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梨只能无奈地答应了。
    她对这个世界毕竟还不够了解，生怕随便乱弄将这里的东西动坏。
    她看沙什进来两三下就帮她放好水，顺便将洗漱用品放到了顺手的位置，还问她，“刚才摔倒了？”
    伊梨抬起胳膊，指着一道红痕，“摔洗手池上了。”
    她的衣服前襟被水沾湿，这种若隐若现更吸引人。
    手臂抬到胸前，沙什看她受伤的地方时，很容易就扫到了。他有些狼狈地将视线移开，轻咳了一声，“那你先洗，我出去了。”
    伊梨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制止了他的逃脱。
    她调笑着说，“我的骑士，你的英勇精神哪去了？”
    第145章
    浴室中水雾弥漫。
    伊梨觉得如今的自己就像是被捞上岸的鱼，极力从蒸腾的雾气中汲取着空气。她被猎人咬住了要害，只能发出濒死的微弱声音。
    全身发烫，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融化在水里。
    立场的颠倒只在一瞬间，以往一直掌握主动的伊梨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不由己。
    意识到了后来已经昏昏沉沉，脑海中最后的想法是，一旦近身，果然法师的体力是无法和骑士相提并论的。
    *
    在伊梨困倦地睡着以后，沙什在她的眼睛上轻轻亲了一口，搂着她，心满意足地也睡了。
    只不过没过多久，他就察觉出了不对。他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间简陋的地窖，本身地方就小，空地也不多，里面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物品，看上去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他皱了皱眉，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很完整，他的意识也十分清醒，并不像是做梦。那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没等他想多久，他就听到了小孩子的声音，寻声看去，那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女孩看上去七八岁大，男孩比她小上几岁，他们正挤在角落处的一个稻草堆上说着话。
    说是在交谈，更多是男孩子在说，他拉着女孩的手，有些不开心，“姐姐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出去玩？他们都欺负我只有一个人。”
    女孩摸了摸弟弟的头，“妈妈说我不能出去，不然会发生很可怕的事。”她说话的口音有些奇怪，像是不经常开口，一字一字的念出来，显得有些吃力。
    但是男孩子并不在意这一点，依然跟姐姐撒娇，“姐姐陪我一次嘛，我也想和你一起玩。村子旁边的水塘里还有小鱼呢，我们一起抓鱼去。”
    男孩子说了很久，但是姐姐并没有同意，最后还是女孩说时间太长了，让男孩赶快离开。
    沙什发现，就算自己站到他们面前，对方也没有在意。他不得不无奈地承认，在这里，他就像是个透明的魂魄，无法被他人看到。
    女孩子的生活很无趣，她从来没有出过这个地窖，平时自己拿着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每天她的家人都会给她送饭。只是每天送饭的时间都不确定，送过来的吃食也很粗糙。
    但是可以看出，这家人并没有苛待她，至少过来送饭的妈妈还有经常来找她说话的弟弟眼中都满含温情。
    女孩也没有被虐待的愤懑或阴郁的情绪。
    沙什觉得这家人很奇怪，只是作为一个幽灵，他只能和女孩一起待在这个狭小的地窖里，而没办法去别的地方。
    时间长了，他就发现，女孩并不是对外面的世界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在弟弟说外面的事时，她总是会听的很认真，然后问出她感兴趣的地方。
    但是每当弟弟让她出去的时候，她又缩了回去。
    而她的妈妈过来送饭的时候也会经常告诫她，不让她到外面去。
    可是小孩子的心总还是对外面怀有向往的啊。她的年纪已经不算小了，她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必须要一直躲在这里而不能出门。
    她向母亲提问，但是母亲并没有回答她。
    这份疑惑愈演愈烈，而弟弟口中的外面又是如此地吸引着她。于是，在弟弟再一次向她撒娇，希望姐姐陪他一起玩的时候，她答应了。
    他们不敢在白天跑出去，所以等到了晚上，村子里的大人都休息了，才悄悄地从地窖里爬出来。
    外面的世界真有意思，无论是清凉的小溪还是水中的游鱼，亦或是风吹过树叶时传出的飒飒声响，都在吸引着从未见过这些的女孩。
    她越来越经常地和弟弟一起出去，然后就在一天晚上，她被村里的其他人发现了。
    那个人跑回了村子，将这件事告诉了大家，于是村子中的人都过来了。
    他们毕竟只是两个小孩子，只是直觉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想找地方藏起来，但是他们哪里是大人的对手呢。
    没多长时间就被从树林里找了出来。
    女孩被村民团团围住，他们脸上的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打头的中年人指着她对她的父母说：“怪不得近些年村子的收成不好，原来都是因为你们竟然还留着这个魔物在！”
    女性摇了摇头，低声争辩，“她不是魔物……”
    然而未等说完话就被打断了，“还说不是魔物？这可是那位高贵的教士说的话，要不是他刚好路过我们村，我们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就是就是，你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是魔鬼的化身。”
    “你们夫妻俩一个是棕发绿眼，一个是红发蓝眼，结果她却是黑发黑眼，一看就知道是魔鬼！”
    “对啊对啊，是魔鬼！”
    旁边没说话的人捡起地上的石头和土块往女孩的身上砸，他们并没有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反而同仇敌忾，还要比着谁砸的更多更重。
