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基地的时候队医已经到了。
    他给简茸测了一下血糖, 堪堪过正常值。
    “好一些了。”队医收起血糖计，问道：“这种现象以前有吗？”
    简茸摇头。但凡以前有过，他不可能会让自己再犯。
    “那以后要多注意。”队医想了想：“不过低血糖很少有呕吐的症状, 可能因为正好在打比赛, 你压力太大。如果后面胃还是不舒服, 得去医院检查。”
    简茸点头：“好。”
    “你现在还难不难受？”丁哥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你要拿着这袋子到什么时候，放桌上不行？”
    “好多了。”简茸把塑料袋系上，拽过自己的外设包打开放进去。
    路柏沅看向医生：“这毛病有什么调理方法么？”
    “主要还是生活方面。吃饭时间得规律，饮食方面也要营养均衡，我一会跟你们基地的阿姨交代一声。”队医顿了下：“还有就是以后出门的时候, 带点糖或饼干在身上。”
    “好。”路柏沅点头：“今晚麻烦你跑一趟。”
    “不麻烦, 我正好来看看你的手。”队医低头看了眼：“这几天训练时长肯定又超了吧？我跟你说了你这手……”
    感觉到简茸目光飘过来，路柏沅打断他：“这个晚点再说。”
    队员状态不佳, 丁哥决定明天睡醒再复盘比赛。
    吃完晚饭, 简茸被赶去睡觉。
    他刚上楼, 小白就松了口气：“简茸脸色好像好一点了？在后台看他白着脸，像随时都要晕过去。”
    袁谦认同道：“回车里的时候看他脸色也不太好。唉, 还是太瘦。”
    “他当时在看直播。”pine淡淡道：“我听见解说声音了。”
    “看直播……”小白皱起脸：“他抗压能力是真的强，我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今天直播的弹幕有多恐怖。怪不得吃饭的时候一句话没说。”
    路柏沅没作声。他把手机丢进口袋, 转身独自去了茶水间。
    简茸洗完澡出来时发现手机里有好几条微信消息。
    【qian：小茸, 喜欢喝汤吗？你嫂子说想给你熬汤，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 熬的汤特别香（没有说基地阿姨做的汤不香的意思）】
    【pine：[分享链接-低血糖患者应该注意什么？]】
    【小白：我电脑桌最后一层有个小格子，里面放了很多巧克力, 你以后训练要是不舒服直接拿来吃。】
    简茸还是有些没力气。他坐在床头, 反复看了几遍消息, 好几次打开对话框却不知道该回什么。
    很早起他就收不到这类消息了。他微信里加了很多人, 主播、房管、超级管理，收到的几乎都是关于直播间的消息，偶尔逢年过节收到的祝福消息也不必回。
    简茸打出“好”，过了一会，又加了一句“谢谢”。
    消息刚发出去没两分钟，门被敲响。
    路柏沅单手插兜，另只手上拿着杯子，道：“喝了这个再睡。”
    简茸接过来，闻到一阵淡淡的蜂蜜香气：“……谢谢。”
    空气间安静两秒。
    路柏沅很轻地叹了声气：“能进吗？”
    简茸立刻拉开房门。
    简茸刚洗完澡，房内是熟悉的沐浴露味，路柏沅曾经清醒着闻了一晚上。
    他没往屋内走，只是抱臂倚在墙上：“今天的比赛……”
    简茸接得飞快：“我问题很大。”
    路柏沅挑眉：“你觉得，你的问题是什么？”
    “支援能力太弱，配合不好，打团战顾不到队友。”简茸低着头：“……不好好吃早餐，犯病，导致第三局比赛缺席。”
    路柏沅点头：“还有。”
    简茸想了想：“前期没帮上路做事，中间有一波，我应该跟你一起去上路。”
    路柏沅没吭声，示意他继续。
    “还有……”简茸今天状态不好，很多比赛细节他都记得很模糊：“我想一想。”
