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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两位母亲闲话家常般聊着,楚文婷说在给孩子们改名,陆诗陆诵改叫楚诗楚诵。
    叶静点头说好听,却不打算给陆诚改。
    她的观点和楚文婷不太一样,楚文婷觉得抹去一切印记是断舍离,而她觉得,毫不在意地接受那些印记,才叫断舍离。
    之后的两年,两家人过得都很平静。
    陆敬山因为重婚罪坐了牢,楚文婷和叶静各过各的,偶尔也会聚一下,让孩子们见一见面,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后来,叶静的母亲去世,叶静悲痛难抑,料理后事又使她过度劳累。在陆诚高一的时候,叶静撒手人寰。
    去世之前,她把陆诚托付给楚文婷。
    陆诚就是这样到的楚家。那时候他已经十六岁了,对十六岁的孩子来说,开口管另一个女人叫妈本身已经很难,何况楚文婷这个“后妈”的存在还比普通重组家庭的后妈更复杂一点儿,所以陆诚始终没有改口。
    这或多或少造成了一些心理上的疏远,再加上楚老爷子的敌意,陆诚对这个家说不清是什么感情。
    但他不得不承认,楚文婷一直对她很好。包括楚诗楚诵、包括楚文婷再婚的丈夫赵明轩,以及楚文婷和赵文轩生下的小女儿,都对他很好。
    谢青听他这个家庭情况听得目瞪口呆。
    她曾经在新闻上看到过一个男人分别跟三个女人领证结婚最后被三人扔进监狱的社会新闻,没想到自己也能见到这样一个……
    是以在陆诚等她的反应的时候,她半晌没能给出反应。
    陆诚因为她的安静而心慌,抓过她的手,低着眼皮摆弄:“我跟我父亲不一样,你相信我。”
    他一直没跟她说过这些,因为他太害怕她会觉得他和陆敬山一样。
    遗传和原生家庭都是那么奇特的东西。很多时候,哪怕孩子对父母深恶痛绝,也最终会变成翻版的他们。
    谢青明白他这种焦虑。
    “我知道。”她笑了笑,“我也和我父母不一样。”
    陆诚:“?”
    她耸了下肩,抬头看他,笑眼看上去亮晶晶的:“现在说像在比惨,以后再说吧。”
    她充满各种冷热暴力的童年,比他也没强到哪里去。
    但重要的是,她走出来了。
    爷爷奶奶姑姑姑父在帮她,他也在帮她。
    现在该她帮他了。
    谢青啧啧嘴:“你想不想出去走走,顺便屠个龙啥的?”
    谢青再度下楼,楼下的四尊雕像顿时又把脖子抻长了。
    紧接着看到陆诚,四尊长颈雕像又同时吸着凉气向后梗了下。
    开口的重担又被无声地传递给楚诵,楚诵硬着头皮开口:“哥……”吞了口口水,“你……你好吧。”
    陆诚颔了颔首,然后,在谢青的目光“胁迫”下,局促地理了理衬衫,走向楚文婷:“楚阿姨……”
    第57章
    楚文婷:“怎么了?”
    “咳……”陆诚不太自在, 静了一会儿,“我们商量商量该怎么办?”
    旁边, 谢青满意地无声吁气。
    她跟陆诚提到屠龙之后, 便聊了很久当下的家庭关系的问题。其实就连陆诚自己心里都知道,他早已不该管楚文婷叫阿姨, 楚文婷一直在等着他改口。
    但是他叫不出来, 谢青也很理解。
    可后来聊起昨夜的争吵,谢青就没有那么温和了。
    她皱起眉头,直言不讳:“这就是你不对了。”
    昨夜的争吵,是因为楚文婷知道了网上的事情, 想寻求解决办法。
    她来找陆诚商量,但陆诚只说:“你们别担心, 我会处理好的。”
    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
    但大概是这件事情闹得大, 也可能是多年下来, 楚文婷被他气到了临界点上,几句话后, 楚文婷爆了。
    楚文婷说:“出什么事你都说要自己处理, 你就是不把这儿当个家!”
    这不是个适合自己人起内讧的时间点, 但楚文婷的不满, 谢青觉得没有问题。
    “这种事情,确实应该跟家里商量着来。”她说, “所有事情的开端, 都是因为你爸当年重婚啊。那时候还没有你呢, 你为什么要大包大揽?”
