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滴答、滴答……”
门紧紧关着。这扇门是奇珍堂与外界唯一的通口,只要将它合拢,堂内便会足足昏暗几分。
此时堂内更黑,因为门外的天气正阴沉,似乎要下雪的模样。就连地上蜿蜒流淌开来的液体,也失去了它原本的颜色。只是漆黑上多了几块光斑。
“滴答、滴答……”
柱子旁边蜷缩成一团的人形打了个哆嗦。他只穿着一件轻薄的衣衫,这个天气未免有些冷。再加上手腕被划开了一条血口子,温度正慢慢的随着血液的流逝而降低。
他原本是极其清醒的,从宫里回来之后,他便被族长叫了过来。说什么看他立了功,按照原本的约定,会把先圣子的剑给他。可惜……他们只是想让他多养出几多长生花。
三天了,血应该要流干了吧?对于这一次的清醒,他能猜出,是因为快死之前都会清醒那么一会儿。
盛阳呵呵一笑,干涩又苍白的嘴唇没力气开合。可笑啊,竟然真的相信他们至少会赏罚分明一回。
他忽然记起刚刚被绑起来的那天,他们的少爷来找过他。还踩着他的手问他,“你说你啊,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你活下去!?”
说实话,这一句话真的像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仔细一想,还真的没有了……
家人没了,地位没了,从小到大最想做的铸剑师更是遥不可及。自己到底还在苟延残喘些什么?
“很疼吧?!”那个人的靴子在手指上使劲的碾压。
盛阳嘴角一弯,“你和……你爹……真是像的很……啊……”手指似乎要被踩断,他咬住了嘴唇。
最后那个人终于发泄完了他莫名的怒火,摔了门出去就再也没人进来过。
冷。
“滴答、滴答……”水钟的声音依旧显得迫切,一滴接着一滴破碎在黑暗里。
“打开。”门外隐隐传来一个声音。
“是。”
“吱呀——”冷风夹着细雪一股脑的涌进堂来,地上的人又打了个哆嗦。
他匍匐在地上,没有力气抬头,也不想看见他的那个堂兄的脸,毕竟到了快死的时候……也不该给自己留下这么最后一眼。
他将视线移到了前方的一片艳红上,那是他歃血养出的花。长生花。
脚步停在了身前。西风夹杂着破碎的雪拍打在盛阳脸上。他沙哑着嗓子,发出如同蚊子一般的声音。“你……杀了……我吧……”
“给我收回去。”回答如同一声惊雷。
地上的人一震,忽然费力挣扎着要抬起头来。不会的……不可能的……
在他抬头之前,面前的人已经屈膝蹲下。一只温热的大手毫不留情的抓来地板上流血的手腕。
“那句话,我让你收回去。听见了吗?”握住才知,这手腕已经凉透了,更是肤色苍白如同死尸。
白光包裹住手腕,虽然已经没有肢觉了,盛阳依旧皱起了眉头。真的,没有听错。
关月向来不喜欢血腥味,可这奇珍堂的血味虽浓,却是有股甘甜。他稍微松开手,那消瘦的手腕便从手里滑落,毫无防备的摔到地上。
他的眉头深敛,把地上蜷缩的小东西抱紧怀里。很冷的身体,就穿了一件薄衫。
“关…月……”怀里的人睁着那双好看的眼睛望着他。也不知为何,他便从这声音中听见了能让自己心头一紧的音色。
“我…我……疼……”盛阳这次终于没有力气大哭,不过还是有几颗饱满的泪水忽然就滑落到唇齿间。
关月不晓得该说什么,就听见有人踏着地上的积雪急匆匆跑来。
“圣、圣子!”是族长带着族里几个人。
四个长老也是直接把人拦在了门边。
“我……我……好疼啊……关月……”怀里的人把脸埋进了深处。
关月忽然发觉自己受不住这个人叫自己的名字,连忙拿了一颗药堵在他嘴巴前。“血止了,吃药就不疼了。”
可那嘴唇紧紧闭着,脸又往里缩了缩。
关月更不清楚自己哪里来的好脾气,可能是看着地上大片半凝的血,又感觉着怀里冰凉的触感,他觉得要做些什么。
没有回头,声音低沉。“盛家真是好大的面子。”这句话自然是对外面的人说的。
“圣、圣子……我盛家一心一意……这……这是一个犯了错的家童罢了……”
“家童?”询问的口吻显得并不友好了,关月摸摸怀里人的头顶,道:“这个人,是我的。”他稍微转了脸:“比你的命贵多了。”
门外的辩解一转成了求饶,关月也没心情去听,只感觉指尖被一个柔软的
事物触碰。他低头,正看见盛阳乖乖张嘴,把药含住。随即指腹被一个湿润的东西舔舐了一下,药便没了。
关月忽然明白似的,心想着这原来还要先为他出了气才会吃。
也罢,欠他一命,就算还了。
想着,关月抱着盛阳站起来。“跟我走吧。”不是询问意见,他真觉得应了长老那句话,这家伙差一点就被作践死了。
关月在珍宝堂门口顿了一下脚步,好像是叹了口气,道:“把长生花全部带走。”语罢,便紧紧抱着怀里的人走进了风雪之中。
几个长老应了一声,堂外侯着的人便进去细细搬起那十几株花来。
“这盛家的事儿,圣子要管?”紫衣长老摸摸胡须,又看看堂外跪着的几位。
红衣长老摇头,“这血的味道,你闻见了吗?”
是纯净之血,静心修炼又极有天赋的铸剑师才有的。
“那长生花是这孩子养的?”紫衣长老嫌弃的白了外面几个人一眼。“这盛家的一伙子,真心不害臊。”
红衣长老撇嘴,舒口气:“圣子口中独闯月窟的少年,八成就是他了。”
……
怀里的人已经沉沉睡去,关月轻轻将他放在床榻上,摸摸他的膝,还是冷的。于是探身过去扯了棉被过来。
“嗯……”
很小的声音自身下传来,不知为何他就放轻了动作。替他盖好后又将露出的手抓起往里塞了塞。
左手手腕上还有干涸的血,凝固在修长的手指上,不觉狰狞。右手……
关月眉头一拧。右手满是细小的伤口,青紫了一大片。
“胆子到是大,可还是成日被人欺负。”实在是看不下去,关月反复告诉自己这个家伙是他救命恩人,不如就……好事做到底。
手掌包裹住那手背,又是一阵温和的白光。
“我……就剩下……”床榻上的人迷迷糊糊睁开一条缝,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反手抓住了关月的衣袖。
“我…就剩下…你了…关月……”吐出这一句呓语,那眼睛又一次闭上了。
床榻旁边的人手指一僵,扯回了自己的衣服。
门外几个长老带人捧着花刚刚走到殿门口,就看见殿门猛的被打开,他们的圣子从里面快步出来。
“圣子,这……”
“不、先不要进去。”关月皱着眉头,“等他醒了,去问他放哪里好。”话刚说完,他就扒开长老自己走了。
几个长老端着花有些不知所措。倒是他们的圣子,看那样子,像是逃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