    路柏沅淡淡提醒：“比赛之外的事情。”
    简茸瞬间了然：“……我不该骂豆腐菜。”
    路柏沅：“。”
    “也不该骂他煞笔。”
    “更不该嘲讽他九连败。”
    “跟他没关系。”路柏沅淡淡打断，垂下眼看他：“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说。”
    简茸微愣：“我吐完就好了，不会影响操作。”
    “这跟比赛无关。”路柏沅沉默两秒，道：“战队签下你，不是让你来卖命的。”
    简茸抿了一下唇：“……我的。”
    路柏沅沉默地看了他一会。
    “你今天问题确实很多。”
    简茸闭了闭眼，心刚往下沉，就听见路柏沅继续道：“但都是新人会犯的毛病，不算什么大错。”
    简茸倏地抬眼。
    路柏沅眼底平静：“你个人实力很强，所以喜欢单枪匹马，想要在比赛中做出精彩操作，想场场首发……这种想法很正常。”
    “如果放在新人扎堆的lspl，你已经可以内定冠军，或许还会收到其他大型俱乐部的转会邀请……”
    “但你起点太高，面对的队伍都很成熟。他们或许在1v1上打不过你，但他们知道怎么限制你，压制你。他们有专门研究你的数据分析师，他们可能比你自己还要清楚你的弱点——所以我认为，你不习惯这样的打法很正常。”
    或许是路柏沅的声音带了几分安抚。又或许是他开直播太久，已经习惯了犯一点错误就被骂全屏的待遇。
    总之此刻，简茸心头微微发酸。
    他说：“……但我已经打了几个月的训练赛了。”
    “是。”路柏沅沉缓道：“卡牌、发条，加里奥，这些比赛英雄你都在练。你在努力，只是还不太够。savior擅长支援和团战，什么时机该做什么事，他比你清楚，你如果练几个月就能赶上他的节奏……未免有些对不起他八百万一赛季的价格。”
    简茸垂着眼，又想起自己只是一百四十万中单的事实。
    “不过常规赛就是给队伍一个调整的机会，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练。”路柏沅挑眉：“前提是，你的身体能支撑得住。”
    “我知道，”简茸点头：“我好好吃饭。”
    路柏沅先是颔首，几秒后他忽然偏过头笑了一下。
    简茸下意识问：“笑什么？”
    路柏沅说：“没。”
    只是觉得天天臭着脸怼天怼地的人低着头说“我好好吃饭”的样子有些可爱。
    路柏沅问：“好一些了？”
    “嗯，好了。”简茸顿了一下，忽然问：“你……以前也这样开导他们的？”
    简茸没别的意思，他只是觉得路柏沅的话很管用。短短十分钟，他整个人都像是活过来了。
    路柏沅怔了两秒。
    他琢磨了一下“开导”这个词，然后问：“你觉得我在开导你？”
    简茸微愣：“啊。”
    路柏沅笑了：“我以为我在哄你。”
    “哄”这个陌生字眼突然冲进简茸的大脑。
    他不知为何注意力全在这个字眼上了，在脑海里辗转徘徊后，快要不认识这个字。
    又在一个突然的时刻，像滚烫的沸水冲破了气球，汹涌的热流横冲直接席卷他全身的细胞。
    昏暗灯光下，路柏沅的眼神很温柔。简茸抿唇，舔唇，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最后，路柏沅反手拧开身后的门把，道：“休息吧。”
    -
    简茸睡了个好觉，入队以来，很难得的一个梦都没做。
    或许是睡得太早，翌日他醒来时都没到九点。
    昨晚睡的时候窗帘没拉紧，早晨的太阳打在简茸眼皮上，暖和舒服。他闭眼享受了一会，习惯性地拿起手机——
    【竞圈好乱：ttc事件后续——road比赛结束后黑脸消失，疑似对新中单不满。】
    【竞圈好乱：ttc冒险把毫无经验的新人提至首发究竟是对是错？点击就看某退役教练深入分析。】
    这营销号不睡觉的吗，一晚上发这么多弱智文章？
