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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节

      秋华极有眼色地指挥着宫人悄悄关上碧纱橱的门,只剩下一室氤氲, 风吹摇动,粉汗香凝。
    新蝉初鸣, 小荷露尖, 有飘柳摇曳, 亦有牡丹灿烂。
    在一室狼藉里蓁蓁偎在皇帝膝头用那枚玉佩的璎珞玩弄着皇帝的胡须, “还不知道皇上有这个手艺。”
    “好看吗?”皇帝夺过玉佩晃过她的肩膀惹得她娇笑连连。
    在蓁蓁的笑声里, 他还是说了一件要事:“太子要废, 可储君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臣妾知道。”
    她当然知道,储君是国之根本,动就一定是前朝后宫的地震,皇帝这么多如狼似虎的皇子和野心勃勃的世家都在等待一个机会。
    “朕知道你帮着惠妃,也看中胤褆。”皇帝抚着她的青丝叹了口气,“可胤褆太急躁了,朕并不觉得他担得起。”
    蓁蓁心中一沉,连脸色也晦暗了下来。这么早,皇帝就已经给大阿哥判了死刑吗?
    “胤礽的事已经这样了,再挑储君朕不能不谨慎。”皇帝自嘲一笑,“你大概觉得朕对胤礽百般容忍,可对胤褆却要求过高了吧?”
    蓁蓁低下头无可奈何地一笑,“您知道就好。”
    “朕要好好想一想,幸好朕还在壮年,还有时间。不然真的是弥天大祸,愧对祖宗了。”
    蓁蓁轻轻拥住他安慰说:“无论什么样,臣妾都陪您。”
    ……
    蝉声渐重,夏日渐浓,裕王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不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一夜几乎要将天都劈开的雷雨夜后,放荡不羁的恭王毫无预兆地突然殁了。
    就在京城里乱糟糟地准备他的葬礼时,缠绵病榻已经半年的裕亲王也终于是撒手人寰。
    皇帝本已在前往归化城的路上,他闻讯紧急返回,令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俱穿孝,短短的一个月之内皇帝竟然不得不亲自送走两个手足至亲,皇帝内心的悲痛可想而知,这一个月内整个京城都是一片哀泣。
    然而御花园钦安殿的真武大帝真身前,却有一个女人一直在笑。
    “贵妃娘娘,大王爷,任你们一个个出身高贵手握权柄又如何?还不是成了我这个被你们看不起的人手中跳舞的木偶?贵妃、裕王、索额图都倒了,如今就还差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太子和一个只有匹夫之勇的大阿哥,假以时日……假以时日等我除掉了他们,我的胤禩当了皇上我就是皇太后了。”
    曾经她的容貌同仁孝皇后有几分相似,然而时光流逝,如今再看两人已是大相径庭。仁孝皇后的容颜中永远有着一股凌冽不可侵犯之姿,而她却只剩下阴险算计的狡诈。
    在她的笑声中门突然被人推开,女人一回头,立刻是收了笑容低眉顺眼地站了起来,甚至是卑躬屈膝又小心翼翼地避让到一旁,好似怕踩着了贵人的倒影。
    “奴才给惠妃娘娘,德妃娘娘请安。”
    她这副模样看了就让人恶心,惠妃气得想冲过去。
    “惠姐姐。”蓁蓁挡住了她,她走到女人跟前扬手给了对方一记耳光,“卫答应,惠姐姐养着八阿哥,为了八阿哥她不能打你,这一巴掌是我代惠姐姐打的。”
    卫答应倒在蒲团上,双目含泪可怜兮兮地问:“不知娘娘为何如此震怒,奴才不晓得做错了什么?”
    “不晓得?”蓁蓁挥手又是两巴掌打在卫答应脸上,她原本就姿色平平,这三下巴掌之后脸肿得和猪头一样,更是丑陋不堪。“你若不晓得那我们就来算算账吧。”
    蓁蓁不紧不慢地道:“那年我怀着身孕在瀛台养病,是你让你额娘在给送菜仆妇的馒头里下了泻药,又趁她拉肚子的时候说给她听皇上要出继六阿哥的事,好让这个多嘴的婆子来我跟前嚼舌根害我流产的,是也不是?”
    卫答应缩在蒲团上,哀哀泣泣地哭了起来,“娘娘说的这是什么,奴才不知啊。”
    蓁蓁瞧着她装腔作势的模样冷冷一笑:“你被我揭穿辛者库的身份,被皇帝厌弃本来已经成了废子,偏偏裕王为了报复太子想同宫内的贵妃合作又想起你来了,你就顺水推舟同裕王说是我害死了安嫔,想借裕王和贵妃的手除掉我,是也不是?”
