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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陆郁梨心情复杂地看着父亲忙碌的身影,深深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劫终于过去了。
    但是下一瞬间,陆郁梨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父亲躲过了这一劫,那替代他上工的人怎么样了?会不会也会发生意外?
    “爸,爸,你回来时跟老板说那个高架子危险了吗?要是有人摔下来怎么办?”
    陆国华见女儿还在惦记着这件事,只好无奈地说道:“放心吧,都会提前检查好的,人家老板也怕出事。”
    明明知道她的提醒没多大用处,明明心里清楚,她并没有能力改变一切,可陆郁梨的心里还是有些压抑。
    陆郁梨的这种压抑只持续了几天,就被一个人的出现给缓解了。
    来的人正是陆国华的一个同乡兼工友刘大山。
    ☆、第十六章 巧合和解释
    王大山帮陆国华带来了他当初没来及带走的行李,还有半个月的工钱。
    “大山,你咋这时候回来了?”陆国华一脸惊讶。
    刘大山毫不客气地坐下来,说道:“先别急,给我弄口水喝,渴死我了。”
    陆国华赶紧给他倒一碗温开水,刘大山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碗水,一抹嘴巴说道:“哎呀,老弟啊,你可真是我的大救星。”说着,他又看了一眼陆郁梨:“这就是那个生病的小丫头是吧,这病生得好。”
    陆国华有些哭笑不得,病还能生得好。
    刘大山快言快语,像竹筒倒豆子似地说道:“……你走后,工头就让我代替你上去。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刚上去没一会儿,就听人喊说有人找你,还挺急,工头知道咱俩是老乡,就让我下来看看。好家伙,我刚下来,那架子就轰地一声倒了。我要是晚下来半分钟,铁定没命了。你说咱哥俩这命好不好,你闺女要是不生病,你不回来摔下来的就是你,要是没人找你,我下去瞧瞧,摔下来的就是我。我这吓得魂飞魄散的,瞅着那玩意我都发怵,干脆我也回家算了。”
    陆国华神情呆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那架子真倒下来了?”
    刘大山急声说:“我骗你干啥,工地上那么多都看见了,不信你问问别人。”
    陆国华连忙说:“不,我不是不信你。”说到这里,他用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一旁的陆郁梨,想问什么,最终又停住了。
    陆郁梨听到刘大山的话,心中长长地松了口气。太好了,爸爸没事,别人也没出事。爸爸当年意外去世,毁了一个家庭,别人又何尝不是?虽然全世界每天每刻都有意外发生,她没有能力去顾及别人,但这个意外不一样,如果因她造成的蝴蝶效应波及到别人身上,她心中绝对会不安的。
    只是,那个来叫爸爸的人是谁?又怎么会那么巧合?
    刘大山是个健谈之人,滔滔不绝地说些工地上的事,工头的事,工友们的事。
    陆国华认真听着,时不时回应几句。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大山,你说有人找我,是谁啊?多大年纪,长什么样?”
    刘大山猛地拍下胸脯,呵呵笑道:“你瞧我这脑子,差点把这事给忘了。找你的人是个男娃子,也就这么高,顶多十来岁的样子。问他名字也不说,只说找你有急事,我告诉你闺女生病回老家去了,他才离开。”
    “男娃,十来岁?”陆国华蹙着眉头努力地回忆着,想半天也没想明白是谁。
    “他家大人呢?”
    “没看到。你说奇怪不奇怪?”
