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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谢怀德接着这消息,顾不得依旧下雨,辞了吴县令,带了侍卫们赶了下去,次日便与那队商队遇着,月娘正在这队商队中。
    ☆、第295章 殴打
    又说商队看着对面来了几匹马,为首那个男子二十四五岁年纪,衣裳鲜洁都雅,是个公子哥儿模样,身后又跟着几个差役,便将车队停下。为首的商人打马向前,来在谢怀德面前,客客气气地作了揖:“小人郝文胜,襄阳人士,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谢怀德先将来人打量了回,见这人三十左右模样,生得脸皮微黑,稀疏几根胡子,论起样貌来实在寻常,双眼倒是清正,倒不象个心存歹意的,便回了一礼,口中道:“我姓谢。”眼光着车队中那辆县君规制的马车看去。
    谢怀德话音才落,就看着那马车的车帘子一掀,有个二十来岁的妇人探出头来,衣衫头面甚是光洁,身材略短,面庞儿不丑不俊,不是月娘又是哪个?
    原是月娘在车中听着谢怀德声音,虽没见着人,可听声气是自家哥哥,正是疑惑的时候,听着来人自称姓个谢,忙掀开车帘来,一见果然是谢怀德,顿时放声大哭,口中喊着:“二哥哥。”也不用人搀扶,竟是自家跳下马来,朝着谢怀德这里就跑了过来。
    谢怀德见着月娘跑来,忙翻身下马将月娘扶着,兄妹相见时,谢怀德还罢了,月娘可说是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一般,一旁的郝文胜十分尴尬,脸涨得赤红道:“不管我事哩。”说着提马倒退了几步。
    谢怀德也是机敏的,知道月娘脾气,若真是那郝文胜欺了她,她见着自家必然会立时揭发,绝无顾忌,这会子自是哭,多半不管他的事,因此倒还与郝文胜道了句谢,又说是:“舍妹想是思念亲人,所以哭泣,郝兄不必愧疚。”郝文胜这才松了口气,赔笑道:“贵兄妹有甚话,上车说罢,这大庭广众的,不太好看相。”
    即寻着了月娘,又是全须全尾的模样,谢怀德也就放了心。即放了心,自然要问月娘为何从阳谷城出来,如何耽搁了这些日子,又如何与商队混在一起,只是众目睽睽地也不好动问,是以谢怀德复谢过郝文胜,再将月娘送上马车,复又回来,只道自家行李都在前头驿站,请郝文胜的商队同往。
    不想郝文胜倒是个不肯沾光的,谢过谢怀德,带着商队自家走了。
    看着郝文胜走了,谢怀德也忍不到驿站,弃马上车,沉了脸看着月娘,道是:“我竟不知道你胆子大到这样!父亲知道你这样胆大,十分恼怒,已告诉了殿下。你倒是与我说说,你作甚一个人跑来,又是如何与那些人混在一处的?”月娘叫谢怀德一问,心上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哇地一声哭将起来,抽噎着将来龙去脉说了。
    自齐伯年与顾氏两个答应了月娘将端哥抱来阳谷城却又反悔之后,月娘便起了要往京都来的心思。只以为她到了京都,她即是齐瑱原配,又是县君身份,拿捏个小妾与庶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便是齐瑱不肯答应,如今玉娘可是皇后,她这个做姐姐的叫人欺负了,她那个皇后就有脸吗?是以拿定主意,要亲自往京都去,将那狐狸精母子一卖,看齐瑱能拿她如何!
