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23年里，温亦弦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公主，打小就过得金贵。
    走哪哪不得前前后后有人招呼，稍稍长大些成名出了道就更不得了。
    如今却是头一遭，她得为证明自己身份头疼不已。
    “我奶奶跟你奶奶通过信的，那一辈我们两户人家关系很好。”温亦弦把手机里奶奶之前发给她的老照片调出来，给单郁看。
    那照片还是黑白的，本来就没多清晰，年代久远，更是有些磨损了。
    温亦弦咬唇，干脆直接点开百度，搜自己大名。
    “你看，这个就是我。”温亦弦给她翻了好多照片，都是舞台照杂志照和一些粉丝抓拍，耐着性子又指指自己，“你看，是一个人吧？”
    最后，连身份证都掏出来了。
    姓名那一栏里，温亦弦三个字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和照片也对得上。
    单家小姑娘这才点了点头。
    温亦弦大松一口气，大热天的，她折腾出一身汗来。
    其实她不知道，单郁的奶奶是跟单郁提过她们家的。
    只是单郁从没想过温家的人会真的找上门来，她没抱希望，毕竟，连家里那些血缘关系的亲人都只对她冷眼相待。
    她只当，这世界上没有人愿意要她了。
    “温姐姐。”单郁的声线偏冷，脆生生的，咬字不是很准确，听得出来，这孩子惯来应该是说这里的地方话的，普通话不标准。
    温亦弦笑了笑，得到同意终于牵过了女孩的手。
    从院子里到门前的车，总共也没有几步。
    可是被温亦弦牵着的单郁，整个人都懵懵的，她偷偷低头去看着那只玉手，牵起来软软的。
    她脑子没法思考，没法去辨别温亦弦之前跟她说的那番话。
    她只觉得这个姐姐好漂亮好温柔，说话声音好好听。
    温柔姐姐还说......要带她回家。
    好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神仙姐姐。
    她不知道那个回家究竟是回哪个家。
    但单郁就想这样跟着她了，哪怕被卖了呢，总比被身后那些人卖了强。
    -
    飞机上，温亦弦跟单郁坐在一块儿，“很快就到家了。”
    她笑了下，便拉下遮光板，闭上眼睛假寐。
    其实，温亦弦没有半点儿困意，虽然折腾了这么久，终于上了归途，本该身心俱疲休息一下。
    她只是怕身边胆怯的小姑娘不自在，所以假装睡觉不看单郁。
    此刻，她的心也不平静。
    温亦弦感受得到单郁极强的排外心理和戒备心理，她们只是刚刚认识，互相不了解，可她感受得深刻。
    唉。
    温亦弦心中叹气。
    她们本该是最亲密的关系的。
    归程的途中，温亦弦跟单郁待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越能更清晰地察觉，单郁的性格胆小、孤僻，不爱说话，更是不相信人。
    真是个安全感极糟糕的性子。
    温家宅子里，温亦弦开了车门带领人下车的时候，照旧伸了手。
    这次，单郁瞟了一眼车外，却迟迟没有把自己的手搭上去。
    “到家了。”温亦弦只是笑，讪讪收回手不勉强人。
    之后她注意到，身边的小姑娘始终离她半步远，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不过好在回了温家，单郁对温奶奶稍稍信任些。
    “郁儿。”老太太一见着单郁欢喜得厉害，抬手就包住了单郁的一只手，不住拍打摩挲。
    单郁本能性向后瑟缩了一下。
    看清人才顿住了步子。
    她记得，黑白老照片上，这个奶奶跟她的奶奶，确然是相熟的关系。
    何况，老人总叫人觉得没攻击性，最易卸下防备，温奶奶又长得慈眉善目得紧。
    “当年我们温家跟你们单家那是亲得是不分彼此的。”温奶奶拉着单郁就往客厅走，“我跟你奶奶啊，那更是最要好的。”
    单郁低着头，被牵到沙发处的时候顿了下，没坐下去。
    她太脏了。
    单郁看着自己衣服，裤子，又旧又破，看起来脏脏的，染着陈年洗不净了的旧渍。
    她以前从没觉得自己脏过，大家都是这样的。
    可这里不是。
    这沙发，看起来就名贵得很。
    “别拘束。”温亦弦抚着她的肩膀，微用力，带着她一同坐下了。
    “对对！”温奶奶直说，“以后来了这，就是自己家了。”
    这沙发真软，软到单郁差点儿条件反射蹦起来，生生憋住了，整个人绷得很紧。
    她被夹在温亦弦跟温奶奶中间，神经都是提着的。
    “单小姐，喝茶。”
    一位年约四五十，收拾打扮得干净利落的女人，给单郁递了杯茶，“茶烫，先给单小姐放茶几上了。”
