活动,天降甘露,万物苏醒。
    然而这样的季节来临,对于病患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好事。
    温暖加重了伤口的溃烂,而到如今,药草缺斤少两,宛遥他们甚至连止痛的汤药也调配不出来了。
    兵舍里的喊声撕心裂肺,痛苦的伤兵在布条一层层拆开的过程中,煎熬般发出惨叫。
    他失了一条腿,由于没有必须的药品,伤口处渐渐恶化。宛遥正在给他清理腐肉,但麻醉的药早已用完,难忍的剧痛使得对方近乎没了理智,拳头不住的砸床。
    “为何没有麻沸散,为何没有麻沸散!”
    年轻的将士面容扭曲,一把用力扣住她的手,“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
    宛遥只好安慰:“再忍一忍,马上便结束了,再忍忍……”
    “我不要忍了,我不要忍了!”对方冲她含泪摇头,“一个月了,每天,每刻都有人死去,纵然再硬撑也不过是今日死和明日死的分别,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军中已无药可用了,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的……”
    宛遥试着抽手,却没能抽开。
    行军打仗的人,痛到了极致下手难分轻重,力道大得似能将她骨头捏碎。
    就在此时,伤兵的胳膊忽被旁边一人出掌挡开,他一个趔趄撞上了墙,来者便趁机拉回宛遥的手腕。
    “没事吧?”项桓才刚问一句,还没来得及去看她的伤处,谁承想那士兵借着这个空隙,突然拔出一柄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匕首,又快又狠地往自己脖颈处一抹!
    项桓目光一凛,反应迅速地捂住宛遥的眼睛,侧身挡在她面前。
    可惜还是迟了,四溅的鲜血洒出几滴,堪堪从她脸颊划过去。
    一刹那,周围有片刻凝固的死寂。
    宛遥在他隐约透光的指缝中似乎瞧见对面的人影直挺挺地往下倒,伴随着不轻不重的响声。
    旁边躺着的伤兵陆续爬起。
    “文涛!”
    她原想拉开项桓的手,不了却让他死死摁住,耳畔的嗓音低沉而温柔,“别看了,你一会儿看了又要难过。”
    他瞧了一眼,也有些无奈:“走吧……”
    说完,向赶来的士兵吩咐,“把这儿处理一下。”
    近来每天因伤痛自尽的将士不下十个,情况已有些见怪不怪了。
    项桓一路捂着宛遥的双目出了院门,她还是担心,想回望一眼,刚一扭头,便让项桓扳着脑袋又转了回来。
    “不要老想得那么多,也不是你的错。”他半揽半扶着宛遥朝药房的方向而行。
    远离了压抑之地,走在营地中,她长长吐出一口闷气,眉头却依旧紧拧,“我总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宛遥神色怀疑地沉吟道:“就算陛下担心大将军居功自傲,不给赏赐,可不至于连附近的州县也不肯卖给我们补给吧?”
    眼下整个青龙城更像是一座孤岛,城外没有人肯进来,反倒城内不断有百姓离开。
    怕她忧思过重,项桓只好安慰说:“大将军已遣人去东南几个州郡征购了,也许是此处近来战火连连,为了以防万一,大家都不愿意减少药品储备,毕竟咱们所求的数量的确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