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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节

      “我们去帮忙啊,帮着战士们送东西,帮着抬伤员,我们还唱歌给战士们听,鼓舞他们的士气!”方琮珠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林思虞:“思虞也在战地那边,他要负责新闻报道,带了几个记者在那边实地采访。”
    方夫人的脸都白了,她简直不能想象女儿女婿竟然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
    “琮珠,思虞,你们别再去那里了,知道么?你们又不是当兵的,没扛过枪也没打过仗,到那边去不是送……”
    本来想说个“死”字,想着今日是除夕,可不能乱说话,方夫人赶紧换了一句:“那边太危险了,你们千万不能再去了。”
    “所以啊,”方琮珠向方夫人撒娇似的笑:“所以我们想带着母亲父亲和琮桢一块儿去香港那边去呀。”
    方正成闷着声音回了一句:“这事情到时候再说罢。”
    除夕的午宴比较丰盛,方家住得近的亲戚都过来一块儿吃团年饭,等着晚上再在自家办团圆夜宴。众人见着方琮珠与林思虞从上海回来,纷纷打听上海那边的情况,听说日本人一直在轰炸上海,众人的脸都有些发白。
    “苏州与上海隔得近,日本人会不会开飞机到苏州来炸?”
    “可不是呢,听他们说飞机比汽车还要跑得快,从上海到苏州要不了一上午,可能就半个上午的功夫就过来了。”
    这慌乱的情绪在除夕午宴上蔓延开来,国难当头,再美味可口的菜肴都难以让人有尽情吃喝的yu望。
    午宴罢了,各房亲戚的小孩子们在方琮桢的统领下放了一阵子烟花鞭炮,空中响起“噼里啪啦”的声响,红色的弹子在空中爆开,千万点流星从高处朝下边扑了过来,一路上银光闪闪,还带着些许清脆的响动。
    “这烟花晚上放才好看。”方琮珠瞧着那隐隐约约的烟火,让方琮桢歇了手:“你拿鞭炮跟小伙伴们一块儿玩就是。”
    “知道了。”
    小猴儿得了方琮珠的话,带了一群小孩子拿了鞭炮去了大门外头,没一会儿就听着一阵喧闹声,好像有人在吵架。
    大堂里烤火说话的大人们赶紧跑了出去,原来是孩子们冲那荷塘里丢鞭炮,有个小孩用力过猛,把自己也跟着鞭炮甩了出去,落了水。
    好在看门的人一直跟在身后,见着来家里吃饭的小客人落水,赶紧跳下去把他捞起来。
    江南这边的人水性都不错,下水捞人没什么事情,只是天气寒冷了些,捞了人上来,大人小孩都冻得直哆嗦。
    方夫人赶紧让下人们拿了方琮桢的衣裳来给那个小孩换了,其余的客人们见着出了这事儿,也没敢在方家久留,都带着自家的孩子各自回家。
    “唉,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这事情呢?”
    方夫人皱着眉毛坐在那里,总觉得有些兆头不对。
    本来一大家人喜气洋洋的在一起团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真是让人心里头觉得不愉快。
    这不是吉兆啊,方夫人低着头沉思,再抬头看方正成,他也是一脸沉重的神色。
    “我们要不要跟着琮珠去香港?”
    方夫人轻声问了他一句。
    “我……”方正成犹豫着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这兵荒马乱的,去香港那边可能会安静些?”
    方夫人试探的说了一句,盯紧了方正成的眼睛,生怕他说出“不愿意”这三个字来。
    “静安区那边的铺子给炸了,也不知道另外两家还能不能保得住,现在上海这形势,就算日本人不来轰炸其余的地方,上街买东西的人肯定会少,我们这布料什么的估计应该没什么人来买了。”
    方正成皱着眉头仔细想着,去年方氏织造在上海的生意越发冷清,好在琮珠说香港那边的形势还不错,做了几单大买卖,顶得住上海这边的亏空。
    是不是该跟着琮珠去香港?他有些焦虑,可又不想轻易背井离乡。
    “我们出去了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毕竟苏州是我们的家,我们呢的根都在这里啊!”方正成一只手抓紧了圈椅扶手,皱着眉头坐在那里,心里忐忑不安。
    “父亲,目前去香港应该是最好的一条出路了,要是等着日本人打到苏州来,那我们就再也出不去了。”
    方琮珠心里微微有些着急,目前船票都很难买到,过年以后回上海得一直在码头上蹲守才行,否则根本没办法弄到出去的票。
    还有一个方法,走陆路,坐火车从苏州这边南下,到了广州以后再坐船过去。
    最好的法子是乘船去香港,只要船只离开上海港,在海洋上海算是稳妥,然而坐火车南下,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现在中国处于军阀割据的状态,不同派系的军队占据着不同的地区,谁都不知道在路上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这事情,咱们得从长计议,一时半刻拿不了主意。”方正成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方琮珠有些犯愁,她真的没办法把方正成与方夫人他们丢下,自己与林思虞跑去香港那边不问世事。
    这件事在除夕晚宴以后终于有了转机。
    因为方琮亭回来了。
    方琮亭的模样有些落魄,身上的大衣已经破旧了许多,衣袖口那里被磨得毛了边,有一根线头露了出来,耷拉在手腕之侧,他的胡须已经留了很长,不仔细看根本没办法与以前那个文质彬彬的方琮亭联系起来。
    当方夫人看到方琮亭进来的时候,吃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琮亭,你是琮亭?”
