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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节

      瀑布冲入寒潭的水流裹挟着两人向前,黑暗中并没有方向感,甚至因为巨大的水流声充斥着两人耳孔,他们也无法分辨前后左右是否有农十一,还有贺牛和阿豆是否已经跳下来了。
    当此之时,两个人唯一的本能就是紧紧抓握住对方的手,拼尽全力,不使自己和对方分开……
    ——
    陆洞,洞主石楼。
    陆溪鱼披衣而起,站在第三层石楼窗前,望着半山腰那栋起火的木楼,听着身边的侍女禀告着什么。听完侍女的禀告,她柳眉倒竖,一转身吩咐下去,命令自己的那些私兵全部跟着她出去找那个新来的失踪的俊美的汉人侍卫。
    她带着人到达属于陆雁的那座燃起熊熊大火的木楼时,小巫师陆十三才领着人爬上后面长满竹子的山坡去追谢妙容等人。
    柴阿大正扑在妹子柴阿夭的尸体旁边哭得呼天抢地。
    陆溪鱼就问陆雁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等陆雁回答,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陆莺,他走上前去附在陆溪鱼耳边说了几句话。陆溪鱼听完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接着她一挥手让自己的人跟上,她带头往后面的山坡上爬。
    等到陆溪鱼带着人消失在了竹林中,陆雁立即上前去薅住陆莺衣领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我的屋子,全烧掉了。还有,我的姨妹,也死了,你嫂子伤心得要命,还有我那外甥,也被那些汉人给哄走了!”
    陆莺掰开他兄长紧紧揪住他衣领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说:“我赔你就是,给你盖更大的屋,还有那些汉人的盐全归你……”
    陆雁这才想起,逃走的谢妙容等人可是留下了五六匹马在这里,而且还有那么多货物,其中就有不少盐,至少一两百斤,这些东西都归自己的话,那么自己可是发大财了。有了钱,他就可以多带几个女人回来,多生几个孩子了。至于他枉死的姨妹,好好安葬她就是,要是他的外甥农十一能回来,以后给他盖屋子娶媳妇都算自己的。
    他自己松开了薅住陆莺衣领的手,然后讨好地帮他捋平衣襟,压低声问他:“你早就打那些汉人的主意了?”
    陆莺才不想说,他其实打的主意是陆洞巫师的职位呢,他在中间通风报信,不过是想让小洞主陆溪鱼和小巫师起冲突,小巫师虽然在陆洞也是有威望的一个角色,但显然他不如小洞主。小洞主要知道他追杀自己才得到的,还没有染指的俊美的汉人侍卫,她会不会火大呢?从此以后就会看小巫师不顺眼了,进而会查出小巫师跟汉地的王爷勾结,意图将来得到汉地王爷的支持,想要获得陆洞的统治权,甚至获得龙溪十八洞的统治权呢?
    就算小洞主查不出来,可他陆莺也会帮忙的。
    他早就看小巫师不顺眼了,凭什么他这个大巫师的副手什么都比小巫师学得好,小巫师还要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再说了,最近他下了次山,到了汉人的地面上打听了一番,知道了新即位的皇帝可不是那个跟小巫师有关系的王爷,这么说来,小巫师的计划就是失败了。既然他失败了,那么自己就没有必要再帮他保守秘密了,还不如趁此将这个秘密以这种方式间接的挑开,让小巫师成不了大巫师,继而扳倒大巫师。那么最后,只有自己才是最可能继承大巫师职位的人。他一定要做成陆洞的大巫师,这是他自小就怀着的一个理想,现如今有这个机会了,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这会儿面对眼前这个酒鬼兄长的提问,他点点头。
    “好,阿弟,你做得好!哈哈哈哈!”陆雁向着陆莺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
    陆莺勾了勾唇,转眼看向燃烧着的木楼后的那片竹林,想,这会儿不知道小巫师那些人捉住了那些汉人没,还有小洞主追上了小巫师吗?
    此时,在农十一带头跳下寒潭的山崖边,小巫师陆十三正探头往下看,他嘴里忿然骂道:“该死,让他们逃掉了!”