    刘大山这会儿才琢磨过来:“不会吧国华,你也不知道他是谁?我还以为是你家亲戚呢。”
    陆国华摇摇头:“我真想不起是谁。也可能是找错人了。同名同姓的挺多的。”
    刘大山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他说他要找的天水镇天南村的陆国华,除了你还能有谁。”
    过了一会儿,刘大山又补充一句:“哦对了,我听他口音好像是淮水镇那边的。”
    陆国华还是没想起男孩是谁,陆郁梨却想起来了。淮水镇,十来岁,籍贯年纪都对上了。那个男孩应该就是她前世的养兄陈明泽。他究竟是提前预知父亲要出事,还是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陈家跟他们家有曲里拐弯的亲戚关系,乡下就是这样,很多人家都能七拐八绕地攀上亲戚。不过因为关系太远,所以平常走动得很少。陆郁梨第一次见到养母和养兄还是在她九岁那年,养母有事到奶奶家。看着陆郁梨忙上忙下,就羡慕地对奶奶说:“真羡慕你有两个好孙女,不像我家,连生几个秃小子,做梦都想生个闺女。”
    陆奶奶不以为然地说:“要孙女有啥用,都是赔钱货。儿子多了才管用。像这些个吃白饭的白眼狼,我巴不得有人领走才好。”
    养母开玩笑说:“老婶子,说真的,我还真想领走一个。”
    陆郁梨当时只以为她是开玩笑,也没当真。就算有人要□□,也是尽量挑年龄小的。因为不记事,跟后来的家庭更容易亲近。
    陆郁梨没料到养母竟是认真的,一年之后,她又来了,这次来时,带的礼很重。养父也来了。
    两人和气地跟陆郁梨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便去跟奶奶大伯他们商量。商量的结果就是他们同意陈家领走陆郁梨。陆郁梨当时没有反抗,一是她反抗也没用,二是,她想,自己的处境已经很坏了,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反正她再忍几年,就可以外出打工挣钱养活自己。从此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
    陆郁梨眼睛盯着课本,但思绪早已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直到父亲的声音把她召唤回来了。
    陆国华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叫你两声都没听见。去叫你妈回来做饭,就说你刘叔来了。”
    “嗯。”陆郁梨答应一声,快步往外走去。
    陆郁梨正在别人家串门,听到家里来客了,赶紧回来。她不用陆国华说,就主动拿钱让陆郁梨去村口打了一斤散酒,买了半斤猪头肉当下酒菜,家里宰了一只鸡,做了一桌还算丰盛的饭菜招待刘大山。
    刘大山和陆国华边吃边侃,一直到太阳下山才醉醺醺地离开。
    吃晚饭时,陆郁梨觉得父亲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既有疑惑也有好奇。陆郁梨知道自己先前的话引起父亲的怀疑了。她表面上平静无波,但心里早已开始翻江倒海。其实刚刚重生时,她真有一股冲动想告诉家人,但她知道,即便告诉他们,他们也未必会信。说不定迷信的妈妈还会觉得她中了邪,给她找神婆跳大神呢。事实上,妈妈也真这样做了。再退一步说,如果她说了,家人也信了,但万一一不小心传出去了怎么办?谁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所以陆郁梨打定主意谁也不说。
    但如果爸爸问起,她该如何解释呢?