    过了许久,方夫人才醒悟过来,走到方琮亭面前,一把抱住了他:“你可算是记得要回来吃团年饭了,可怜的孩子,你饿坏了吧?”
    “我走了差不多一百多里路才到家。”方琮亭的声音有些疲惫:“是的,我饿了。”
    阿大赶紧到厨房把刚刚才端进去的菜选了几样方琮亭爱吃的,在煤火上加热了一下,赶紧端着饭菜出来:“大少爷,你快些吃罢。”
    方琮亭吃饭的样子有些狼狈,拼命的扒了一大口饭,似乎扒得太多,卡在喉咙里梗住,半天吞不下去。
    方琮珠连忙拿水给他:“大哥,喝口水再说。”
    水将饭粒一点点冲了下去,过了许久,方琮亭这才缓过神来,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拍了拍胸脯:“唉,好久没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回家真是幸福。”
    方夫人鼻子一酸:“琮亭,那你就在家里住下,不要再出去了。”
    “不行,母亲,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今晚是特地回来陪你们过年的,明日一早我就得要走,好多事情都在等着我们去行动。”
    方琮亭吃了小半碗饭,觉得精力恢复了不少,他冲着方琮珠笑了笑:“琮珠,现在上海的形势怎么样了?日本人有没有突破闸北防线?”
    “目前还没有,可是我觉得迟早会顶不住。”
    方琮珠忧心忡忡的回答。
    方琮亭放下碗筷,脸色郑重。
    “琮珠,思虞,我跟你们说,国民政府这样不作为,上海肯定会沦陷,十九路军迟早会顶不住的!”
    两个人默默无语的点了点头。
    国民政府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人寒心。
    “当下最重要的是联合能够联合的力量,共同御辱,不能让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横冲直撞!”方琮亭说得慷慨激昂:“日本人在上海有多少人?我们上海守军又有多少人?淞沪警备司令部那可是有第三十二军、第三十七师、第五师、第十九路军的第七十八师哪,另外还有上海保卫团呢,这么多兵力握在手里,为什么不一起抵抗日军?那些军队留着是做什么的呢?日本人炮轰南京的时候,那边的军队也没有反应,只是掩护国民政府要员逃去了洛阳,根本就没有管老百姓的死活!”
    方琮亭的脸上有一种愤怒的神色,脸庞深红一片,此刻的他,似乎眼睛里能喷出火来。
    “大哥,可能国民政府有他自己的考量吧,我们也不知道具体全国的形势和兵力分配,大家都在努力,这就够了。”
    林思虞觉得方琮亭有些话说得对,可是有些话却是有失偏颇。国民政府不是不想抵抗,而是目前他们根本无力抵抗。政府没有钱,国内又军阀混战内乱不已,军政令也不统一,根本没办法放手与日本人开战,所以才变了一个缩头乌龟。
    “不管有多么困难,已经打到家门口了,还能不奋起反抗吗?”方琮亭愤怒不已:“我们中国有这么多人,万众一心将日本人赶出去,难道做不到?”
    “大哥,你说的没错,可现在是这样的局面,我们还能怎么办?”方琮珠瞟了方琮亭一眼:“上个月闸北火车站的凶杀案,据说是日本发动进攻的导火线……”
    “怎么可能!日本人觊觎我们中国久矣,就算没人暗杀刘裕之和他身边那个日本特务,日本人还有别的借口发动进攻!”
    方琮亭顿了顿:“刘裕之那个汉奸,该死。”
    林思虞与方琮珠低下了头,心里头一片敞亮,方琮亭肯定参与了这次暗杀计划。
    “大哥,咱们莫谈国事,说说家事罢。”
    方琮亭端了碗慢慢的吃饭:“家里有什么事要商谈的?我已经好久没有管过上海的店铺了,有什么事情琮珠你自己做主便是。”
    “大哥,我想带了父亲母亲去香港,他们有些不愿意。”方琮珠看了一眼方琮亭:“你的想法呢?”