    一边站着的他的属下谭二七说:“他们跳下去,也不定能活命,这里连着的暗河虽然可以让他们逃出陆洞,但是那条暗河还有分岔口……”
    谭二七这么一说,让陆十三忽地想起了什么,阴恻恻地笑起来接话道:“就是,我怎么忘了,那条暗河的一条岔道可是通往黄洞的棺河,他们逃到那里,也是死路一条。”
    话音刚落,陆十三忽觉身后有一道劲风朝着他的背上扫过来。
    他情急之下,立即往前扑倒,那道劲风擦着他头发扫过。他这一扑,半个身子都在山崖之外,要不是他两手死死地抓住山崖边的石头,他差点儿就会落下去了。
    只是站在他身体左侧的谭二七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躲过那道劲风了,他被那道劲风的末尾扫到了手臂,立时手臂上的肉就被撕开了,痛得他大呼一声。
    陆十三随即双手往后一拉,他缩回身体,再翻转了一下,稍微抬起头起看身后是谁偷袭了他。
    一见之下,他不禁吃惊出声:“小洞主!”
    陆溪鱼此时手持一条带着铁刺的皮鞭,横眉冷目地瞪着陆十三,在她身后则是有上百她的私兵,以及他自己带的那些见到小洞主就躲到一边去的兵卒,她的口气如同淬冰般冷:“我的人你也敢动?”
    陆十三爬起来,不明所以:“小洞主的人?你是说那些汉人的奸细?”
    “我的一个侍卫,他不是奸细,有人告诉我,他被你的人追杀。”
    “……我,我并不知道那些汉人的奸细里有你的侍卫。”
    “胡说!我能感应到他在寒潭之下,被水冲入暗河了,你还说没有!”
    陆十三这才知道了原来他追杀的那些汉人奸细里面有小洞主的一个男.宠.,但是之前他得到的消息是陆雁的屋子里住着几个装作杂货商人来陆洞的汉人奸细。
    他也知道眼前这个小洞主平生没有什么癖好,就只有一点儿,稀罕长得漂亮的男人。谁要是动了她的男.宠.,就等于是跟别人结下杀父之仇一样。
    这会儿他明白自己是得罪小洞主了,就算他解释也没有用,小洞主这个人跋扈惯了,根本不听人解释。
    陆十三接着苦哈哈道:“小洞主,要不我去找两个漂亮的赔给你,我,我真得不知道里面有……”
    不料陆溪鱼一挑眉,哼一声说:“不稀罕,我就要他!你给我把他找回来,不然我跟你没完!”
    “找回来……这……”陆十三显然为难了。主要是寒潭之下通往陆洞之外的暗河绵延好几十里,其中又有岔道通往黄洞的棺河,无论是哪边,都不好找人。可要是不去给她找人,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其实,陆溪鱼只要催动她手里的那母蛊,萧弘的蛊毒发作,疼痛难忍,也会乖乖地走回来的。但是她现在偏不想这么做,她偏要为难陆十三。而陆十三并不知道萧弘已经被下了蛊的,否则他也就不会这么为难了,他会直接要求陆溪鱼催动母蛊,令萧弘回来。
    “我给你七日,七日之后若是你带不回人来,你就不要做这个小巫师了!或者说让你阿父让出大巫师之位!”陆溪鱼继续冷冰冰道。
    陆十三绝对相信陆溪鱼说到做到,因为陆洞的洞主从来都是对宝贝独生女儿唯命是从,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在陆洞的地界上,陆溪鱼说的话跟汉人地界上的皇帝差不多。他们家虽然做大巫师已经三代了,但是要是大巫师犯错也不是不能被褫夺的,前代就有过大巫师被褫夺的事情。而且他们家也是前代的大巫师被褫夺后,才做上大巫师的。
    他只能咬咬牙答应:“好,我,我带人去找。”
    “立刻去找!”陆溪鱼冷硬地甩下一句话,接着带领着自己的私兵转身扬长而去。
    等到陆溪鱼一行人走远了,站在陆十三身边的谭二七躬身问:“小巫师,怎么办?”
    陆十三狠狠地盯谭二七一眼,怒道:“都是你,要不是你向我禀告说陆雁家里有汉人的奸细,我就不会跟小洞主结下梁子了!”
