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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04

      碧奴一见顾雪洲, 娇声娇气地哼两声, 他这时换回了一身女装,叉着腰抱怨:“你叫我来就来,叫我走就走, 一会儿是南边, 一会儿是北边, 我才安定下来,生意做得好好的, 又把我喊回来。”
    顾雪洲不以为忤, 仍嘴角噙着笑, 安抚他:“好好好, 都是我不是,我请你去吃席,你想去哪吃都由我请客。我记得你的新相好不是被沐哥儿带走了吗?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去,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给我帮把手。”
    碧奴:“好好好,你是老板, 你说的算。你们俩可真是的, 我好不容易才钓上个这么年轻力壮的弟弟, 还没吃上呢, 就被喊走了。你还好意思说呢。”
    顾雪洲把他拉进店里, 边走边说:“我回来之后, 好些夫人小姐都在问你回不回来呢。”
    碧奴立即喜笑颜开, 鼻子都要翘起来了:“是吗?我就知道我讨人喜欢。”
    入夜。
    京城某处, 一个黑影进了后院。
    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如豆的火苗摇曳了下。
    座上的人问:“今日顾雪洲有什么动静,还在为了他哥哥四处奔走吗?他倒是重情重义,自身难保了还要救他哥哥,不枉费当年他哥哥为了他百般筹谋,不愧是蒋熹年的弟弟。虽手无寸铁,仍有一身胆色。”
    下属禀告:“顾雪洲今日依旧在与客人打听关于蒋督公的消息,因没有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依然愁眉不展,唉声叹气。顾轻鸿去拜访了京兆尹,这一月以来,他已经拜访了四户人家。”
    座上之人问:“哦?都有哪几户?”
    下属说:“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定海侯,还有今日的京兆尹。”
    座上之人问:“我早知他交友广泛,倒不知道原来竟能广泛至此。有人应承他吗?”
    下属摇了摇头:“没有。”
    座上之人颔首道:“这事他们确实管不了。继续盯紧顾轻鸿。顾雪洲不足为惧,顾轻鸿武艺高强,他曾带着顾雪洲逃出过一次朝廷的围剿,未必不能逃过第二次。只要看牢他,不让他有什么动作就行了。”
    楼尚书读完京城中发来的邸报,眉头紧锁,他与贺郎中议论蒋督公之事:“没道理啊。就算有人要整蒋老狗,他这人做人是不厚道,却是的的确确一心为陛下着想的,不失为陛下的左膀右臂。他是陛下手中的利刃,也是最坚固的盾牌。京城就是他的地头,若是他倒了,陛下可就危险了。”
    “不过两月之间,京城的守卫就换了人。东厂似乎还在陛下手中,唉,也说不定……我们不在京城,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郎中低笑一声:“就算你在京城又能怎样,你要上书替他澄清吗?平日里不是你参蒋千岁参得最狠?你难道想替你的死对头说话不成?就算你想,你是清流文士,他是权宦阉人,要是为他说话,你的名声不要了?再说了,那些人参他的罪证,条条都是真的。以前参不到他,不过是不发作而已。”
    楼尚书又叹一口气:“他是个恶人,却也是朝廷此时需要的恶人。要倒也不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呢。起码该再留几年,待局势稳定了再说。”
    贺郎中说:“趁他病,要他命。错过这个机会,都不知道下次能扳倒他是什么时候了。蒋督公这次,怕是真的有危险了。你也不必担心陛下,我们的陛下哪有那么柔弱。说到底,能坐到那个位置的,能有几个是善于之辈?不能因为陛下平日里看上去好说话,就真的小看他了,那可是天子。”
    雍州。将军府。
    王将军与府尹商谈:“今年雨水不足,狄人的粮食不够,得多加堤防。”
    府尹道:“可一粒粮食都不给也不行,真的饿极到红眼了,就控制不住了,能不打仗还是不要打仗。”对他们来说可能是功绩,但对百姓来说是活生生的一条命,没了,就回不来了。
    王将军深以为然:“是啊,那位达山可汗也不是个等闲之辈,他若是狠了心要打我们,也颇为难缠。那我们将粮食高价卖一些给他们,控制好数量。我们的收成也不好,翻三倍价格,叫他们不至于饿到走投无路,也不能存下余粮。”
    府尹抚了一下胡子,摇了摇头,说:“我让商人卖五倍价格,若是钱不够就用马换,若是没有马就用家中的铁锅铁铲,如果用马或铁来换的话,价格便可以算得便宜一些,还附送一点盐。”
    王将军半晌无语,他觉得自己够狠了,没料到这老胡子比他想得还要更狠,可是不能不狠。这事或许做得不厚道,但他们身在此国,就有自己的立场,雍州还有许多贫苦无依的百姓,他们的同情心尚且分不过来,哪有多余的能分给敌国百姓?