    陆诚沉默良久,告诉她:“他是我爸。”
    谢青一下子懂了。
    这么多年,虽然陆诚也恨陆敬山,但同时,他不知不觉把自己放到了一个“身负原罪”的位置上。
    他是陆敬山的儿子,所以那个人给这个家庭带来的不快,与他有关;
    或者,他是陆敬山的儿子,他又跑来撞破了这一切,所以后来的一切烦扰,都与他有关。
    所以,他自认为要以一己之力解决所有的问题,所以他融入不了这个家。
    谢青忽而发觉,这个一直在拯救她的人,心底深处的执念比她更糟糕。
    她只是很难走出从前的阴霾,但她始终清楚,当年的事情她是没有错的。
    被父母家暴,她没有错;被校园霸凌,她没有错;被老师歧视,她也没有错。
    但他,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自己有罪。
    哪怕她跟他说“这不关你的事”的时候,他说他知道。
    于是她盘腿坐在他面前,认认真真地告诉他:“你得真的让自己相信这不关你的事。”
    “你和你母亲,还有楚阿姨,都是受害者,你们是一样的。有人欠你们的,但你们互不亏欠。”
    “你有一个混蛋父亲和两个优雅睿智的母亲——为什么出了事,你要选择站在你父亲那边?”
    陆诚锁眉:“我怎么会站在他那一边?”
    谢青:“如果没有,你又为什么要把自己孤立起来呢?”
    陆诚愣住。
    “你的立场不要这么拧巴,好吗?你不能一边清楚自己也是受害者,一边又觉得自己应该被连坐——讲道理,都9102年了,哪来的连坐?”
    最后一句话有效地逗笑了他,他靠向床头,怔怔地想了一会儿。
    然后她听到他说:“有道理。”
    谢青心里有点自豪。
    他开始尝试着想通,就可以去屠龙了。
    这条龙不是外面的舆论,不是他那些不道德的叔伯,是他心里一直不肯放过自己的负罪感。
    是以现在,陆诚坐到了一楼的客厅里,多年来第一次尝试和家人商量如何解决问题。
    谢青不确定自己在这里听这种家庭话题合不合适,提出要去外面找个咖啡厅写稿,被陆诚拉回身边。
    “写稿不着急。”他说。
    她在旁边,他更有底气。
    讨论的过程轻松顺利。谢青觉得,大概比陆诚预想得更轻松顺利一些。
    因为他刚开始还显得很紧张,交叉在一起的双手不时摩挲,到结束时一家人已经有说有笑了。
    事情安排好,他们就一起出了门。道别时,楚文婷显得尤其高兴,一再跟谢青说:“有空常来玩啊。”
    这种话说一遍两遍是客套,三遍五遍则显得真诚。
    谢青应道:“好,以后有的是机会呢。”
    陆诚回家是开车来的,但现在喝了酒,不能再开车回去。
    谢青便叫了车,两个人一起到小区门外的路边等,她等车时一直盯着陆诚看,陆诚回看过去:“怎么?”
    “你真打算到网上说真相去?”她问。
    刚才一家人商量出来的办法,是让陆诚直接在网上把先前的过往说个明白。
    他耸了下肩:“简单有效。”
    谢青点点头:“对,但就是太简单了。”
    他依旧看着她,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她又说:“这是你早就能想到的办法,不是吗?”
    要用这个办法,他从一开始就能用了,何必借酒消愁。
    所以他自动理解为:“我以为你不想把这些事公诸于众。”
    就像她,也不想把内心深处的黑暗记忆公诸于众。不是觉得丢人,不是怕人耻笑,就是迈不出那一步。
    他的叔伯们大概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这样嚣张。
    “没错,我不想把这些事公诸于众。”陆诚说着注意到停在几米外的专车,碰了下她的胳膊,向那边走去。
    “但就像你说的,我为什么要站在我父亲那边?”他为她拉开车门,“他不值得我伤害现在的家庭。”
    谢青坐进车里,抬眸看着他。车门很快关上,他坐进了副驾。
    之后的一路,他都很沉默。她从后视镜里看过几次,他始终低着眼帘私在沉思,薄唇紧紧抿着。
    她没有打扰他。
    做这样的决定,对他来说很难。
    不把伤口露给外人看,像是一种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他现在设想要去网上把这些秘密说出来,都觉得可怕极了。
    但不管怎么样,他要迈这一步。
    他其实对于出钱给父亲治病并没有那么大的抵触,毕竟在十四岁前,父亲给他的印象都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