    该来的是躲不过的,晚饭后,陆国华站起身对陆郁梨说道:“小梨过来,爸爸检查一下你的作业。”这是要问她话了。
    ☆、第十七章 解释
    陆国华牵着陆郁梨的小手进了里屋。他关上门,神色和蔼地问道:“小梨,你上回在电话里说得都是真的吗?”他问的自然是陆郁梨那次说自己做恶梦哭着让他回来的事。
    陆郁梨点点头:“是的爸,我真梦到你从架子上摔下来了,再也没有醒来。我还梦到妈妈给我找了个后爸,那个人很坏,他欺负姐姐,打妈妈,我被丢在奶奶家,大伯母天天骂我,让我不停干活,堂姐堂哥也欺负我……”过了这么久,陆郁梨一提起这些往事,还是不忍不住心酸憋闷。
    陆国华认真地听着,心里既震撼又难受。当时的他急匆匆回家当然不是相信了小女儿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他是听到电话那端的哭喊声,心里焦急才回来的。现在想想,他忍不住一阵后怕。
    那么高的架子,他若是掉下去铁定没命。如果他真出了意外,孩子他妈性子软和,儿子又是傻的,他的兄弟,不提也罢,很有可能为了宅基地田地盼望着郁春玲改嫁。这一切还真有可能和小女儿梦中的情形差不离。
    差一点,他就没命了。差一点,他们这个家就毁了。陆国华心中一窒,忍不住把小女儿紧紧搂在怀里。
    “乖,不怕了。爸爸不会丢下你们的。”
    陆郁梨靠在父亲怀里,突然有一股冲动想把真相和盘托出。
    “爸,我觉得我是从上辈子来的。”陆郁梨抬起头看着父亲的眼睛,用试探的口吻说道。
    陆国华怔了片刻,突然嘴角一弯笑了起来,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捏捏陆郁梨那肉乎乎的腮帮子,“还从上辈子来的,你还从天上掉下来的呢。”
    陆国华虽然诧异,但也能接受。毕竟乡下神神怪怪的传说多了去了。村里不光是老人,很多年轻人都很迷信,他倒不怎么相信那些,但此时此刻,他对老天也不由得多了一丝虔敬之意。或许是老天怜惜他们一家吧。
    陆郁梨默默叹息一声,看情形,即便她说了父亲也不会相信。算了,她就索性不说了。这个秘密就烂在肚子里吧,以后她就坚称是自己梦来的。
    父女俩正在说话时,郁春玲推门走了进来。
    “国华,我刚才忙着做饭只听了一半,刘大山说的可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没看他吓得跑回家了吗?”陆国华说道。
    郁春玲极为后怕,拍着胸口感慨道:“真得感谢老天爷,你说你若真出了事,我们娘几个可咋办?”孤儿寡母的日子有多难过,看看旁人就知道了,她简直不敢想像。
    陆国华摸着陆郁梨的头顶说道:“所以说,小梨是爸爸的福星。”
    郁春玲眉开眼笑:“那可不是。”
    郁春玲这会儿猛然记起小女儿当初说做恶梦的事来,她跟陆国华一样,事发前也是不当回事。此时,前后一联系,神色登时变得严肃起来。
    郁春玲比较迷信,她抓着陆郁梨仔细地追问。
    陆郁梨只好又将“梦境”重复叙述了一遍。
    当听到梦中的自己改嫁别人时,郁春玲不由得脸一红,说道:“你这孩子净瞎想,我怎么会丢下扔下你不管,去嫁给朱国正那个二流子!”
    陆郁梨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反驳这句话。前世的母亲就是这么做了。
    陆国华看了看郁春玲的神色,出声替陆郁梨说话:“那是她梦到的,又不是她自个想的,你说一个小孩子哪懂这些?”
    郁春玲听丈夫这么一说,很快转过弯来,也意识到这么凶闺女是不对的,赶紧补偿性地揉揉她的头。
    陆郁梨怎么也没料到,关于她通灵的消息在村子不胫而走。
    事情还得从刘大山那儿说起,刘大山因为劫后余生,又是后怕又是庆幸,跟人闲聊时忍不住大讲特讲。有细心人听出了门道,就觉得奇怪,为什么陆郁梨早不病晚不病正赶上那时候病?