    谭二七有些委屈道:“我还不是听看守城门的一个哨兵说的……后来,我又跟踪了他们两天,发现果然是……你是没看到,那两个虽然脸又花又脏的女人,但她们的手和脚可是又白又嫩……”
    一说起这个,陆十三恨得牙痒痒,他就是听谭二七说了那两个汉人女子又白又嫩,才动了心思要来捉住她们,把她们变成他的女.宠.的。可没有想到的是,美人儿没有弄到手,结果却得罪了小洞主,弄出了一身骚。
    “你,这就带人下去给我找那个小洞主的男宠,要是找不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陆十三抬起一只手,指着谭二七的鼻尖咬牙道。
    “啊……这,这……”
    “啰嗦什么,快去!”
    谭二七跺跺脚,只得随手点了三十几个人手持火把从另一面的山路下去,打算到河边找几艘船划入寒潭,再顺流漂入暗河去寻找那些逃跑的汉人。
    ——
    黑暗中没有时间的观念,谢妙容不知道在冰冷的暗河中漂流了多久,她只是觉得身体越来越冷,渐渐的那僵硬的感觉就像是封冻的河流一样,顺着她的血流蔓延至全身。她用尽全力,甚至调动全部的意识只感知一个地方,那就是和萧弘的手紧紧相握处。两人掌心相抵,一开始那地方的温度宛如一小团火焰一样,一直支撑着谢妙容咬牙硬撑着在河水中起起落落。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觉得掌心处的那团火越来越小,到最后完全熄灭,她再也感觉不到一丁点儿温度。她紧握着萧弘的手那一处成了全身最后一个僵硬的地方,身体温度的降低,那种身体的麻木感也让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她心里开始慌起来,生怕自己就这么撑不住,会松开萧弘的手。
    太不容易了,知道萧弘还活着,爱着的人死而复生,让她无比得眷恋和珍惜他,她想,就算是自己死了,但身边有他,她会觉得毫无遗憾,此生圆满。
    相反,要是她死了,身边没有他,她的怨念恐怕会延续到来世。要是她活着,松开了萧弘的手,她怕自己再也没有像现在的好运,能够和他重逢。
    无论哪一种,她坚决,绝对不想。
    可是讽刺的是,此时体力的流逝还有意识的模糊,让她开始感觉不到,她的手还和萧弘的相握吗?
    她心里在疯狂的挣扎,可身体就僵硬得像一块木板,根本不曾作出反应。
    “三郎……”她漂浮在水中,恐慌至极喃喃喊他,她想说自己不行了,她好害怕。但此时的她实在是太虚弱,那好不容易喊出口的声音就跟蚊蝇一样,甫一出口就消失在潺潺的流水声中了。
    眼皮子如同千斤重,她觉得意识彻底模糊了,然后她撑不住了,身体下沉,落入暗河之中……
    完了……
    她暗叹,眼角流出悲伤不已的泪,泪水在覆盖她面容的河水中被融合,被冲淡。
    “十五娘……十五娘……”
    好像做了个绵长的噩梦,她陷落在梦魇中,使劲儿挣扎,但梦魔伸出一只爪子压着她,她就是起不来。
    耳边有人唤她,那呼唤她的声音宛如刺目的一道光剑,劈开了那沉黑无边的禁制。
    “咳咳咳咳……”她剧烈的咳嗽,然后反射性地坐起来,大口地吐出肚子里的那让她灌满了胃的河水。
    “十五娘!”萧弘激动地低喊一声,抬手不断帮她拍着背,让她咳嗦得不那么厉害。
    刚才他发现妻子的手从他的手中滑落,她的整个身体也下沉,他吓坏了,于是他迅速沉下水去,一只手伸过去抱住她,另一只手继续划水。在水里漂了两三个时辰后,他的体力也流逝得惊人,此刻又要抱住已经昏过去的妻子,不让她溺水,他就得用更多所剩无几的体力。
    他不知道这样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是强烈的求生的渴望让他最大可能的抱着谢妙容继续顺水漂流。
    就在他即将力竭,为自己和妻子将要死在这条暗河之中感到伤心时,他忽然觉得眼前一亮,水流将他和妻子冲到另一个水潭里,落下去的落差估计也挺大,足有农十一带着他们跳下陆洞山崖的一半,接着他和妻子被水流又裹挟着冲出去十几里地,然后两人被水流带往一个弯道,弯道那里有几块石头将他们两个挡了一下来。
    他心中狂喜,抱着妻子,扒着那露出水面的一块大石爬了上去。
    爬上去后,他将妻子搬到岸上离水远一些的地方,自己躺倒在一旁喘气。他实在是太累了,歇了小半个时辰才恢复了些体力,接着他坐起来,爬到谢妙容身边,不断的搓热她的脸还有手脚,一边呼唤她的名字。
    忙活了一阵后,谢妙容终于醒了,坐起来大吐特吐。