    只月娘倒也明白,便是她如今有了县君身份,可身在齐家也不是那样容易走脱的,齐伯年与顾氏两个必定拦着她,便是英娘知道,也未必肯答应。还是月娘身边的绿意替她出的主意,道是:“县君日日往街上逛去,等着哪日太太见惯了,也就不起疑心了。”
    说来也难怪绿意撺掇月娘,实在她年岁与月娘一般大,如今已是二十出头的人了。月娘是个眼中只有自己的,由头至尾就没想着将绿意给齐瑱也就罢了,竟是绝口不提绿意终身。这一耽搁,绿意标梅渐老,如何不急?绿意的娘老子随着谢逢春进了京,也无人替她出头说话,绿意自能自家焦急罢了。这回看月娘不忿齐伯年顾氏夫妇出尔反尔,便在月娘跟前出了主意。
    月娘听说,细想了回,倒也有理。说来月娘也不是个蠢人,即拿定了主意进京,自然要预备行囊。可当日整理,岂不是引人注目,故此是今儿出门往车里挪几件衣裳,明儿出门时搬几样首饰,做得是悄无声息,直至将她房中的妆奁银钱都搬得差不多了,月娘便借口往甘露庵进香,带了绿意画扇两个丫头,又叫了陪嫁来的一个粗使婆子押车,竟就往京都来了。
    从阳谷城出来,先是走的官道。一路上,但凡身后来了车马,月娘主仆几个都有些惊怕,唯恐是齐家赶了来。尤其绿意,她深知月娘叫拦回去了,满破着吵一架,齐氏夫妇也不能拿她如何,倒是自家是出了主意了,叫他们知道,便是不打死也要叫发卖了,是以又与月娘道:“老爷太太们若是知道了您不是往甘露庵去的,怕您往国公爷跟前告状,必定要将您拦回去的,不若我们绕个路,也好叫他们找不到。”月娘听了也觉有理,点头答应了,是以走了不远,竟是下了官道,打算绕道平阳城,再往京都去。
    起先还好,虽不是官道,道路也算平整,尤其月娘是县君规制的马车,比之寻常人家马车阔大许多,一路上颇引人侧目,乡民们纷纷闪避,指指戳戳地,叫月娘心上十分得意。
    齐家原有两个车夫,一个将要五十姓个阮,一个不过二十来岁,姓个张,家中行四,人都唤他四郎。月娘怕齐家疑心,是以并不敢叫那个老成的老阮来赶车,反喊了才学赶车没两年的张四郎。
    若是一直顺着官道走,张四郎纵不大认得路倒也不能迷了路,到了夜间又有驿站,也是十分便宜。偏她们为着躲避齐家与李家追赶,将马车赶下下了官道,走起了小路,起先还平整阔大,行得一段之后道路时宽时窄不说,更有分叉。张四郎从未出过阳谷城,一时之间哪里认得路,只想着城与城之间的主路必定的宽大的,是以只拣着平整的大路走。
    哪晓得因这道路连着阳谷城与平阳城,哪个城也不肯多出银子修整,只怕自家吃了亏去,故此反倒是曲曲弯弯,高高低低的才是正路,那平整宽阔的反是走偏了。
    是以月娘等人走到天黑,莫说是走到平阳城了,反是越走越偏僻,两边树林草丛也渐渐茂密起来。张四郎这才知道自家走岔了路。也是月娘颇有些得理不饶人的名声,连着齐伯年与顾氏两个都要顶撞,何况他人,是以张四郎因怕月娘怪罪,倒是将月娘瞒着,只说是出来的晚,又绕了路,故此当天来不及赶到平阳城。
    月娘是难得出门的,听着这话竟是深信不疑,因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张四郎少不得又捱了顿骂,可到底无可奈何,只好在马车上过了一夜。到得天亮再看马车四周,便是月娘再糊涂也觉着不对了,这哪里是大路,两边儿树木茂密,草俱都长得半腰高不说,竟是来往人影也无有一个,哪里是大路的模样,分明是迷了路。
    月娘的脾性哪里是肯吃这个亏的,当时发作,将张四郎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更要去抢张四郎手上的马鞭。张四郎不提防月娘这样暴烈,被月娘将马鞭抢了去,身上也捱了几鞭。
    张四郎也不是个稳重的的,不然不能月娘私自上京他一声不出,反而跟着上京。这时脸上身上捱了几鞭子,倒是发起脾气来,劈手将鞭子夺了回来,在月娘面前挥着鞭子道:“并不是我故意迷路,你打人作甚!”
