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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圣上!”梅月制止的声音刚落,太皇太后就轻蔑一笑,藐视龙威,大胆地将凤头屐踩在龙椅前的地上,伸手去抓“李千落”的脸,寻找揭开易‖容面‖具的缝。
    然而,没有,别说找到一个能掀开易‖容面‖具的口,就是一处不协调的地方也没找到。
    莫非眼前的是真人,而她的消息有误?太皇太后大惊失色,这是赌上性命与荣耀的赌局,她只能赢不能输!
    “啊!”李千落突然大叫,捂着脸的指缝里清晰地看到一条血色划痕——看来是太皇太后发了狠,抓伤了她,“来人啊,太皇太后要伤害朕,护驾护驾!”
    一瞬间,大批侍卫蜂拥而至,整齐的步伐声穿过殿堂,由远及近,最后响彻承天殿外。
    宽敞大殿形成了里中外三层的围合之势,最里的是受惊的朝臣,中间的是太皇太后带来的侍卫,而最外,却也是气势最旺人数最多的,是一支从未见过的府军。
    这一招反转让人始料不及,等到府军将她钳住,太皇太后才愕然地醒悟,她失利了!她非但没将圣上从龙椅上逼退下去,还将她自己送进了瓮中,由高高在上的金凤变成了一只灰头土脸的鳖!
    而偏偏圣上还有很充足的理由拿下她。
    “太皇太后罔顾律法,藐视朕之龙威,派人逼朕,还胆敢伤害朕,罪加一等!”“李千落”豁然站起,挺直的腰板如被钢铁浇筑,双眼迸射出锐利的光芒,俯瞰一切。她站得笔直,如同一杆坚韧的长‖枪,谁人也无法撼动她分毫。
    “你……你!”太皇太后指着“李千落”的手指颤抖不已,这还是那个傻里傻气的傻子么?为何一瞬间,气场天翻地覆,甚至让她产生一种被人蔑视的挫败感。
    “你真以为朕天生痴傻,不知世事么!”“李千落”负起单手,神情倨傲地走向太皇太后,气势浩荡四方,逼得太皇太后步步倒退,“太皇太后,朕敬您是长辈,方对您一忍再忍,但您太让朕失望!朕还以为皇叔故去后,您能收敛野心,安心礼佛,不料您多次不将朕放在眼底,还趁国难之时,扰乱朝纲,妄图反朕!”
    太皇太后像吞了一口苍蝇,脸色难看至极,她放肆妄为的行径是有目共睹的,纵使她舌头桃花,也比不上眼见为实来得证据确凿。她向李孤松送去一个眼神,谁料这怂货关键时刻一口气都不敢吭,还故意退回朝臣行列,做了缩头王八——虽然他现在的嚣张,靠的是太皇太后撑腰,但若现在做了出头鸟,他保管会被府军的□□捅个对穿,权衡利弊之下,他理所当然地会舍弃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朕还得多谢你,”她一扬手,府军便将那些与太皇太后同声共气的朝臣钳住,“让朕知道,我们大锦竟藏了如此多的宵小之辈,非但不忠于朕,还不忠于大锦,竟趁乱之际,引发内乱!来啊,将他们带下去,待下朝后朕亲自审问!”
    太皇太后惨白了脸色,非但被“李千落”的气势吓住,还被这群不知从哪儿出现的府军震慑。
    与宫中的侍卫不同,府军气势雄浑,每一位士兵都如被铁水浇筑,双眼迸发出锐利的锋芒,如果将侍卫比做忠心护主的犬,那府军就是能将人撕裂的狼!
    这显然不是普通的侍卫,而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天子虽有兵权,但为了稳固政权,不能轻易调动,那这只府军是从何而来?用处又是什么,莫非仅仅是为了盯紧这一刻,来一个大反转?
    太皇太后的满腔疑惑,在听到圣上的决定后,达到了高峰。
    “西疆国藐视我朝天威,杀我朝长公主,践踏我朝国土,此恨此仇,焉能不报!朕要御驾亲征,亲手驱逐敌寇,定我江山!”