    单郁喉间紧了紧，好几次用力，也没把“谢谢。”两个字说出口。
    “这是刘妈。”温奶奶倒是先开口跟单郁解释了。
    单郁窘迫地抬头瞧了刘妈一眼，对方笑着看她，她立马又把头低下去了。
    “两位小姐一路上回来辛苦了吧。”刘妈直笑，并不计较，“那我先去准备饭菜了。”
    单郁身子僵着，仍旧没说话，心里却是懊恼得紧。
    人家收留她，她初来乍到，却连落落大方跟人相处都做不到。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去换身衣服。”温亦弦也起身离开。
    只剩了温奶奶跟单郁在客厅里，人少些，单郁反倒轻松了不少。
    温奶奶跟单郁说了很多她们那一代年轻时候的事情。
    等温亦弦再次出现的时候，她甚至看见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单家孩子，不知听奶奶说了什么，很浅地笑了一下。
    她头发还有点儿微湿，刚洗了澡，穿着柔软的家居服，浑身都是馨香，干干净净，整个人像是纤尘不染，就那么自然地挨着单郁坐下。
    单郁却跟被烫到似的，迅速地躲了下。
    温亦弦不解，看见单郁又变成仓惶的目光时，又了然了，她蹙了下眉。
    单郁甚至还缩了缩，本就缩成一团的小身子，不知还要把自己缩成什么样。
    她以为自己是一只可以随意团成一团的猫咪吗？
    温亦弦为脑海中闪过的这个想法，感到好笑，便笑了。
    这一幕落入温奶奶眼中，老人家可笑不出来。
    “郁儿。”温奶奶一发声，单郁便紧张地听着，“你跟我家小弦，原本可是指腹为婚，有婚约的。”
    “噗。”温亦弦端起茶杯，就喷了出去。
    饶是她已经被奶奶这么告知了n次，也不能习惯，更何况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事儿的单郁了。
    单郁当即就目瞪口呆地回了句，“啊？”
    温奶奶乐呵呵地抓着单郁的手拍着，“那个时候我们也不知道你们会都是女孩儿啊，后来两家因为一些因缘巧合，渐渐的，联系就落下了。”
    “那现在呢？”单郁有些呆地问。
    “现在啊......”温奶奶似乎有些为难，瞥了温亦弦那个方向一眼。
    单郁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噗。”温亦弦瞧着小姑娘好哄，没忍住，又笑出了声儿。
    温奶奶只能也紧跟着破功，“那就只能做姐妹了。”
    总不能强买强卖，硬生生叫她俩做夫妻啊。
    “......”
    单郁呆头呆脑的，被两人从客厅领到了餐厅。
    刘妈的这桌饭做的很丰盛，为了给巡演结束的温亦弦，也为了给新来的单郁接风洗尘。
    一整场饭桌上，温奶奶铆足了劲儿地跟单郁说笑，试图让小姑娘放松下来。
    可话题一个接一个，单家那孩子还是跟刚进门时一个老样子。
    连菜都不好意思夹几筷子。
    整个人坐下就没挪过窝，几乎都没动几下。
    温奶奶看着心里干着急，她就不明白了，怎么这孩子还能倒退的，明明那会儿就两人在客厅的时候，单郁跟她是亲近些了的。
    饭后，温奶奶还要拉着单郁去院子里坐坐闲话家常，美其名曰纳凉。
    实际上，屋子里空调开得正是最舒服的温度。
    温亦弦拉住了奶奶，“单郁，你也先去洗个澡吧，一天风尘仆仆的累了。”
    “哎！”奶奶还要说什么，被温亦弦拦下了，“刘妈，你带单小姐去浴室。”
    单郁跟解脱似的，非常听话顺从地就跟着刘妈跑了。
    临走前，还偷偷瞟了温亦弦一眼，温亦弦像是早知道她会偷瞄似的，就那么直直望着她等着，然后冲她眨了眨眼。
    单郁心里敲了个小鼓，也不知温亦弦是看出了她什么，可她也没什么可让温亦弦看出来的。
    待刘妈领着单郁走后，温奶奶问温亦弦，“怎么回事？”
    温亦弦闲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啊。”故作不经意，“不是您老跟人聊了那么久嘛，问我干嘛。”
    “你个丫头片子！”老太太作势上手就要打人。
    温亦弦侧了个身子，半分被老太太装腔作势的样子给吓到都没有，继续玩手机。
    她眼皮都没抬，只聚精会神盯着屏幕上的东西，像是分不出心，漂亮的瞳仁倒映出闪动的画面。
    好半晌，温亦弦才幽幽叹了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换过衣服的单郁被刘妈领了回来。
    安排住宿的时候，温奶奶想着还是两个小的住的近点好，能多点话说，所以才忍痛没把单郁安排在自己隔壁。
    “你带你单妹妹去认房吧。”温奶奶吩咐温亦弦，“顺带熟悉熟悉家里。”
    温亦弦转手就把这个任务给了刘妈。
    小孩子到了陌生环境本来就容易害怕，那单家妹妹又是个心思敏感的性子。