    月娘几时叫人这样顶撞过,虽未叫鞭子抽着,也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张四郎骂道:“你个贼砍头的畜生,有娘生没爹教的杂种!我是县君,你竟敢打我!到了京都,仔细你的狗头!还不赶车!”绿意与画扇两个听着月娘说出这话,暗暗叫苦,都道:你都骂了人父母,还要砍人的头,哪个还肯送你上京!
    正要过来劝解,果然看着张四郎大怒,劈面将鞭子掷向月娘,横眉立目地骂道:“烂了舌头的贼泼妇!不过是会投胎罢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把你狗眼张开看看!老子是个什么人!”说了竟是跃上车来,扯着月娘胸前的衣襟,左右开合在月娘脸上打了几掌。
    张四郎是干惯粗活的,手下很有把力气,几掌下去,将月娘两腮打得红肿,口角溢出血来。月娘原先还哭骂几句,到后来竟是住了口,瑟瑟而抖,只怕张四郎一时兴起,再做出甚事来。
    张四郎将月娘殴打了回,又扯着月娘衣襟将她拖下车来扔在地上,自家钻进车去,翻了一翻,将银票与金簪玉钗等都抓在手上,复又跳下车来几步走在月娘身边起脚在她身上踢了几脚,啐了口道:“入娘的,贱婆娘!老子不伺候了!。”当着月娘的面儿,将银票都撕了个粉碎,撒了月娘一头一脸,又将金簪玉钗等都折毁了,这才拍了拍手,扬长而去。
    绿意与画扇两个这才敢上来搀扶月娘,月娘叫张四郎打得浑身疼痛,好容易才挣扎起来,跌跌撞撞地爬到车内,取了靶镜来一照,因看镜中人两腮赤胀,口角溢血,模样儿惨不忍睹,一时悲从中来,扑在车内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
    画扇看月娘哭得可怜,只得壮起胆子过来劝解了回,好容易才劝得月娘收住悲声,这才扶着月娘坐好,又问月娘道:“县君,总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不若叫绿意姐姐陪着您,奴婢往前头看看,瞧能不能寻着人来将车拉出去,您身上的伤也要寻个大夫看看哩。”月娘一面拭泪一面点头,叫了声:“绿意,绿意?”
    连着唤了几声绿意都没人接声,月娘与画扇两个这才觉得诧异起来,旁的不说,绿意为人擅能奉承,照着平常,本该是她来劝慰月娘的,如何她今日竟是鸦雀无声起来?
    月娘心上隐约觉着不好,将车帘子一掀向外看去,哪里有绿意人影。莫说是绿意不见人影,便是叫张四郎折断的金簪玉钗也不见了影踪,分明是绿意趁乱偷偷跑了,人跑了不算,更将东西也一并卷了。
    月娘见状,气得手脚冰凉,她昨儿本就没歇好,又叫张四郎殴打了回,身上带着伤,再叫绿意这一气,哪里还扛得住,双眼往上一插,向后便倒。
    ☆、第296章 殷勤
    月娘这一晕,唬得画扇哭也不敢哭,连着唤得几声,月娘只是不醒,自是将画扇吓得手脚俱都发软,待要去喊人,又不敢抛下月娘一个人,她素来是个没大主意的,只得哀哀哭泣。也是月娘与画扇两个有些儿运气,恰有几个农夫经过,好在那张四郎虽将银票金簪等毁去,散碎银两等倒是未动,画扇取了些碎银来奉上,又苦苦哀求了,那几个农夫这才将月娘送到了平阳城,寻了家客栈住下。
    月娘身子素来强健,可这一回的病却是来势汹汹,请的郎中都说是气郁伤肝,要慢慢调养,又欺月娘与画扇两个都是没注意的,开出的方子都是大方子,一贴药竟要二分银子,月娘所住的又是上房,花费也大,偏月娘带将出来的银两没了大半,没几日便将剩下的银两用得七七八八。
    画扇倒也劝过月娘,叫她使人回阳谷城给齐氏夫妇去个信,叫他们来接,料想齐氏夫妇也不敢不来,便是不愿意,还有大姨太太呢。不想月娘的左性犯了,只以为自家这回若是这样灰溜溜地回去,便是丢尽了脸面,日后在齐家再抬不起头来,竟是执意不肯。画扇无奈,只得把衣裳包了去当。
    可衣裳能当得几个钱,且又都是穿过回的,月娘更要吃药,没过几日连着房钱也付不出来。这开客栈的,哪个肯叫人平白占着上房,掌柜的先让小二来催逼月娘腾房,只说是,若是付不出房前,挪在通铺也睡得人。
    月娘哪里肯答应,她吃了这几日的药,精神倒是好了些,指着小二骂道:“也不张开你们狗眼瞧瞧!瞧瞧我是谁!我是圣上钦封的县君,当今的皇后是我嫡亲妹子,见着我还要客客气气唤一声二姐姐,你们这样待我,仔细你们狗头!”
