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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薛令微匆匆赶到皇宫之时,皇宫上下已经全部戒严,金吾卫禁卫军等将太和门重重包围,与赵珒的人对峙。
    来的路上,薛令微心头的一根弦都在紧紧绷着。
    她赶到太和门外的时候,一路上都是尸首,而更有几具尸体横陈在大殿台阶下的血泊里,走近一看,才发现竟是一直暗地里想要针对她的那几个朝臣官员。
    而从昨夜开始,赵珒就已经开始谋划了,于三更之时,潜入皇宫。
    薛令微知道他的身手,他要去哪里,没有人可以真的拦得住他。
    薛令微宁愿眼前这一切只是场梦——他这样做,岂非是将自己往死路上逼?
    薄寻喻和池台都在殿外,锦衣卫亦埋伏在各处,只要赵珒一出来,他们救下小皇帝,赵珒就会必死无疑。
    “池指挥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薛令微用只能他跟池台才听得到的声音,低声质问。
    池台跟赵珒的关系,她最清楚不过。当年赵家被屠满门,是池台救走了赵珒兄弟。
    赵珒若是要反叛,池台怎么可能不知道?
    池台同样用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回她:“他等会要见你,殿下进去,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他要做什么?”薛令微笃定池台定是知道什么。
    池台没有回她。
    “他到底要做什么?!这时候了你在隐瞒什么?”薛令微不由得有些急了。
    这时,薛令微看到钱仲从里面出来,扬声对她说道:“公主殿下,督公有请。”
    薛令微愕然的瞧了池台一眼。
    她又看了周围围着的层层锦衣卫,金吾卫,禁卫军,以及听闻消息就赶了过来的朝廷官员大臣。
    薛令微只是怔愣了片刻,便提着襕裙裙摆,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向奉天殿。
    进入奉天殿,钱仲便示意下属,将大殿的门合上。
    薛令微一眼便看到被绑在龙椅上昏睡不醒的朱缜,立马大步赶了过去。
    朱缜安然无恙,只是一直昏睡,不论薛令微如何唤他,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中了迷魂散,一时半会根本醒不过来。”
    薛令微顿时抬头望去,看到赵珒从另一侧出来。
    她下意识挡在朱缜跟前,蹙着眉,质问他:“赵珒,你竟真的这样做了?!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什么?”
    两年前,赵珒跟她说,她要的他都会帮她得到。
    所以她说,她想要朝无风波,国泰民安。
    赵珒瞧着她病后还有一点憔悴的脸:“我当然记得——不过今日,我想跟你说点别的。”
    薛令微狐疑的瞧着他,即便是到这个地步,她也不相信他真的做了反叛篡位的事。
    “你莫非是想学魏武帝,挟天子令诸侯不成?”
    赵珒轻声一笑,显得有些无所谓:“你可以这样想。”
    “赵珒,你总是喜欢做这样不能回头的事情!”薛令微咬牙切齿。
    “我走的路,本来就是不能回头的。”赵珒道,“你我所在的位置,本身就是一个难题。若不先发制人,就只能坐以待毙,他们——”赵珒停顿了一下,“不会放过我,亦不会放过你——”
    薛令微霎时愣住。
    赵珒朝她走来,在她两步的距离处停下。“你对他们的举动和意图一清二楚,可却奈何不了他们。我还知道,他们要你杀了我,不然就不可能会真的服从你。不过,那几人碍于你母亲前车之鉴,就算你真的下手杀我,为朝廷除去祸害,他们也并不一定真的会因此而诚服与你。即便如此,我知道你也从没有想过要杀了我,就像即便他们一直针对你,不服于你,你也从来不想去杀人一样,对吧?”
    薛令微只是错愕的瞧着他。
    ——他什么都知道,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赵珒抬手,手掌托着她的侧脸,对她温柔的笑着:“你不会去做的事情,那就由我来做。”
    在他温柔的眼神里,薛令微像是被什么点醒了一样。
    她终于明白了——
    赵珒看到她的表情,便知她已经猜出一二。
    “哥哥活着的时候跟我说,不要等失去了才后悔。可是我之前那样伤害你,是我造成了你如今的一切,我还有什么后悔的资格?”赵珒对她笑了下,轻轻勾住她的肩,将她带到自己怀里,“我想,我无论做什么都没法弥补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护你荣华富贵,平安周全了——”
    薛令微的鼻子靠在他的臂侧,闻着他身上那股子熟悉淡雅的清香。那一瞬,她心的某一处,莫名的软了。
    “赵珒。为什么要走这一步?明明可以有别的法子……”她忍着心头那股子难受的劲,缓缓说道。
    “没有别的法子了。”赵珒低低叹了口气,“我这几年来,走的本就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回头便是深渊,没有退路。”
    “那就不要回头,为什么要回头?你自己也知道了,回头就是深渊!”