    卫答应这下是趴在地上嚎哭了起来:“娘娘,奴才冤枉,奴才不敢,奴才没有啊。”
    在她的哭声里蓁蓁继续说:“皇上去景山看我,你看出皇上对我旧情难忘知道我马上就要回宫,而我若从寿皇殿回来贵妃势必要倒台,你看贵妃已经成了废棋就假借她的名义来毒死我,把这桩事全推到贵妃身上,可你偏偏忘记了,我若死了贵妃就是头一个被怀疑的,贵妃会那么傻吗?就是在那时候我才起了疑心。”
    卫答应的哭声小了下去,改做了抽噎。
    蓁蓁说:“我那时才隐隐约约察觉到,贵妃的身后还有一个人,贵妃不是自尽的,是被这个人推出来当了替罪羊,只是我不知道这个躲在贵妃背后的小人是谁,直到裕王临死前做了桩好事,同皇帝说八阿哥最贤。”
    卫答应的哭声一顿,眼神闪了闪。
    蓁蓁用鞋尖挑起她慢是泪痕的脸。
    “这些年你躲得真好啊,不声不响的,我都快把你给忘了。可惜,你到底是没能藏住你的尾巴。裕王恨我害死安嫔一直想要报仇,我一直病着皇上把我带在身边寸步不离,他一直都找不到机会下手,可他如今病重自知天不假年,他不知道自己死前还能不能报得了安嫔的仇,此时你就同裕王说,只要裕王死前在皇上跟前替八阿哥美言几句,你就一定会帮裕王报此大仇。只是你没想到,裕王反倒想利用起这件事引我出来,可巧了我倒也想会一会裕王。你说,你是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卫答应抽抽搭搭地说:“娘娘,奴才没有,奴才没有这样的本事,奴才根本听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蓁蓁嗤笑一声,回头看了惠妃一眼,惠妃沉声道:“胤禩,你出来!”
    一阵脚步声从真武大帝的真身背后传来,卫答应浑身发抖地转过身,只见八阿哥胤禩一身白色孝服站在她的背后,冷漠地俯视着她,脸上带着一丝厌恶。
    惠妃问:“你刚才一直在钦安殿里,她在我们进来之前说了什么你都听见了?”
    卫答应惊恐地盯着胤禩,哆哆嗦嗦地说:“不……不……胤禩……”
    胤禩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到惠妃身旁对她道:“是,额娘,儿都听见了,卫答应说给贵妃娘娘和大伯父出谋划策的人就是她,她还说接下来她要对付的是大阿哥。”
    卫答应一下瘫软在地上,她突然又挣扎着起来,抓着胤禩雪白不染一丝尘埃的衣角说:“你为什么要承认,额娘……额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她们……她们一个个都视我如草芥,我就是要做给她们看,即便是一颗她们看不上的肮脏尘埃也可以扭转乾坤!”
    胤禩面无表情,轻轻自她的手里抽走自己的衣角,像拂开一粒沾在他衣服上的灰尘一般。
    “我的额娘是养我育我教我的惠妃娘娘。”
    卫答应张着空空如也的掌心,眼睁睁地看着惠妃把胤禩揽到身边,亲昵地说:“好孩子,不愧是额娘的好儿子。”
    惠妃带着蔑视的眼神轻轻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卫答应,转身温柔地对胤禩说:“好孩子,你去寻你哥哥吧,这个脏的地方母妃会替你收拾干净的。”
    卫答应惊恐地喊了起来:“胤禩……胤禩,我才是你的额娘,我才是生你的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裕王对皇上说了你才可堪为太子,等额娘除掉了太子,你就是新的太子了!”
    胤禩没有再看她一眼,就像当初他压下胤祥的头让他不要再去看被太监拖出去的章佳氏一样。他朝惠妃和蓁蓁一拜,转身走出了这座冰冷的大殿。
    卫答应看着他无情离去的背影突然眼睛一瞠,“哇”地吐了一口血倒在地上。
    蓁蓁俯视着趴在她面前的卫答应,声音冷若冰霜。
    “你最在乎什么我就偏要夺走什么。你现在还觉得自己能母以子贵,将来胤禩登基后当你的太后么?我今儿就是要让你看清,即便到了那一日,坐上太后那个位置的也是惠妃不是你!”