    小二叫月娘这一通怒骂,吓得腿也软了,乱滚带爬地去寻掌柜,加油添醋地与掌柜学了。说来月娘那马车是县君规制,自与其他马车不同,堂皇许多,掌柜的也称过奇,这时听说月娘身份,一时也有些害怕。转念想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冒充皇亲国戚的也不少呢,且听说谢皇后是阳谷城人士,这位若真是谢皇后姐姐,为何不去阳谷城求救?偏要留在这里靠着当东西维持?
    是以反训斥小二道:“没用的东西,人说甚你都信!她说谢皇后是她妹妹,皇后娘娘就真是她妹妹了?我还说我是天皇老子哩!”骂得性起,又踹了小二一脚,便要自家去寻月娘说话。
    因他二人说话并未避着人,就叫一个行路的商人听着了,便是那郝文胜。这郝文胜听着这家客栈内竟有个县君落难,心上便是一动,他倒也仔细,先去后院将月娘那架马车查看了回。
    这郝文胜原籍襄阳,家中颇有资产,乃是当地头一号的商户,因长年在外行商,颇有些见识,看着月娘那车驾便知绝不能是假冒的,心上就有了主意,要趁着这位县君落难,奉承一二,若是能搭上承恩公府,日后就有许多好处。只是公府高门,奉承的人必多,若是自家殷勤上前,人只会看做他有所图,也不能领情,是以郝文胜只做个仗义疏财的模样,在背后替月娘交了房钱,又延医吃药,自家虽未出面,却是使小二告诉了月娘知道。
    月娘正是难中,遇着个萍水相逢的人这般仗义,如何不感激敬佩,待得病好,竟是使了画扇将郝文胜请了来,亲口将自家身世吐露,又道是:“若你能护送我上京,待我与我父母兄长见了面,自忘不了你的恩情。”
    郝文胜这才做个有眼不识泰山的模样,将月娘好一番奉承,因看月娘衣裳头面损失了许多,更奉出银两来与月娘置办,直将月娘哄得以为他真是个君子,更是信任,这才随着郝文胜的商队一路上京来。旁的好处且不说,因有县君车驾在,是以商队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歇的又是驿站,可说是平安顺遂,郝文胜愈发觉着自家主意拿得正。
    直至见着谢怀德,这郝文胜也是见得世面,看惯人情的,只与谢怀德说了几句,便知谢怀德为人与那位县君可说有天地之别,十分不好应付,自家若不是乖觉些,只怕将护送县君来京的好处一笔勾断,是以才装出一副云淡风轻,不计报答地模样来。
    月娘所说不过是讲她所知所闻讲诉一遍罢了,自不是这样周祥仔细,更不能只说绿意与郝文胜所思所想,可听得谢怀德也是暴躁起来。一个姑娘太太县君,自家一点子正主意也没有,都听个丫头挑唆也就罢了。见着个无事献殷勤的外男就将人当做了好人,竟将真情合盘托出!这岂止是糊涂二字可说。
    谢怀德忍了半刻气,到底耐不住性子,把手指了月娘道:“从前父亲大哥说你胡闹,我还替你辩白几句,偏叫你打了脸!你如今什么身份?齐瑱又是你什么人?你要上京见他,天经地义,哪个能拦你!光明正大的路你不走,偏鬼鬼祟祟,闹出这样的事来!你叫人怎么看你!”说着,气上心头,一掀车帘子跃下车来。月娘待要唤住谢怀德,可看着甚少发怒的谢怀德颜色变更,也害怕起来,缩在车内再不敢出声。