    “去,当然是去香港。”
    方琮亭飞快的将碗里的饭吃完,放下饭碗,看向方正成与方夫人:“父亲,母亲,琮珠的话说得很对,你们去香港是最好的选择。”
    方正成的手指抖了抖:“琮亭,你也希望我们去香港?”
    “是,父亲,你们最好跟着琮珠去香港,在苏州住着很危险。”
    “日本人不是在攻打上海吗?和苏州还有一段距离呢。”方夫人有些没了主意,心里头慌慌乱乱的一片。
    “可是没准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哪。”
    方琮亭现在担心的不仅仅是日本人打过来的问题,还有是他的活动会不会连累家人。这次暗杀刘裕之,上海警察署追查了两日,可后来因为一月二十八日,日本人突然袭击上海,这调查工作就暂时放了下来,可是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会重新开始调查?而且他们做的事情是与国民政府唱反调,上海警方不调查,可能还有另外的人在试图抓捕他们。
    要是抓不到,或许会从家人身上入手,能远离是非之地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香港那边气候挺好,琮珠又已经在那边打下了坚实基础,有住房有厂房,您二老到那里什么都不用操心,挺好的。”
    方琮亭委婉的劝着方正成与方夫人,两个人听了方琮亭的话,更是心慌慌的没了主意。
    晚上十二点,方家放了一阵子烟花,附近的人都仰着头朝夜空里看。
    个个都说好看,可是个个都觉得这个新年有些不带劲,究竟是什么原因,谁都说不出来。
    “我们还是跟琮珠思虞一起去香港罢?”
    方夫人在床上翻了个身,侧脸对着方正成:“听琮亭这么说,我觉得苏州真有些危险了。咱们在这里窝着不懂外头怎么样了,他们在外边跑的最明白里头的道理。”
    方正成一双手枕在脑袋下,眼睛望向天花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起来,天色更是阴沉,仿佛要下雪一般,一家人坐在餐厅吃早饭,却没见着方琮亭。
    阿大低着声音向方正成和方夫人报告:“大少爷一早就走了,让厨房里给他蒸了一笼馒头,他带着一大袋馒头离开了。”
    方琮珠捏紧了手里的那几张信纸,心里在微微的颤抖,眼中含着泪。
    那封信是从门缝下边塞进来的。
    方琮亭信上的口吻,几乎是诀别。
    “我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很危险,可是为了千千万万中国人,我不得不走下去,还望琮珠你能理解我的难处,代替我孝敬父母,指引琮桢长大成人。哪怕有朝一日我被敌人抓住被押赴刑场,也请你们不要为我流泪,没有什么值得哭泣的,因为我是为了救助全中国人民的百姓做出的牺牲,你们要为我感到骄傲!大丈夫不成功便成仁,死又何憾,亲爱的琮珠,若真有那么一日,你千万不要为我哭泣,也请替我安抚父母,让他们不要过于伤心,毕竟他们还有你和琮桢陪伴左右!
    倘若我侥幸能躲过这白色的恐怖,能看到中华大地上一片光明,我会笑着回来与你们相聚,到时候我再来感谢你替我孝顺双亲,感谢你和思虞陪着父亲母亲度过这漫长的岁月……”
    他究竟还是决然的走上了那一条路,带着一丝微弱的光亮,走进了那一片黑暗之中。
    昨晚与方琮亭谈了不少,她努力的回忆历史书上学到的东西,告诉他因为国民政府在城市部署的兵力比较多,硬碰硬没有好结果,所以一定要避开城市暴动,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的方针政策。
    方琮亭有些惊诧,可还是点了点头:“知道,已经失败好几次了,有了教训。”
    方琮珠这才惊觉自己可能记错了时间,反围剿秋收起义应该都已经发生过了。她能给出的建议似乎都没有太大用处,只能祈祷方琮亭福大命大,能在残酷的战争中保全性命。
    听说方琮亭已经离开,方夫人鼻子酸酸的,可是今天是大年初一,她怎么样也不能掉眼泪,只能极力克制,眼圈子红红的,可还是咬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琮珠,昨晚我与你母亲商量过了,还是和你们一块儿去香港罢。”
    说出这句话来,方正成只觉心里沉甸甸的一片,一点也不轻松。
    “好的呢,这些天赶紧处理了一些事情,工厂这边干脆停工了,给剩下的工人们多发一个月工钱罢,毕竟他们忽然间就没了挣钱的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