    朝议在轰动中开始,在满腔热血中结束。
    怀化大将军沈卫,被女帝钦点,随同奔赴战场。太皇太后被软禁宫中,其余党羽被御史台调查,而李孤松也被女帝以“不怀好意”的含糊罪名,软禁王府。
    女帝此举势必触动许多太皇太后残余党羽的利益,但她却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若趁朕御驾亲征,恣意闹事,罪等通敌叛国。”
    通敌叛国,乃大锦律法中最严重的刑罪,轻则满门抄斩,重则株连九族,太皇太后与李孤松被软禁了,谁还敢拿自己一家族的项上头颅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可叹太皇太后天真地以为君泠崖不在,他翻云覆雨的手就移开了朝堂,却不知自己早在对方的算盘里,正按着对方拨好的算珠踏向不归路。
    下朝后,梅月张口便要问出疑惑多时的问题,却看到大锦女帝双肩抖动,鼻腔中发出一抽一搭的声音,似乎在哭泣。
    “你……”她以为这是傀儡女帝,却在转到正面看到那双灵动的眼时,惊讶地呼道,“圣上?”
    “梅月……”李千落抬起头,止不住的泪珠盈盈流动,她哇地一声扑到了梅月怀里,“刚才好可怕好可怕,我好怕皇祖母抓烂我的脸,好怕那些侍卫把我变成木头。”
    这哭泣的小女孩,哪儿还有方才那盛气凌人的女帝模样。
    梅月满肚子的疑惑都打成了结,拍拍李千落的后背安慰几句:“圣上别怕,已经无事了。”
    她从梅月怀中出来,坚强地抹干眼泪,点点头:“不怕,坏豆腐说要坚强,不可以怕。”
    “是了,您怎么归来了?今日又是怎么回事,王爷他呢?”
    问题太多,她脑袋转得慢,完全跟不上节奏。她从手心里摊开一张抓得出汗的纸张,展开一看,这是从君泠崖所写的那本册子里撕出来的,上头写了遇到太皇太后逼宫时,如何应对,遇到有敌寇入侵我朝时,如何处理,甚至连应对不同情况时的说辞都替她拟好了,就是要她御驾亲征以收拢人心也是君泠崖的主意。
    归来后,她耗时一夜将那本小册子仔细研读,方发现,君泠崖为她做了多少事情,他将每一步退路,每一种意外都用她能读懂的方式,写得清清楚楚,字字句句都饱含血泪。
    她今晨时便归来与傀儡女帝互换了身份,但因时刻紧迫,没能及时告知梅月。
    她照着纸张上的字句,背了数遍,模拟了数遍场景,逼着自己挺起软得抬不起劲的背脊,逼着自己用连贯且气势纵横的声音威慑敌人,逼着自己去假扮一个足智多谋的大锦女帝。
    感人涕零的故事在痛苦的哭声中结束,梅月轻轻拍着她的背:“圣上,您今日很勇敢。”
    勇敢么?其实她并不勇敢,她只是在胆怯地退缩前,想到了一句话。
    ——“圣上请记得今日的话,他日若有人要抢夺这份礼物,定要反抗,决不让他人夺走您父皇留下的礼物。切记,无论他们以何种方式引诱,都不可将礼物交到他人手里。”
    她答应了坏豆腐,要守护这一份礼物,无论是谁,都不能将其交出。现在她做到了,但是他却看不到……
    “王爷最大的心愿,是看您成长,变成比您父皇还厉害的人。现在您做到了,王爷知道后,他一定会醒来的。”
    “坏豆腐,梅月说你会醒来的,为什么你还不醒?”御驾亲征的前一晚,她偷偷出宫去看君泠崖,沉睡的男子表情柔和,无悲无喜,恬静的睡颜让人恍然有一种与世长辞的错觉。
    她明明答应梅月要坚强,泪水却忍不住盈满眼眶。她趴在床边,握着君泠崖只有一点温度的手,泪水一滴一滴地悄然滑落,溅落他安静的睡颜。
    “坏豆腐,我今天亲自批奏状了,好多好多问题我都不懂,但是我很乖,我有问那些大臣,他们都教我怎么批,我现在学会了好多好多东西,知道怎么处理问题了,他们都说我好厉害,夸我聪明,我好高兴。还有还有,我今天还去骑马了,马儿好乖,让我骑……”她仿佛有很多很多说不完的话,一字一句,滔滔不绝,说自己的日常,说自己的感受,更说自己对他的别样情感:“坏豆腐,你说爱,就是在他出事的时候,小心脏会很痛。我知道了,你睡着的时候,我的小心脏好痛好痛,我一定是爱上你啦。你听到了吗,你起来看看我,听我说话好不好,好不好,呜……”
    她动人的告白,是君泠崖等待已久的答案,然而他却用沉默的方式,回应了她。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说天府军会代你保护我的,你说到做到,不可以反悔哦,一定要保护我平平安安地回来见你,听到了么?呜……小心脏好痛,你说要坚强,不许哭,可是我忍不住,我想你快点好起来帮我擦眼泪,坏豆腐坏豆腐……”她泪水充盈了眼眶,不管不顾地抓起君泠崖的手,抹去滑落的泪水,自我欺骗是坏豆腐帮她擦了眼泪,“你真好,帮我擦眼泪了,那你要答应,明早我出征,你要来东城门送我哦。我们拉钩钩。”她甜甜地笑了,笨拙地拉起君泠崖不会动的手,将自己的小拇指别扭地塞进他的小拇指里,紧紧相扣,“拉钩钩,不许变,变了是小……呜哇,我不要你变成小狗,你答应,你明天来送我好不好,好不好?”