    谢怀德气归气,到底也不能抛下月娘不理,先修书一封使人六百里加急往承恩公府报信,将月娘所说简略写了,又请谢显荣去探查,京都可来了一支商队,为首的姓个郝,襄阳人士,若是寻着了,留几个人看守,观察其为人要紧。待得书信送出,这才回来再见月娘。
    若是从前,谢怀德将月娘训斥一番之后甩手离开,以月娘的性子必定发怒,必要与谢怀德争个短长。可她如今才吃过苦头的,胆气尤未养回来,看着谢怀德怒气冲冲离去,心上先就害怕,唯恐谢怀德也抛下她不理。看着谢怀德回来,这才将心放下,又哭道:“二哥哥,你只骂我!可我哪里知道绿意是个黑心的,定是她与那张四郎勾搭成奸,故意害我!”
    谢怀德听着这几句,顿时心灰,愈发觉得玉娘主意拿得正,月娘这样的性子,合该一世被关着,若是放她出去走动,不知哪一日就要惹下泼天大祸来。因心灰了,谢怀德也不再教导月娘,只吩咐画扇好生伺候,自家依旧出来,自家先去富民县与吴县令道谢,而后便护着月娘车驾回京去了。
    又说谢逢春接着谢怀德去信,他不怪着自家不会教导女儿;二不怨齐瑱待妻子薄情;三不恼齐氏夫妇不体恤月娘可怜,只恨马氏不会教导女儿,先将劈头盖脸将马氏训斥了一场,直将马氏骂得痛哭流涕,一个字也不敢辩。
    待得训完马氏,谢逢春方道:“待得月娘来,你依着殿下的意思辟一个院子与她住了,叫两个儿媳妇将她看住,没我的话,不许出院子半步,不然,腿也打折了她!”说了拂袖而去。
    马氏本就牵挂月娘,这些日子来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再看得谢逢春毫无父女之情,只将错怪在她母女身上,怎么不心灰,便将冯氏与梁氏两个喊了来,只要她们辟一个大些儿院子,待得月娘来,她与月娘作伴去。
    冯氏与梁氏两个只得上来劝哄,无如伤马氏的是谢逢春,两个儿媳妇的劝解自然无用,便是谢显荣解说,马氏也依旧哭道:“你们都不要劝我!你父亲恨不得月娘死呢!我没教好她,是我的错,我去伴着她也就是了,省得你们父亲瞧着我母女不入眼!”谢显荣无奈,只得出来寻谢逢春,不想谢逢春竟是不在房中,再一问,谢逢春竟是往小佛堂去了。
    谢显荣听着这句,心上就是一沉,脚下不由自主地也往小佛堂去了。待得到了小佛堂前,只看着黑漆的院门紧闭,里头鸦雀无声,谢显荣一片心上冰凉。
    玉娘的亲娘孟姨娘正住在小佛堂中。虽自玉娘进宫之后,孟姨娘仿佛洗心革面一般,再不肯抛头露面,争风吃醋,便是谢逢春去寻她,也叫她关在门外,一连数年,饶是这样,谢逢春倒还常念着她,虽其中有玉娘的缘故,可依着谢逢春从前待孟氏的情意,未必不是心上还念着她。如今父母之间裂痕深远,玉娘又是得势的皇后,日后生下太子,来日就是天子,到玉娘做得太后,要扶持自家生母,马氏哪里还有活路。
    谢显荣想在这里,后心都有些发凉,只是要他与玉娘作对,却又是万万不可能的。
    莫说是谢家的富贵前程都在玉娘身上,便只以玉娘的心机手段来论,惹着了她,哪个能有下场!旁的且不论,护国公府赫赫扬扬百余年,如今又去了哪里?!上下百余口都做了刀下鬼!再有那凤子龙孙,一般丧命,哪个能与她抗衡?!