    他知道,妻子吐出来那些灌进胃的河水,慢慢就能缓过来,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谢妙容缓过气来第一件事就是扑进了萧弘的怀里,哽咽着不断喊他:“三郎……三郎……”
    他抚着她背也是眼中含泪安慰她:“好了,好了,没事了。”
    此刻两人心中都充满了能拥有彼此的巨大的幸福感。
    两个人相拥了一会儿,谢妙容才离开他的怀抱,头一个想起的就是萧弘这就离开了陆洞,他的蛊毒发作可怎么办。
    于是她赶忙问萧弘此事。
    萧弘苦笑道:“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谢妙容也明白现在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她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和丈夫在一个弯弯的河道边,此时的天色蒙蒙亮,往上能看到一线青天。似乎他们两个是在一个峡谷中。峡谷中此时除了水声,没有其他任何的声音。
    “农十一,还有贺牛和阿豆他们呢?”她问身边的丈夫萧弘。
    萧弘:“我想,我们可能和他们冲散了,这条暗河有岔道……”
    “冲散了?”谢妙容皱起了眉。她心里莫名又觉得沉重了些。虽然找到了萧弘,虽然逃离了陆洞,可这会儿他们和农十一还有贺牛,阿豆失散了,他们对这里的地形一无所知,还有完全听不懂当地的龙溪土语,接下来的路程恐怕会遇到不少的困难。
    但是比起这一切的困难,她更忧虑的是萧弘的蛊毒有可能随时发作,也就是说,那小洞主发现萧弘不见了,会不会催动母蛊,让萧弘生不欲死,从而回到陆洞去。要是那样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唯一可感安慰的就是,两个人此时在一起吧。在一起,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吗?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就坦然的迎接吧。
    给自己打气后,谢妙容握住萧弘的手,靠在他肩膀说:“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一等,万一,农十一他们也会冲到这里来呢。”
    “好,我们等到天亮再走,这一.夜,你也累坏了,我抱着你,你睡会儿吧。”萧弘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拉着谢妙容,两人走到山壁边重新坐下去后,这才将谢妙容紧紧的抱在怀里。
    此时虽然是夏日,可两人在水里泡了几个时辰,又消耗了那么多体力,体温都比较低,彼此抱着取暖休息一会儿非常必要。
    “嗯。”谢妙容点点头,蹭了蹭萧弘的下巴,闭上了眼。萧弘也是筋疲力竭,在谢妙容在他怀中睡着后,也很快靠在山壁上睡着了。
    等到两人睡醒后,已经日色近午了,夏日的太阳刺得两人一时半会睁不开眼。好容易适应了阳光后,两个人被眼前的情景给给狠狠震了一把。
    他们两人此时处在一条长长的峡谷之中,峡谷底是一条河,两边都是绝壁,看那绝壁的高度足有几百米,尽管刚刚被冲到这里之时,在朦朦胧胧的晨光中,两人看着头上的一线天,也有这种判断,但此时看到绝壁如此高,如此陡峭,还是让两人吃惊不小。
    可更让人吃惊的是,在这条河的两岸密密麻麻漂着无数的船形棺材,一眼望过去,甚至望不到头。两个人一开始被冲下来,在弯道处拦住他们的所谓的“石头”不过是搁浅在岸边的船型棺材而已。
    这会儿因为太阳的照射,峡谷中便蒸腾而起了浓郁的腐尸味儿。
    抬头,有不少秃鹫在峡谷上空盘旋。还有些秃鹫冲下来,在一些破烂的船棺上停留,争抢里面的腐尸的烂肉。
    此情此景,实在是太让人心惊,就连萧弘脸色也为之一变。
    “这里是哪里?三郎,我们……我们……”谢妙容抓紧了萧弘的手紧张地问。
    萧弘看一看后面,再看一看前面,果断道:“我们只能往前走,后面的路,我们回不去。”
    “往前……”谢妙容脸色煞白,她看着前面的河面,河边重重叠叠的船棺,只觉头皮发麻。这会儿尽管日色近午,但整个峡谷只有一半被阳光照射,其余的一半就在山壁的阴影之中,风一吹,半边河面卷起阴风,令人心中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