    就好像进温家的时候，开了车门看见温家的光景，单郁不再跟她牵手。
    在沙发上，洗过澡的她被单郁躲避地远远的。
    在饭桌上，不敢多吃一口饭的小姑娘。
    她们之间，确实差距地太大了。
    她领着，小姑娘会更拘谨。
    单郁才刚刚来这个家，比起把几个人的感情搞得热络起来，更重要的是先让这个孤身一人的小家伙能先安心住下。
    至于感情，日久见人心，急不得。
    温奶奶不赞同她这推卸任务的做法，正要说她几句，温亦弦食指在唇上比了个“嘘。”又指了指餐厅那边。
    刘妈正给单郁到了杯蜂蜜水，那两个人相处的画面要比刚刚单郁在她们跟前时，和谐不少。
    温奶奶皱了皱眉，这才没说话了。
    “你要多费些心呐。”温奶奶最后语重心长跟温亦弦道。
    “我知道的。”温亦弦笑笑。
    温家的屋子空间很大，装潢也辉煌，但夜晚却并没弄到处处灯火通明，只开着柔和的壁灯，哪处都是柔柔的暖黄色。
    刘妈笑着看单郁乖乖喝水，“单小姐，喜欢喝蜂蜜水吗？”
    单郁犹豫了下，点头。
    温亦弦此时恰巧路过，这女人不像温奶奶，热情过头似的喜欢喊着她牵着她，只是很淡地笑了下，冲单郁点了个头。
    于是，单郁也跟着点点头。
    就是，表情特别严肃。
    温亦弦见了内心一半好笑一半苦笑，真是任重而道远。
    “小姐，一会热牛奶直接送你房里去吗？”
    “好啊。”温亦弦看了眼刘妈，语调温和，“晚点吧，你领着单郁认完房。”
    等温亦弦离开后，单郁犹豫了下，小声问刘妈，“温姐姐她，喜欢喝牛奶吗？”
    “嗯？”刘妈先是愣了下，继而才连忙点头，“是的。”
    她没记错的话，这是这位单小姐来这之后，第一次主动跟人说话。
    她以为，这位单小姐会很难相处的样子。
    “小姐从小就喜欢喝牛奶，小时候更能喝，一天要喝好几瓶，晚上总要喝了牛奶才能睡觉。”刘妈见单郁主动问话，倒豆子一般全说了，“现在长大了不像以前那样喝了，不过每晚睡前喝杯牛奶的习惯还是没变的。”
    “不然，她睡不香。”刘妈笑着跟单郁解释。
    单郁垂着眼皮，安静点点头，又恢复成了不说话的样子。
    -
    刘妈走后，单郁终于一个人安安静静待在了分给她的这间卧室里
    是夜，单郁躺在陌生的大床上，眨着眼睛。
    床很软，她也很累，可她久久没能入眠。
    这里跟以前的家里，真的很不一样。
    环顾四周，卧室很漂亮，各种设备齐全，比起以前她家一整个家也差不了多少，还有附带的浴室。
    空调、电视、电脑......
    单郁一个个看过去，这间屋子，只她一个人住，很新奇的感受。
    而闭上眼，她又被抽离出来，重新回到那些往事。
    她亲眼见着妈妈被爹给推下站台，那些血......
    她恨那个男人。
    从小就很讨厌。
    喝酒赌钱，喝醉了就打人。
    村里大人小孩都知道她们家破事，欠了一屁股债，有那样的爹，小孩子也不跟她玩。
    当时也是单奶奶的意思，不想捞人，单爸爸最后被判了无期。
    睡不着，单郁干脆爬起来坐到了电脑前。
    她家没有电脑，但学校里有，她们有信息课，每周可以玩那么一次 。
    她记起来温亦弦跟她说自己是明星的事来，又想起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听说明星都怎么怎么厉害，班上同学怎么怎么追星，还有个网站可以看明星。
    凭着模糊的记忆，单郁找出了那个常被同学们挂在嘴边的网站。
    她看着卡通可爱的界面，在搜索栏，敲下了温亦弦的名字。
    然后鬼使神差地点开了第一个视频。
    很快的，画面上就出现了温亦弦的样貌，紧接着，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弹幕。
    密密麻麻。
    第一句是“我可以。”
    这三个字单郁都认识，好像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又实打实的不明白。
    于是接着往下看，第二句是“姐姐。”
    这个应该没有歧义，她也喊温亦弦姐姐的。
    温奶奶说，她们是有婚约的，做不成夫妻，也要做姐妹。
    单郁吸了吸鼻子，又往下看，第三条是，“姐姐艹粉吗？”
    黑漆漆的陌生屋子里，陌生的熏香，荧光打在少女的脸上。
    单郁抿了下唇。
    她不光跟温亦弦是天堑之距，好像跟普通女孩也差别巨大，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连弹幕都看不明白。
    单郁是真的困惑了，这个艹......
    是她理解的那个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