    谢显荣想在这里一声也不敢出,悄悄地回到自家房中,房中空荡荡地,冯氏还未回来,想是依旧在马氏跟前服侍。谢显荣挥退了房中服侍的丫头们,自家在牀边坐了,一低头,恰看着脚踏边的小机子上搁着个针线篓,最上头是件素白的小衣裳。谢显荣是有一儿一女的人,实情说起来,他倒还是个好父亲,长子谢骥出生时,他还亲自替他穿过小衣裳,是以一眼就看出,这是初生婴儿才穿得的。
    谢显荣心上一动,探手将小衣裳拿了起来,捏在手上仔细翻看了回,原本带些愁容的脸上带出笑来。这时就听着叫他赶到外头去的丫头们一声声的夫人,一抬头,果然看冯氏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了些疲色。
    谢显荣忙将小衣裳扔下,亲自过来搀扶冯氏,口中道:“你走这么急做甚?仔细闪着腰!”又亲自扶着冯氏在牀边坐了,虽谢显荣与冯氏夫妇恩爱,可谢显荣这般殷勤仔细却也难得,便叫冯氏摸不清头脑,脸上带些笑地问:“世子,您这是做甚呢,妾又不是那等娇弱之人,哪里用这么仔细。”谢显荣脸上带笑道:“你还瞒我,这是甚?”说着将小衣裳往冯氏面前一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史上最治愈渣渣  扔的一颗地雷。
    ☆、第297章 灵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甜梦  扔的一颗地雷
    ps,为了庆祝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明天留言的,都有红包哦。大家不要和阿幂客气。
    冯氏先叫谢显荣说得茫然,再一瞧谢显荣手上衣裳,脸上笑容略减,她自为因着谭氏的事开罪了玉娘,心上常自惴惴,有意奉承讨好,可玉娘那性子,皮里阳秋,喜怒不显,哪个知道她喜欢甚呢,百般无奈,这才做了几件婴儿的小衣裳来,这时听谢显荣误会,只得伸手接了过来,微微笑道:“这是妾替小殿下做的。虽宫中都有预备,可到底也是我们家的心意。”
    谢显荣起先见着小衣裳时,以为冯氏有孕,心上十分喜欢,待得知道这是冯氏为玉娘做的,隐约失望,脸上笑容倒是依旧,只道是:“你想得周到。如今殿下什么没有,倒不如送这样,凭她用不用,总是我们的心意。”
    冯氏哪里敢辩解,只是含笑答应,又问谢显荣道:“待二妹妹接回来之后,您看叫她住哪里好呢?”
    谢显荣听见月娘名字,就把眉头皱了,咬牙道:“早知齐瑱是这般拎不清的,就不该把月娘许他!”若是齐瑱乖觉些,就该将翠楼母子送回阳谷城去,再将月娘接过来。月娘虽是胡闹,可待齐瑱到底有几分真心,只消齐瑱肯哄着她,自然就无事了。偏齐瑱仿佛料准了谢家不能将他如何一般,执意晾着月娘不理,以至于惹出如今的事来,那郝文胜还不知道是什么人,所图又是什么呢!说来,都是齐瑱的不是,实在可恶。
    冯氏听着谢显荣怨怪齐瑱,心中颇不以为然,暗道:“以月娘性子,要是齐瑱在她跟前低了头,翠楼母子还能有活路吗?”口中却不敢与谢显荣辩驳,只道:“如今殿下即要二妹妹在家住着,也是为着二妹妹好。凭在哪里,也不会有家里人待她好的了。妹夫那边,慢慢相劝也就是了。”
    谢显荣听说,叹了口气,将冯氏的手拉着:“弟妹新嫁,并不知道二妹妹为人,你多提点着些,人来人往的,不要叫她出来。”冯氏想了想,又问:“母亲那边不大情愿呢。”谢显荣捏着冯氏的手道:“再不情愿,也是殿下的旨意。”说着想起心头忧虑来,低低叹息一声,下颌朝着小衣裳一指道:“你做得几件了?”