    女孩一直没有说话，她想躲开，但是被人围住的她根本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一旦距离别人近了，还会被重新推回到中间去。
    推她的人还要嫌弃地小声说，“摸了魔鬼，晦气死了。”
    打头的中年人一直没有加入到村民们当中，他叹了口气，“先前我们就曾经说过，把她放到树林里自生自灭，但是你们夫妻竟然胆大到把她捡回去抚养，你们是想害死整个村子吗？”
    女孩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村民嫌弃打骂，眼泪流了下来，但却不敢上前，只能捂住嘴巴。
    中年人道：“这次，绝对不能放过她，否则我们的村子就保不住了。”
    有人提议，“我听说城里有人会把魔鬼钉死在棺材里，然后埋进土里，用十字架镇压，这样他们就不会出来作恶了。”
    中年人点点头，“既然是城里人的做法，说明有效果。就这么办。”
    他身后的壮硕的男人拿着绳子走上前，女孩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人，胆怯地往后退去。但是她又能逃到哪里呢？下一秒就被人单手拎了回去，用绳子捆了起来。
    她不断挣扎着，可是却没有人去帮她。
    没多久，就抬过来了一个简陋的棺材，在偏僻的乡下，这样的一个物件也值不少钱。
    女孩被放了进去。
    她从被抓起来就一直在叫着爸爸妈妈，但是她的父母并没有站出来。
    她的母亲本来还想说话，但是那个中年人却扫了一眼她身后的男孩，“你们夫妻可不止一个孩子。”她的嘴唇抖了抖，终究没有开口。
    棺材的盖子被推上，在最后一秒，女孩仍然在叫着妈妈。那声撕心裂肺的叫喊，让在场的人不由自主地一抖。
    有人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跟身边的人斩钉截铁地说，“肯定是魔鬼，正常人的声音怎么会这么渗人？”
    从始至终，沙什都只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这一幕闹剧。
    他想要去救那个女孩，但是没有人会在意他，即使他挡在女孩的面前，那些村民也能轻而易举地穿过他，继续着先前的动作。
    往日沉着冷静的他沉稳不再，所有的一切都太真实了，仿佛曾经真的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他跑到那对夫妻的面前，指着女孩，向他们大喊，“你们不是她的父母么？还不快去救她？”
    然而那对父母无动于衷，或者说他们已经麻木了。
    这个孩子早就该在生下来那天死去，活了这么多年，不过是向老天偷来的命，如今该还回去了。
    那位母亲将小儿子的头按在怀里，不让他去听，去看。眼前的一切是一场人间地狱，村民们化成恶鬼，将她的女儿吞食。
    村民们挖了一个坑，将棺材放了进去，重新撒上土。
    他们提着锄头离开，脸上笑意盎然，“这下我们的村子有救啦。”
    沙什跪到地上，他想要把女孩救出来，但是他做不到，他的手一碰到土地就穿了过去。
    他灵光一闪，直直地穿过了那片刚被填满的土地和薄薄的棺材，看到了里面躺着的女孩。
    女孩已经不再挣扎了，她披散着头发，嘴被人用布堵上，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她的呼吸很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
    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她忽然抬起眼帘看向自己的上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瞬间扎进了沙什的心里。
    下一秒，沙什醒过来了。
    第146章
    伊梨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
    法师拥有着强大的精神力，尤其是传奇法师，只要她想，她甚至能一直把自己维持在清醒的状态，而不需要休息。
    不过大概是这个世界的身体太弱了，而且睡前又做了一番剧烈运动，让她没花多长时间就睡着了。
    年幼时的记忆对她来说是很遥远的事，毕竟已经过去了将近三百年。
    然而当再次站在另外的角度去看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所想的那么豁达。
    她依附在小伊梨的身上，跟随着她经历着一切。这是早已发生的事情，她无法更改，只能冷眼旁观。
    原来那时她的记忆力就已经这么好了，那些人曾经狰狞的模样，她全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对她的厌恶、恐惧、忌惮，还有殴打她时的兴奋、窃喜，一切的神情，她统统记得一清二楚。
    这让她在这场梦里像是重新经历了年幼时的遭遇。
    但是相比于那时慌乱的、被吓傻了的小伊梨，她仍然保持着冷静，甚至可以在小伊梨叫着妈妈的时候，在心里对年幼的自己说，不用叫了，她不会来救你的。她有着另一个孩子，有着钟爱的丈夫，她不会为了一个早已被人断定要死的女孩，放弃自己的家庭。
    这与感情无关，无非是人的本性。
    她冷静地看着想要挣扎喊叫的弟弟被母亲死死地按在怀里，看着那些愚昧的村民将小伊梨用绳子捆上，放到棺材里。
    然后她就只能看见方块大的夜空了，随着木板滑动的声音，渐渐地，整个世界只剩一片黑暗。
    乡下的棺材是使用破烂的木板钉起来的，缝隙间会有泥土掉落下来。
    伊梨发现自己的感觉越来越真实，好像她又重新回到了当初，空间中的空气在不断被消耗，窒息感越来越强。
    地底太安静了，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喘气的声音。她的喘息声越来越大，然而，这并不能令她汲取到可以活命的空气。
    逐渐地，她连呼吸的力气都要消失了，喘不上气使得她的鼻子发酸，喉咙里一片腥甜。
    她的头脑一片混沌，几乎想要永远地沉睡下去。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感受到了一丝他人的气息，她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沙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