    刘大山对此倒是知道一二,就接着说:“啊,这事我知道,国华临走前几天,那小丫头没事就给他电话说自己做噩梦什么的,国华还跟我抱怨来着。不信你问他去。”接着就有闲人来问郁春玲,郁春玲顺口就说了出来。众人一起感叹这是神佛显灵,父女连心之类。
    陆郁梨起初还有些担心会有麻烦,如今看大家这样容易接受,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件事造成的后果就是,人们从此以后多多少少对陆郁梨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连带着对她的很多举动接受度颇高。一提起她,就是“那孩子自然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之类的。还有人没事就问陆郁梨最近又做梦没有。
    陆郁梨一般都是摇摇头,或者是说自己做梦吃到了大鸡腿,大家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
    陆郁梨在村里被人另眼相看,在学校里也是。班主任特别喜欢这个又聪明又乖巧的女孩,并且不由分说地任命她当上班长。陆郁梨对这个职务颇有些头疼,这个年纪的孩子非常难管,而且她在班里算是年龄较小的那一批,那些比她大的孩子根本不服她管,想着法子捣乱。其中最不服的当数陆郁梨的堂姐陆美丽。她生来掐尖好强,连打猪草都要比同伴打得多些,上学也一样。陆美丽学习很用功,也很用功的讨老师欢心,本来以为她能当上班长,结果却被小她三岁的陆郁梨抢了先,因此陆美丽一直拉长着脸不高兴。
    陆郁梨对于这个堂姐一直采取远离的态度。反正她打算明年开始跳级,一年级读完直接跳到三年级,就不用跟这个堂姐同班了。
    重生之后,陆郁梨深入地梳理了一下她与众位亲戚的关系。她觉得前世是前世,今生归今生,除了朱国正以外,其他的那些人只要不主动招惹她,她不准备去主动报复。毕竟这些人前世也没得到什么好结果。她的那个奶奶在失去劳动能力后,被大伯和小叔当成皮球踢来踢去,受尽了儿子儿媳的白眼;一生吝啬刻薄的大伯母也步了奶奶的后尘,饱受两个儿媳妇的挤兑和冷脸。而她的堂姐陆美丽,早早嫁人生子,在婆家闹得也是鸡飞狗跳。
    陆郁梨最后一次见到奶奶时,她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要是你爸还活着,我怎么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你爸不爱说不爱道,可他的心地是好的,你妈也是。”陆郁梨什么话也没说。她小时候受这些人的挤兑时,曾在日记中愤愤地写道,等自己将来有本事了一定要报复回来。可是当她再见到这些人时,她报复的心思突然间烟消云散了。这些人过成这样,还用得着她去报复吗?
    前世陆郁梨都没有去报复,更何况是今生?她只想与这些人相安无事,过好自己的幸福生活便好。当然,对方最好也能和她相安无事。
    陆美丽采取的手段很低劣很直接,没过两天,班里的同学都知道了陆郁梨有个傻子哥哥,还有人绘声绘色地描绘这个傻子哥哥把羊屎当糖豆吃之类的事迹。
    有大些的孩子就凑在一起议论:“她那么聪明有什么用,哥哥是个傻子。”
    “是啊,听得傻得厉害。”
    ……
    陆郁梨听罢气不打一处来,她原本想澄清此事,转念一想,澄清有什么用?她还不如反将陆美丽一军,让她自食其果呢。
    第二天,陆郁梨发现又有人扎堆议论她时,她大大方方地走过去问道:“你们在说啥?”
    议论的女生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陆美丽的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只等着看笑话。
    陆郁梨冲那个女生笑笑:“你在说我哥哥是吧,我哥哥是有点傻,不过没关系的,这种傻只传男不传女。你看跟我美丽姐都不傻是吧。”说完,她就离开了人群。
    几天后,这种传言愈传愈烈,特别是陆郁梨的那句传男不传女,传播得十分迅速。这把其中一个人给气坏了。这人就是陆郁梨的大伯母——李秋云。她眼下正托人给大儿子说媳妇呢。结果却传出这么个传闻。大儿子本就有些蔫,不爱说话,这不,媒婆开始旁敲侧击地问这孩子是不是也傻。这可把李秋云给气得七窍生烟。
    她带着陆美丽,气势汹汹地前陆郁梨家兴师问罪。
    “小梨呢,你叫她出来,我有话问她。”
    郁春玲不知出了什么事,赶紧问怎么了。
    李秋云眼冒凶光:“怎么了?你问问她说了啥,说什么咱们老陆家傻子传男不传女,你想让你三个哥哥都打光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