    冯氏回道:“这是细棉布拿水煮过三沸,再细细揉搓了,最是细软,不伤婴儿肌肤的。妾有怕针线上人不干净,前后都是自家动的手,是以慢些,才做了两套。”
    谢显荣听说,点了点头:“你明儿递帖子吧,将月娘的事告诉殿下知道,再将这个给殿下送过去,就说是母亲想着,亲手做的。”冯氏不想谢显荣竟是要将她的辛苦白送与马氏,心上虽不情愿,到底不敢违拗,只能答应。谢显荣是个聪明人,一瞧冯氏脸色便知她心上委屈,便揽着冯氏的肩,在她耳边将自家忧虑细细说了:“母亲老迈昏聩,又与殿下素无恩情,总要留个退步给她。”
    冯氏待要说,若是玉娘日后真有了叫孟氏取马氏而代之之心,这几件衣裳又怎么能叫她缓手,不过是个自欺欺人,可到底是谢显荣一片孝心,若是自家不肯答应,只怕要伤了夫妇情分,只得勉强答应。谢显荣见冯氏答应,脸上笑得更是温存,将冯氏的手一捏,含笑道:“多谢娘子体恤。”冯氏叫谢显荣这一捏,把脸也红得透了,轻轻啐了谢显荣一口,便将方才的不悦放在了一旁。
    又说冯氏次日递了帖子求见,次日就批了下来,准她入宫。第三日上,冯氏按品装扮了,又将做得的小衣裳收拾了,先携来与马氏看,因道是:“待得见着殿下,妾就与殿下说这是母亲想着小殿下,亲手做的,母亲可记着是什么,日后不要说岔了。”
    马氏正伤心谢逢春无情,哭得眼睛肿得核桃也似,听着冯氏说话,心不在焉地将衣裳瞥了眼,满不在乎地点了头,又扯了冯氏袖子道:“你见着殿下,求她一求,月娘到底是她姐姐,她姐姐不叫夫家喜欢,她脸上就有光吗?”说了,又哭几声。
    冯氏本意是要马氏知道她的好处,不想马氏竟是丝毫也不在眼中,她本就有些儿委屈,这时更是不喜欢,只当着马氏的面儿,还得答应。还是梁氏在一旁,瞧着马氏这样,再看冯氏脸色,只得过来劝解道:“母亲,殿下虽是母仪天下也管不到人家中去的,您叫嫂子去说,殿下岂不为难。殿下若是为难了,圣上也要不喜欢的。”
    马氏的本意倒是,指望玉娘亲自令齐瑱将翠楼母子发卖,料那齐瑱也不敢不答应,叫梁氏后头那句“圣上也要不喜欢”一说,心上知道是实,到了口边的话就缩了回去,只道是:“罢了,由着你自家说罢!多少劝着些殿下,叫她也念些儿姐妹情分。”说了又把帕子捂了脸哭。
    如今哪里来的姐妹,,玉娘已是国母,她肯认你做姐妹,你才是姐妹,她若是不肯,摆出身份来,便是马氏也得与她磕头!冯氏听着马氏的话,脸上的笑险些儿挂不住,咬牙答应了,辞了马氏出来,上得自家车驾,脸上的笑再挂不住,直至到了未央宫前,脸上才活络些。
    待得冯氏堆了笑脸到得椒房殿前,就有宫人接着,笑盈盈地与她道:“世子夫人来了,殿下正与五殿下说话呢,您进去罢。”冯氏满口答应,垂头屏息地进得内殿,果然就听着有个孩童的声音道是:“母后,弟弟踢阿宁了,弟弟踢阿宁了。”
    冯氏悄悄地抬眼,就看着个身着皇子常服的五六岁男童,将小手按在玉娘腹部,脸上喜笑盈盈地几乎放出光来,正是皇五子景宁。