    草原。
    一伙百余人的大型商队自东向西行进,无人不面露倦色。
    “根叔,还要走多久啊?这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往哪走都是一个模样,我们该不会迷路了吧?那些人是怎么带路的?”
    “嘘,都说了你多少次了,不要这么口无遮拦。隔墙有耳,隔墙有耳,这里连墙都没有。”
    “兄弟们都走惯了水路,在陆上走了这么久,还没有个屋子住,日日风餐露宿,大家都有点受不了了。这也就罢了,都快到信上规定的时间了,还没见到少主,如果少主有什么不测怎么办?那些狄人看着憨傻,实则奸猾。”
    “我又何尝不知,可是事到如今,我们只能继续走下去了。再熬一熬吧。”
    这时,作为向导的狄人挥了挥手,到点该坐下吃午饭了。队伍里发出一阵得救般的欢呼,坐下炊饭煮食。
    领队人根叔也找了块地,捡了几块石头垒了个简易的灶台,取出铁锅,将菜干和肉干就着一锅水煮一煮,加点盐,干饼也扔进去,不一会儿便飘出一股叫人流口水的食物香气。
    正要吃饭,一声熟悉的鹰唳划破长空,他抬起头,见到一只通体棕黑色翎羽,但翅膀上有珍珠般白斑纹的鹰隼飞来。
    他不禁站起身来,眺望向那只鹰隼的来处。
    大地像是震动起来,一支骑兵由远及近,根叔眯起眼睛,瞧见骑着一匹眉心有白斑、四蹄踏雪的黑色骏马的男人正是他们漕帮的少帮主杨烁,但与信上不同,他并不像是被挟持了。
    “吁!”杨烁策马至他们跟前,勒住缰绳,见到老家人不禁面露喜色,扑过去熊抱一下,“根叔!我好想你!”
    其余狄人还在马上,少爷旁侧的男人下了马之后,其余人才敢跟着下来,这个男人他也认识,十几年前就见过了,是少帮主在少林学武时的师兄,现在的狄人的首领——达山可汗。
    这位尊贵的天可汗见到他,恭敬地躬身作揖,用的是中原的礼节:“根叔,好久不见了,”
    根叔根本笑不出来,他看看这个面带笑容看似温柔和煦的男人,再看看他们绕路途经辽王属地时暗中协助他们的辽王下属,心像是一寸一寸往黑泥里沉。
    根叔抓住少爷的手,在心底叹了口气,少帮主,你这次怕是真的要闯下滔天大祸了。
    京城。
    蒋熹年着一身白色长衫,被发跣足,在窗下倚靠着美人榻读一本游记,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么悠闲过了。如今他得了清闲,日日美食美酒,看书作画,说是被圈禁,哪有这样锦衣玉食的囚犯,说不是,又确实寸步难行。
    这人闲下来了,想得便更多了,他也是前几天才回过味来。
    背后传来脚步声,有人进了屋,他仍像没听到似的,继续自顾自看书。
    裴珩自身后搂住他的肩膀:“云卿,在看什么书呢?”
    他合上书:“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陛下,还是直说吧。”
    裴珩握住他的手,把玩着,性情暴烈的蒋督公却并未反抗,他说:“云卿,你就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待我温柔一些吗?”
    多年的夙愿终于如常所愿,他抚摸着蒋熹年的指尖,说实话,蒋熹年并没有一双细腻的手,练剑做活,他的手指和掌心都有一层坚厚的老茧,可他就是很喜欢,如今他终于一根一根把这只凶兽的利爪给拔了。
    蒋熹年回过头,黑发自他肩上滑下,他冷冷望着这个他从小带大的孩子:“那我温柔一些问你,三郎,你直接告诉我吧,你要我什么时候死?”
    裴珩微微一笑,把蒋熹年的手按在他的胸口,心跳平缓如常:“云卿,我哪舍得你去死呢?要去死的是蒋千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