    “为什么要回头?”赵珒这么自问了一下,“许是因为,回头便能看见你吧——”
    薛令微如鲠在喉。他们都清楚,相拥之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或许正是因为太清楚,所以薛令微才会觉得害怕。
    赵珒今日故意做了这事,怎能活着,走出这太和门?
    “姌姌,今日我只想你发自肺腑的回我一句。”赵珒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看不见她的脸,或许,也是害怕看见。
    薛令微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没有回他。
    赵珒释然地笑了笑,也不去纠结这个问题了:“其实现在,我倒是希望你没有爱过我,那样以后,你也不会那么难过——”
    接着,薛令微便听到身下传来利刃穿过骨肉的声音。
    她登时瞪大了眼,慢慢后退一步,低头望去。
    在看到他肋部下方蔓延出的大片血渍,薛令微脑袋嗡的一下,变得空白。
    赵珒右手握着刀柄,血从伤口里顺着刀刃,染红了他的手。
    他往后趔趄了一步,看着表情错愕的薛令微,低低说了一句:“从头到尾,都是我对不住你——”
    薛令微只觉得自己不会呼吸了,她睁圆了眼,微微张着唇。在赵珒趔趄着跌坐在地的时候,她一下子就冲了上去。
    她手足无措的,想用手去帮赵珒止住不断流血的伤口,眼泪霎时大滴大滴的滚落,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可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我、我这就去叫太医过来……”
    赵珒却拉住了她。
    “你要是叫太医来,救活了我,那我今日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薛令微一边流泪一边怒吼:“你以为你赔上自己的命,我就会感激你了吗?!你别妄想了!”
    赵珒看她犟着嘴,染血的手松开刀柄,搭上她的肩,从容的笑了一下:“这样、才是一个摄政公主的样子。”
    薛令微嗬的一声哭出声来:“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你听见没?!赵珒,你总是这么自私,总是不顾我的意愿就做决定,你总是喜欢骗我……你真是个骗子!该千刀万剐的骗子!”
    赵珒听她咒骂,愣了愣,扬了扬已经开始有点发白的唇,“以后,我不会再骗你了——”
    “谁要听你说这话!”薛令微抬手狠狠拭去眼泪,凶道。
    赵珒忍着腹部的剧痛,说道:“记住,出了这道门,我就是你杀的,我谋权篡位,罪不可恕,你杀了我,救了皇上,之后朝野上下,便在无人敢针对你,你跟言烐不必再担心有谁会对你们母子不利。”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就算是后来发生了这些事,她也没有勇气真的杀他。
    因为,她也爱他。
    赵珒也正是知道她无法对自己下手,所以才会这样做。
    薛令微早已泣不成声:“你光想着这个,就没有想过,若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对不起,对不起……”赵珒又一次将她轻轻拥在自己怀里,“我不求你原谅,你若是要恨,就恨着吧。我一直都在骗你,这是我的报应,是我的报应……”
    “我原谅你,我不恨你,我只求你别死好不好?赵珒,赵珒……”
    薛令微察觉抱着她的那只手臂在她背后滑落。
    “赵珒……”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肩上,漾开大片湿润。
    “赵珒,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可拥着她的人已经没有了任何回应。
    “赵珒,赵珒……”她紧紧抱着他,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她想起她跟他在一起的每个时刻,他为她梳发,给她做她爱吃的,还有他在上元节给他做的汤圆,给她买的糖人。以及,他的每个时候看她温柔的眼。
    都深深印在眼前,挥之不去。
    这时,殿门被人推开,薛令微察觉有很多人往他们这里走来。
    她泣不成声,溃不成军。
    有人将她与赵珒分开,她不肯,最终还是被人强行分开。
    后来她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同德二年,大权宦司礼监掌印赵珒反叛谋权,残杀与之敌对多年的朝臣,最终,被摄政公主薛令微所杀。
    同德五年,皇帝朱缜十岁,开始慢慢亲政。
    同年十月中旬,安阳公主突发恶疾,病逝于公主府。
    徐州,萧县。
    马车停在一处偏宅院门外的银杏树下。风一拂过,还微微泛着绿的银杏叶子零零落落的飘飞了下来。
    马车内跳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她着了海棠色的立领长袄,月白色的对襟披风,以及杏色的襕裙,桃心髻上只簪了一根珠钗。
    正是薛令微。
    三年前那次宫变醒来后,她以为她真的永远失去赵珒了。没想到半个月后,池台告诉她,赵珒并没有死。
    之前为了以防万一,魏先生先给他服了能助假死的药。只是赵珒并没有想过真的能继续活下去,他所做的事情,都是孤注一掷。
    只为给她换来余生的平静。
    幸好,那假死的药封住他的经脉和气息,才能让魏先生救回他的性命。
    当年魏先生救赵珒,也是本着听天由命,救了半个月,才真的将赵珒救回来。
    赵珒说他不会再骗她,可他还是最后又骗了她一次,害她伤心欲绝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