    简茸连内容都没看就把它取关了，掀被下床洗漱。
    基地静悄悄的，阿姨九点才来。简茸倒了杯牛奶坐到电脑前，打了个哈欠开了直播。
    清早的直播间人流量比半夜还少，刚开播前几分钟，屏幕上弹幕不多。
    【才输比赛就开播，找喷来了？】
    【你的直播时间怎么越来越魔幻了？今天不是休息日吗？】
    【哪个战队的休息日是真正休息的？】
    【这个时间挺好，爹刚睡醒，正好骂两句提提神。】
    【黑子还有三分钟到达战场，爹先起来打套太极热热身。】
    很多选手都不会选择在输了比赛之后开播，因为在下一个输掉的队伍出现之前，黑子的注意力会一直放在你身上。
    看到简茸开播，新爹们一脸忧愁的骂骂咧咧，而当事人撕开饼干包装吃了一块，然后翘着腿打开了昨天的直播回放。
    “刷什么问号？”简茸懒懒道：“老规矩，复个盘。”
    【什么老规矩？】
    【这逼以前排位没打好时经常看录像复盘，后来可能因为人气高了，觉得复盘会掉粉，傻逼就没再弄过了。】
    【这关键不是比赛的问题，是选手个人素质问题，我第一次见过低血糖没法上场的选手。】
    【滚出ttc吧，ttc收不下你这尊大佛，别来祸害我战队ok？】
    【其他战队也不要，这边是建议直接退役回你的主播业，毕竟这行对员工素质没有要求，别害人。】
    【哈哈哈哈你的战队？咋的就当自己是某某战队的代表了？您哪位啊？脸够大的哈傻逼喷子们。】
    “不是觉得复盘会掉粉，是你爹变强了。”简茸扫着弹幕：“是低血糖，我犯傻逼，没吃早餐，这点你们随便骂，房管不用封人……暂时没有退役打算，也不打算转会，所以你们再怎么不爽还是得看我打完这次春季赛，不服的自己上赛场来gank我。”
    【一个不会c的中单要来有什么用，当防御塔守中路使？】
    简茸拉动直播回放的进度条，跳到了比赛开始的前一秒：“是，没c是我的问题。下次一定。”
    说罢，简茸还真就认真看起了比赛。
    这个走向让黑子们茫然了两秒钟，然后开始增大火力，企图带起路人观众的节奏——
    【这波明明可以越塔，却不闪现跟进，是真菜啊。】
    【不玩刺客就不会杀人？？】
    简茸没说话，他知道自己这波没毛病，savior净化闪现大招都攥着，就在等他越塔。
    黑子们继续发力，过了几分钟，却发现弹幕的走向不太对。
    弹幕上其他人也在跟着他们喷soft没错。
    但喷他的人……都特么带着他直播间的铁粉图标。
    【傻逼，爹们昨晚在贴吧帮你捋了捋，你从八分钟开始看吧。】
    【savior都走到pine脸上了，你特么还在中路吃兵，我是pine我必泉水挂机跟你互动。】
    【你要么就赶在savior前面去抓人，要么就干脆别去早点把中塔推了，你看你跟个傻逼似的来来回回，啥事都没干成。】
    【菜得我出门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我是你爹。】
    【菜得爹昨晚做梦都是你这傻逼辛德拉在跑马拉松。】
    【你平时排位当孤儿也就算了，打比赛你还这样搞？训练赛的时候没练吗？】
    星空tv是可以绑定自己的lol游戏号的。有些黑子发觉不对劲，点开弹幕这些正在批评教学的人名字后面的lol图标，成功地被段位闪瞎了眼。
    钻石、大师，甚至还特么有最强王者，段位最低的也都有个黄金。
    简茸沉默地反复看了两遍录像，这几分钟他的节奏确实有些孤儿。
    简茸打训练赛的时候当然也有练支援，但他玩辛德拉的时候很少跟人拼支援，也没遇见过像savior这样抓人这么频繁的龙王。
    他打开手机，把savior支援的时间间隔记到了备忘录上。
    半杯牛奶下肚，简茸上唇沾上一片白。
    【还有二十八分钟那波团，你自己看看你有多菜吧，站的位置这么好，球只推到两个人。】
    【最关键是没晕住98k，代价就是被人一掌拍死。真下饭。】