    又看玉娘脸上一丝愠色也无,笑道:“轻声些儿,不然叫阿琰听着,仔细她吃醋。”景宁哦了声,忙将小手缩了回来,负在身后,仰面看着玉娘:“母后,弟弟出来后,阿宁可不可以带他玩呀,阿宁还会教他背书的。”玉娘抬手摸了摸景宁的小脸,笑叹了声道:“到时弟弟欺负你呢?”景宁想了想,认认真真地与玉娘道:“阿宁是哥哥,是要让着弟弟的。要是弟弟实在不乖,阿宁就与弟弟讲道理,不会和弟弟吵架的。”
    冯氏听在这里,心下暗伏,道是:这般教养着,若玉娘这一胎果然是个太子,这五皇子日后自然是助力。若依旧是个公主,依着如今母子俩的情分,与亲生的又有什么差别呢?这样的深谋远虑,怨不得谁也比不过她呢。
    玉娘余光里瞥见了冯氏,摸了摸景宁的头,与他道:“好孩子,你去瞧瞧阿琰的字写得如何了,没写完二十页大字不许她出来。”景宁听了,点头答应,又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在玉娘腹部轻轻摸了摸:“弟弟,你要乖呀。”说了,这才退了下来。
    一离了玉娘身边,景宁脸上就端肃起来,颇有了些皇子风范。在景宁心上,玉娘便是他亲娘,待得行至冯氏身侧,认得是承恩公世子夫人,绷着的小脸便露出笑容来,看着冯氏要与他行礼,忙侧身避开,问了冯氏好,这才往景琰所住的偏殿去了。
    看着景宁出去,冯氏这才过来与玉娘见礼,觑着玉娘脸上神色平和,这才壮起胆来将谢怀德信上所说与玉娘回了,只马氏所说半个字也不敢提,又小心翼翼地道:“如今正往京中来。”玉娘唔了声,道是:“郝文胜是何许人,可要查仔细了。”
    冯氏回道:“是,世子已吩咐人盯着去了。”玉娘轻轻笑道:“嗯,大哥哥办事我还是知道的。不过母亲这会子怕是心疼着二姐姐,要我与她做主呢,到底是母女,这也难怪她。莫说我管不到人家事,便是我能开这个口,齐瑱心上不服,一样不能和睦,不若叫二姐姐改改脾性,待得二姐姐改过了,再与齐瑱相见,有个惊喜,许就将前事一笔勾倒了。”
    冯氏素知玉娘聪明,却不想她灵慧至此,仿佛对马氏所为亲眼目睹一般,自然不敢说个不字,赔笑道:“殿下真真明见,母亲听着二妹妹吃了那番苦头,哭了一夜,只悔从前没有好生教导,以至于有今日磨难。只是母亲虽心疼二妹妹,更疼殿下呢。这是母亲亲手为小殿下缝的,又贴身放了好些日子,母亲是没出过痘症的。”说着便将包袱亲手打开,将里头两套雪白的小衣露在玉娘眼前。
    就有珊瑚下来,从冯氏手上将包袱接了过去,奉在玉娘面前,玉娘探手将衣裳一翻,见针脚细密平整,脸上就露了些笑容,莫说是马氏不能想着为她做衣裳,便是马氏想着了,这等工整的针脚也不能是她那个年纪的人做得来的。且冯氏说那番话时,语声格外平正,分明是心上有怨气,想来是她做的,不知何故叫马氏冒了名去,因此与冯氏道:“嫂子与我回去谢过母亲,只说是我说的,多谢她费心,只是针线活做着伤眼,我又如何忍心呢?叫母亲日后不要做了,她的情意,我自心知。便是嫂子这番情意我也一样知道。”
    冯氏听见玉娘这番话,心上一跳,猛然抬头将玉娘瞧了眼,看玉娘脸上含笑微微,口唇微微翕动,又垂下头去,道:“妾能有什么能为呢,妾迟钝愚蠢,唯一能搁在殿下面前的,也唯有一片忠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