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两个和尚
余大富摸了摸鼻子,望着天边那只迷失了队伍绕河而过飞鸟,眼神渐渐变得温柔迷离。当年山河震荡南北激战的时期,少不了一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先斩后奏的大将。无论结果和成败,都化为了一桩桩豪迈壮举,流传于街头巷尾茶楼酒肆,脍炙人口的故事,足够说书先生喝光两大碗茶水。
可先剃头后做和尚的,这等丝毫不亚于小说演义里面,一刀砍下某位欺君罔上、民怨沸腾的皇亲国戚的人头,一手提血淋淋的人头,一手持三尺轩辕剑,潇潇洒洒踏进宣政殿,挥手把人头抛向皇帝老儿,要杀要剐随你便。最好是人头热乎,鲜血不凝结成块,依旧滴滴答答,这样视觉上效果最好。好一个精忠报国碧血丹心的忠臣。
所以当三禅和尚看到给自己打杂跑腿的童工,剃好光头刺好戒疤屁颠屁颠喊自己师父的时候,老和尚竟然是一时语塞,忘了应该怎么去骂小和尚。一旦执拗的老和尚不知道如何骂人的时候,他就只有生闷气的份儿了。年龄代沟差了一个甲子,武学境界差了十个大境的老和尚生着小和尚的闷气。
低头盯着小光头愈发扎眼的戒疤,老和尚终于是忍不住嘀咕起来:“头发谁给你剃的?”
老和尚的声音又细又尖,像极了一位幽怨的小媳妇儿。
“师父,山下陈妈妈帮忙剃的呀,大白刀片蹭过脑袋,嚓嚓几下,可舒服了,师父。”小和尚咿咿呀呀手舞足蹈,可能是因为自己第一天当上和尚,小光头既兴奋又开心。
听到“陈妈妈”几个字老和尚整张脸绿成了一片,冷哼一声:“她收了你几文铜板?”
“师父,人家陈妈妈可喜欢我了,又热心肠,不要铜板的。”小和尚张开手掌心来回磨蹭着自己的光头,有些不好意思,“再说…再说了,徒儿哪儿来的铜钱啊。”
“哼,陈婆子有这么好心?她还不是想要巴结我?”一听到小和尚没有花一分钱,老和尚脸色一缓,顺手朝着小和尚的小光头一蹭,“你下山采购时候偷偷藏得不是铜钱,难道是黄豆粒子不成?我眼睛还没花,分得清是扁是圆。”
被这么吝啬的师父知道了,自己为了买镇上的糖人串串,偷偷藏了一文铜钱,小和尚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出声,只是忍不住地用余光偷偷观察师父的表情。
“师父,你咋知道勒,师父。”小和尚低声问道。
“我咋知道,我是世人眼中的活神仙,你觉得你骗得过神仙?还有,我不是你师父,别以为剃个头刺个戒疤就是和尚了。”一提到戒疤,老和尚又转口问道:“你这么丑的戒疤,歪歪扭扭的,是谁给你刻下的?”
“师父,你我们是念佛的,怎么能叫做神仙嘞,应该叫做菩萨。”
小和尚有模有样的教育着自己的师父。
“我自己!”虽然奇怪老和尚发现了自己的小手段却不生气,小和尚还是迫不及待得承认自己亲手干下的壮举。
“唉,作孽啊。”老和尚不满老茧和斑纹的手掌搭在了小和尚的小光头上,叹了口气,几十年来,第一次露出了深深复杂的眼神。
被老和尚搭着脑袋,小和尚眯着眼睛蹭了蹭自己的小光头,有些享受。
“师父,咱们这么穷,你又这么抠门,咱们为什么不在讲佛的时候收点银子呀,您要是实在不好意思,庙里几尊大佛都灵验得很呢,保佑人们平平安安,也可以收点上香人的香火钱呀。咱们也不至于这么穷不开锅。”余大富剃了头做了和尚,作为庙里的第二位和尚,使命感暴增,开始替老和尚出谋划策起来。
老和尚难得没有生气,相当认真地回答道:“和尚不拿香火换银子。”
小和尚昂了昂头,立刻反驳道:“可是师父,太安寺的大殿里,不也是按银钱分发香火的吗?”
“所以说,不是剃了头的人,就变成了和尚。”老和尚站起身子,用力地捏了捏自己那破旧的布衣衣角。太安寺的三大高僧,连一件拿得出手撑门面的袍子都没有,更不用说佛光普照的袈裟了。
这一老一小两位和尚,虽然没有余大富描述的那么揭不开锅,可那股子日积月累的穷酸气,却是怎么也吹散不掉。
“师父师父,你快教我念经吧!”小和尚也跟着老和尚站起身来,可任凭他如何踮起脚尖,小光头都蹭不到老和尚的手掌了。
“念什么经?还不做饭去!”老和尚起得直跺脚,终于是恢复了那个性情如火的常态,“蠢驴,还不做饭去!”
“啊,今天你收了这么聪明伶俐的徒弟,咱们下山吃斋饭去吧。”小和尚嘻嘻一笑,提议道。
这么隆重的日子,当然得吃点好的。
“我会做糖人串串的,比山下的小老头做的好吃还好看。”老和尚答非所问。
“真的啊,师父你真好,我做饭去了。”小和尚的心被幸福填满,一路小跑劈柴生火去了。
也不知道当年聪明伶俐悟性极高的余大富,怎么就变成了痴傻愚笨的大和尚。余大富连一本佛经都没读过,不存在读书读傻的可能啊。
老和尚到死都没有承认自己有余大富这么一个徒弟,所以余大富做了近三十年的和尚,却还是那个余大富,连个法号都是没有。余大富不是没想过给自己取一个一听就是高僧的法号,可想到自己死乞白赖拜的师,法号哪有不让师父取的道理?这不是等于承认三禅和尚不是自己师父了吗?
师父是那个师父,徒弟却不是那个徒弟,这位名义上三禅的衣钵传人,说得死一点连和尚都算不上。
哪里有没有师父的和尚?哪里有没读过佛经的出家人?
那位老人昨天才刚刚携道升天,余大富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自己越来越笨没错,却也越来越听师父的话了呀。
余大富望着全天下最好看的红衣,如是评价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