    说罢蓁蓁再也不去看这她眼中蝼蚁一般的人,直接对外喊了一声:“来人。”
    两个太监走了进来,蓁蓁吩咐道:“把卫答应架回永寿宫去,你们看好了,从今往后没有惠妃娘娘的命令,谁都不准去看她,也不准她踏出永寿宫一步。”
    第232章
    太监们答得干脆:“是, 谨遵主子吩咐。”
    卫答应一边挣扎一边对蓁蓁破口大骂:“德妃, 你不得好死!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你也会被自己的儿子抛弃。惠妃, 大阿哥这个莽夫也想当太子?就凭你们?哈哈哈。”
    蓁蓁一转身, 犀利的目光如箭一般射向卫答应。卫答应浑身一颤,竟然停止了谩骂。
    “那你就在永寿宫苟延残喘地活着, 我只怕你看不到我扭转乾坤的那一日。”
    在她分神的那一刻,太监毫不犹豫地把她拖了出去,这座庄严的大殿终于恢复了平静。
    蓁蓁纾了胸中一股郁结之气,惠妃轻轻握住她的手问:“皇上那……”
    蓁蓁对她一笑:“皇上那我自有一番说辞, 姐姐放心。大阿哥的事,徐徐图之, 皇上会松动的。”
    惠妃瞧着蓁蓁脸上温柔的笑容, 安心地点头, “罢了,没有胤褆,也有胤禛、胤禩还有小胤祯呢, 我们总有很多能选的。”
    两人挽着手走出钦安殿, 六月京城的骄阳已照得人睁不开眼。
    蓁蓁忽然对惠妃说:“姐姐,其实卫答应有一句话倒是句真理。”
    惠妃说:“哦, 哪句?”
    蓁蓁说:“即便是一粒尘埃也能扭转乾坤。”她望着惠妃脸上漾开了笑容。
    惠妃心中一动,“是啊。”
    蓁蓁转身向南望去, 在远方, 是乾清宫的屋檐, 再往南,依稀可见毓庆宫的屋顶。
    没错,即便是一粒尘埃,也可以扭转乾坤。
    ……
    往事如烟似梦,转眼岁月匆匆。
    恭王和裕王去世的第二年皇帝北巡的时候莅临归化城恪靖公主府邸。
    也是这一年,皇帝准允京城崇福寺住持常驻多伦青庙,赐号“灌顶普善广慈大国师”,掌管藏地以东黄教喇嘛,并将五台山事宜一起赐予他掌管。
    三年后,《喀尔喀三旗大法规》在大清公主准允下正式生效,喀尔喀蒙古二百余年潜心内附,由此而始。
    多伦归化交相辉映,映衬着帝国对外蒙的渗透和掌控,这两个决定的影响直至两百年后才被打破。在大将军王胤祯西征青海、藏地,在蓁蓁的族人兆惠西征天山平定准部与大小和卓时,喀尔喀蒙古与藏区以东一直是大清有力的后盾和保障。
    ……
    康熙四十六年,三月十八夜,苏州府。
    皇帝老儿连着几年巡幸江南,苏州府的商贩早就见怪不怪了,山塘街最有名的金银店前掌柜这日更是满腹牢骚。
    自己五十知天命,想回家养老把店铺传给儿子怎么了?这是哪招惹苏州织造了,非逼他今日出来开店,这都快三更了还不让他回去!
    他百无聊赖地撑在自家的豪华店铺见左右张望着,这时有一对中年夫妇停在他店门口。
    他低着头玩着手里的扳指说:“要买吗?随便挑?”
    掌柜自问年轻时候做生意也十分热情好客,可这不是今日是被迫出来的吗?他这脸上嘴里就实在落不出什么好样来。
    “爷,您看看,时过境迁,连掌柜的都不耐烦了呢!”
    “那能怎么办,你还挑不挑了?”
    “挑挑挑,反正园子里能戴。”
    掌柜的不屑地翻了下眼皮说:“随便挑,挑完回去祝二老能抱个老来子!”
    “哈哈哈,掌柜的,你是不是祝人早生贵子有瘾?”这是个沉稳的男声问他。
    掌柜的找了把椅子一坐,点头说:“一般夫妇来不就爱听这个吗?早生贵子,连生贵子,三年抱两,龙凤双祥。”
    “掌柜的,孩子太多也烦心。”这男声由衷地说,接着对旁边的人吩咐,“旭东,这掌柜的辛苦了,你把他所有东西都买了打包回去吧。”
    这个叫旭东的人又指挥了两个人来付账打包,掌柜的数着钱嘀咕:“不知道都卖完了能不能回去睡觉了。”
    “能。”
    掌柜的从银票里抬眼说:“你谁啊?插什么嘴?”
    “我是苏州织造李煦,字旭东。”
    掌柜的一愣,手里的银票全洒在了地上。
    远处梳着牡丹头的蓁蓁挽着皇帝的手回望了一眼,她倚在皇帝肩头笑说:“完了,掌柜的吓到了。”
    “咱们现在哪还有老来子,老来子现在都好几个孩子了。只有多盼盼孙子了。”皇帝这时候站停了蓁蓁气呼呼说,“你什么时候看着点老四,子嗣如此不兴旺,就现在那几个阿哥也不行,特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