    梅月痛心地捂住双唇,不忍地别过头去,声音哽咽:“圣上,时候不早了,该回去歇了。”
    “我舍不得坏豆腐,舍不得。小心脏好痛好痛。”她抱着君泠崖痛哭,泪水滴滴滑落到他的脸上。
    梅月将她拉开:“圣上,别惊扰了王爷,他此刻也不好受,走吧。”
    “梅月,”她依依不舍地回头,“相爱的人,是怎么表达爱意的?”
    梅月一怔,道:“用亲对方唇的方式表达。”
    她松开梅月的手,俯下.身,在君泠崖的唇上,深深地印上自己的唇,眨眨眼,最后一滴泪珠深情地滑入他的眼中:“坏豆腐,我走了,玉如意一定会保佑你醒来的,你一定要好好的哟。”
    她带着眷恋与不舍离去,便在大门阖上的一刻,君泠崖修长的指尖,轻轻一颤。
    ☆、57|第五十七章战场
    天子御驾亲征,是第一次如此简单与朴素,她省却了繁缛的祭祀,直接上马挥鞭,率领浩荡大军出征。
    回头看,一年前她送沈卫出征的东城门,大锦的旗帜还高悬墙头,随风扬展出激昂的风姿。然而那里,没有时常伫立在她身后的人,送她离去。
    她心口又疼了,她毅然回首,展望前方,逼迫自己将泪水含痛吞下。这是坏豆腐替她守卫的江山,她必须亲手夺回。
    沙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漫天黄沙中,金戈铁马,刀剑锐鸣,鲜血汇成涓涓细流,渗入黄沙,腐朽而发臭的尸体上,旗帜还高高扬展。
    她没有运筹帷幄的纸上谈兵之能,也没有决胜千里的兵术谋略,只能依照梅月的教导,关爱将士。
    英勇的士兵从一线负伤归来,骄傲地在缝合伤口时,哈哈大笑说自己斩下了多少头颅,而眼中的泪光却暴露了他身上的痛意。这时,她会向他们伸出手绢,细心地抹去眼中的泪光,微笑道“大锦谢谢你”。
    忙得焦头烂额的将帅夜不能寝,没日没夜地守卫阵营,这时,她会向他们送去一碗滚烫的热茶,带着士兵们的问候与热情,含笑道“辛苦了,朕感谢你”。
    笑容是最好的疗伤药,她用这味独特的药治愈了阵营里每一个远离故乡、为国捐躯的将士,令士气大振,斗志高昂,接连大败西疆敌寇。
    只是好景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不知是敌方将帅打通了料事如神的经脉,还是我朝内部出了奸细,敌寇竟然对己方的作战方式了如指掌,屡次突破己方坚固的防御,将枪头明目张胆地指向己方旗帜。
    沈卫接连几战败退,灰头土脸地向圣上跪下请罪,痛心地抹去热泪,痛恨自己无能,不能为死去的外孙女复仇。
    李千落没有怪责他,毅然将他扶起,拍了拍他脏污的手,用最真诚的微笑安慰:“沈老将军辛苦了。”
    ——对于军人而言,最普通的“辛苦”与“多谢”是对他们最有力的安慰。
    君泠崖的小册子如是写道,她也将这点贯彻到了实际之中。
    她没有妙语连珠的口才,只能尽可能地用简短的话道尽自己要表达的意思。可是一两次还可安慰吃了败仗的将士,但败阵多次后,她的安慰就不顶用了。
    我方在明,敌方在暗,在己方阵营查了数日,也没查出是哪儿出了篓子,哪儿的风将己方的消息送到敌方阵营里。士气将溃,将士们灰心丧气,无精打采,战鼓已经打响,却毫无决胜的雄心壮志。
    将士们凝重地注视着对面的敌军,揣测敌方一会儿要从何处进攻,从何处击向己方薄弱之处。
    多日战败,丧气了的斗志让他们的思维僵化,如同被牵线的人偶,麻木地挥动武器,砍削敌人的盔甲。
    又一次,敌军机敏地躲过己方突袭,绕到后方,攻陷己方坚固的防守。
    失败的恐惧侵袭而来,就在众人几近绝望的时候,高低起伏的山峦上,漫天黄沙像被风暴搅动了一般,裂开了一个偌大的缺口。
    鲜红的旗帜如同苍鹰之喙闯入视线,接着唰地一下,苍鹰的双翼抖开,千军万马铺满整片山头,乌压压地盖住了日光余晖。
    这是,两队精兵铁将!他们如爆发的熔浆,翻山越岭而来,炽热的斗志将敌人的气势融化。
    为首将领一身耀眼的银色盔甲,手中长弓迸射出夺目光芒,弯弓搭箭,箭矢穿透气流高速旋转,嗖地一声,精准地射到敌方将领的头颅之上!