    【袁谦菜逼，soft也菜逼，话说袁谦合同是不是快到期了？正好手牵手一起滚蛋吧。】
    “那波我记得……是没推好。”简茸又吃了一块饼干，动动指头把那个提袁谦的人给封踢了：“复盘就复盘，骂我就骂我，趁机想进来搅混水的要多远滚多远，爹这不惯你们。”
    说完，他继续点下播放键。
    复盘第一局游戏，用了快一小时。
    黑子们从原先的慷慨激昂归于平静——这群粉丝骂得比他们还厉害，这他妈的怎么搞。
    中途阿姨推门进来问他需不需要做早餐，简茸点头：“要，麻烦您。”
    【你是猪吗？吃了两包小饼干还吃？】
    【这玩意营养不够，小傻逼长身体呢。】
    【十八岁还长身体？身高这辈子估计就这样了，体重或许还能涨涨。】
    简茸把鸡蛋掰成两半，其中一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应：“放屁……我最起码能到一米八。”
    【梦里的一米八。】
    【你说这话都不会脸红的？】
    【儿子，爹看别人说road被你气到黑脸？真的假的？】
    【准确一点，是被他气走的，打完比赛休息室都没回就走了哈哈哈。】
    简茸咀嚼的动作慢了一点。
    【那也不至于吧，那局比赛说真的也不全是我儿子的锅啊。】
    【爱之深责之切。】
    【爱个屁，菜成这样估计直接分手啦。】
    【分手？我儿子不是一直在单恋吗？严谨一点，是我儿子单方面失恋。】
    【儿子好惨，输了比赛，没了爱情。】
    【挺好的，这样我儿子就不用当gay了。】
    一提到路柏沅，他又想起昨晚的事。
    “哄”这个字，是队长关心队员时能用的吗？
    男人……需要哄男人吗？
    感觉到耳根又有发烫的趋势，简茸匆忙咽下鸡蛋，刚想打断弹幕的节奏，训练室的门被人推开。
    路柏沅穿着常服走进来，看了眼简茸桌上的早餐，又看了看电脑屏幕。
    简茸没想到他会醒这么早，仰头怔怔地看着他的下巴。
    两人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烧饭阿姨就先进来了。
    阿姨是想来帮简茸收拾碗筷的。她知道这群年轻人平时辛苦，能做的事都不让他们动手。
    看到路柏沅，她愣了愣：“小路，怎么起这么早？我打扫走廊的时候吵着你了？”
    “没。”路柏沅淡淡道：“怕他不吃早餐，定了闹钟醒的。”
    简茸一边手搭在键盘上，表情更呆了。
    “这样……”阿姨放下心来：“那我去给你做份早餐？想吃什么？”
    “跟他一样就行，麻烦您。”
    阿姨走后，路柏沅垂眼问：“怎么这么早开直播。”
    简茸嗯一声：“开来混时长。”
    发觉路柏沅在看他电脑屏幕上的视频界面，简茸解释：“丁哥还没来，我先自己复盘一下。”
    “复完了？”
    “……嗯。”
    路柏沅颔首：“我开机，我们排两把。”
    简茸立刻道：“好。”
    路柏沅正要回机位，看到他桌上剩下的那半颗蛋，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吃完。”
    简茸把另外半颗蛋塞进嘴里。
    弹幕短暂地划过几秒的问号。
    【傻逼营销号什么时候死？】
    【…………算了gay就gay吧，能跟road搞基也是你高攀了，儿子。】
    【你们的关系，队里其他人知道吗？】
    【这叫黑脸？这叫黑脸？？？这他妈再进一步就是直播上床！！】
    【两分钟前刷到了road把手伸进傻逼嘴里的视频，算了多的不说了，祝99】
    【求图，祝99】
    【祝99】
    【祝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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