    而他,竟然是多日未见的摄政王君泠崖!
    敌方将领横死沙场,敌军顿时如散沙溃散,饱受怨气的己方将士终于可以反败为胜,扬眉吐气地将痛苦与欺辱还给对方。
    扭转乾坤的一战,狠狠地挫伤了敌寇的锐气,将胜利的旗帜插到敌寇掠夺的地盘上。
    君泠崖带来了胜利,也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礼物。
    “北……北斯?”见到君泠崖安然无恙,她狂喜地奔了上去,还没能抱到她日思夜想的人,就见到了君泠崖丢来的俘虏。
    如果不是当年的惊鸿一瞥与绝情无义,让北斯这张脸在她心里烙下深刻的印记,她是决计不会将眼前这狼狈的人与那清俊少年联系起来的。
    头发乱成一团,脸上布满疙瘩,胡子不修边幅地占据了整个下颔,只有那双晶亮的眼睛还保留有军人的锋芒,但现在他被俘了,那仅剩的锋芒也将会被削去。
    原来当年官运亨通的少年,因站错了队而被判流刑,远离乡亲,到荒野地带,受尽侮辱,一腔仇怨盘桓于心,少年不忍受辱,怀着热血逃亡,毅然投向敌国阵营,做了通敌叛国的狗。因多年行军打仗,对大锦的作战方式了如指掌,故能屡屡指导敌寇击破大锦攻防,得意地指使敌寇血踏自己的国土。
    将士们赤红了眼,紧攥的拳头里包裹着满腔怨气,只要女帝金口一松,他们的拳头便将叛国贼子打成肉酱。
    女帝傻傻地看向君泠崖,得到他点头的示意,会心一笑,念诵出已经铭记于心的台词:“先押下去,派人监守,事后,让他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随后,君泠崖带着身后浩荡大军跪下钢铁般的双膝,虔诚将敌寇将帅的头颅双手奉上,语气谦卑,极尽恭顺,激昂淋漓地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表明对大锦、对女帝的赤胆忠心。
    他说得那么痛彻心扉,说得那么有理有据,最后终了在一句话上。
    “臣不辱先皇使命,替圣上守卫了大锦江山,如今圣上羽翼已丰,臣将先皇赐臣的大锦天下归还,请您收回!”
    两枚精致的虎符双手奉上,一枚刻着“天”字,一枚刻着“威”字,这一枚代表着天府军,亦即是在数月前帮她逼退太皇太后势力的军队,另一枚代表着天威军,即君泠崖在宫变时杀入皇宫,救下圣上的军队。
    这两支军队,竟然都是先皇为了她而准备,为了大锦而留下的秘密军队。
    能驱策这两股军队的,曾经是代守江山的君泠崖,而现在,是她!
    ☆、58|第五十八章告白
    史书有载:“凤初贰年,西疆国入侵大锦,女帝御驾亲征,士气大振……同年辰月末,女帝亲擒叛国贼人北斯,斩首示众,于摄政王君泠崖手中夺回天府、天威二军,重掌江山……同年仲月末,战休,西疆国大败,割地赔款,对大锦俯首称臣,立誓绝不来犯。”
    凯旋时,已是暮春。裹挟着黄沙的风还稍带着凉意,君泠崖刚从死亡线上走一遭回来,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连夜跃马扬鞭奔赴战场,在第一线上连夜奋战。战事一休,顽皮的大脑就自动剪断了神经线,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他非但绵软得提不起力气,还如被火中炙烤连续几日高热不退,直到昨日才勉强退了热,有精力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