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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这么算起来的话, 他前一晚上的骁勇奋战,算得上是舍命陪女子了。
    受傅行此的敬业精神影响, 宴随没好意思当一条咸鱼, 她忽略浑身上下的倦怠,慢吞吞掀了被子下床,打算收拾一番就去宴森上班。
    前一天她毫无征兆地留宿, 大半夜的他的生活助理只临时给她弄来了洗漱用品和换洗的衣物之类的刚需, 化妆品这种起锦上添花作用的非必需品是没有的, 所以她只简单洗了把脸, 抬头, 镜子里一张嫩生生的脸颊不断滚落水珠。
    未施粉黛, 容光焕发。
    想到一句“吸饱了精气的女妖”,忍不住笑出声来。
    *
    傅行此不在办公室,前一天的战场也已被收拾干净,恢复工作场所该有的样子,完全看不出经历过什么浩劫。
    宴随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哪,他暂时没回。她刚走出办公室,就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圆脸姑娘迎过来,恭敬向她问好:“宴小姐早。”
    傅行此近旁的人,宴随的接触很有限,但都是男人,这是头一回碰上女生,不是漂亮的类型,气质也挺朴素,一看就是那种勤勤恳恳工作不会动歪心思的人。
    秘书助理阵容太清汤寡水了些。
    男领导身边留一两个漂亮的女秘书也是一种牌面,充当花瓶养养眼,能力反而是其次。
    以宴随对傅行此的了解,这人的做派应该不至于这般老干部。
    “你们傅总呢?”宴随问。
    “有国外客户前来拜访,傅总去招呼了。”圆脸姑娘没忘傅行此的嘱托,“宴小姐要吃点什么,我给您叫餐。”
    宴随心思不在吃的上面,随口打听:“你们这支队伍有几个女同胞?”
    圆脸在宗扬新入职几天而已,但她深知职场少说话多做事的丛林规则,面对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问题,选择了又诚实又无害的回答方式:“目前就我一个。”
    圆脸没告诉宴随的是,大约一周前她来面试的时候,候场区一片环肥燕瘦美女如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选秀呢。她觉得自己压根没希望,轮到她那会,面试官们虽然不动声色,但她能感觉得出来面试官们的敷衍,结果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过来,从面试官们的表现可以看出,此人官职不低,他一进来,并不避讳着她,言简意赅:“漂亮的不要。”
    不止是她,面试官们也一个个目瞪狗呆。
    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是因为不漂亮,圆脸不知该喜该忧。
    上班第一天,她再次见到了当时的男人,正是宗扬总裁傅行此身边的首席助理秦治。面对穿着和妆容都很素淡的她,秦治非常满意,点头认可,话说得更直白了:“嗯,就这样,朴素点,别整幺蛾子,之前两个漂亮的都调岗了。知道为什么吗?”
    圆脸眨眨眼睛,摇头。
    秦治还是言简意赅,只说了四个字:“总裁夫人。”
    圆脸懂了,总裁夫人八成是个醋坛子,而总裁,惧内。
    *
    回宴森路上,宴随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路过药店,她犹豫片刻,还是让司机停了车,这么会犹豫的功夫车已经开出去老远,她花了一点时间才走回去,买了一盒紧急避/孕/药。
    不知道傅行此是不是出于情//欲驱使下的一时冲动,至少她远远没有真的做好准备当一位母亲的,药拿在手里,她就安心了,不然老感觉不上不下,像做了坏事一样惴惴不安。
    到了宴森回到自己办公室,办公椅还没坐热,也不知道宴其盛哪里得到的消息第一时间就知道她来上班了,当即把她喊去了办公室。
    宴其盛没着急说话,先从上到下把她打量一圈,看她面貌很精神,这才施施然开了口:“看来你的睡眠没有受你妈影响。”
    宴随在他办公桌对面坐下来,逗弄桌旁的绿萝,应道:“就算天塌下来,觉总得睡吧。”
    “但你妈一晚上没睡好,一直翻来覆去。”宴其盛说,他抬手揉眉心,眼皮略肿,显得有几分憔悴,“害得我也没怎么睡着。”
    宴随手上动作停住,抬眸看父亲。
    “我不是帮你妈说话。你小时候,我老担心你天天被她带着万一性格也像她可怎么办,幸亏你是把我们两个给中和了,而且像我更多些。她的教育方式,包括她的为人处世,很多我都不认可,她活得太现实,也很自我,几乎从不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二十多年来,在无形之中给你造成了很多伤害。昨天的事情我大概了解了,确实是你妈有错在先。”
    这是典型的先抑后扬。
    “但是,”宴其盛果然有转折,“谁都可以说她自私,唯独你不可以,因为这个世界上你妈最宝贝的就是你,她精打细算机关算尽,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谁?结果你说她不爱你,等于把她全盘否定了。她被你气昏了头,口不择言下说的话你不要当真,因为说完她比你还难受。”
    宴其盛看着沉默不语的女儿,拿出父亲的威严下了命令:“你妈已经知道错了,但她毕竟是你妈,是长辈,你也知道的,她好面子,你一个小辈总不能等着她先来低头吧?”
    宴随不自在地暼过头:“知道了。”
    她并非是被宴其盛这三言两语给说服,而是因为傅行此写给他母亲的信历历在目,那些痛定思痛的哀思和悲戚,让她心疼,也让她心惊。亲人平安健康在世,看似稀松平常,以至于很多人都在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中将其忽视,殊不知对很多人来说,这是穷尽一生,即便付出所有去交换都无法再达成的奢望。
    家人闲坐,烛火可亲。这八个字,是人间最珍贵的团圆。
    罗女士再不讲道理,再不可理喻,至少她还有妈妈。
    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宴随的倔强,宴其盛深有体会,她服软的速度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料,欣慰之余,他满腹的说辞不想浪费。
    “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你妈有缺点,爸爸也有缺点,你也有缺点,每一个人都有缺点,所以每一段关系都需要包容和谅解,总有人需要退步,不是你,就是对方。何况你以为你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在家陪着你妈妈,还不抓紧机会好好珍惜,等出嫁了,有了家庭和孩子,你跟爸爸妈妈的关系就真的像龙应台说的那样越来越远。”
    宴随抬头。
    自从父亲知道姐妹俩喜欢的是同一个人,对傅行此和她的事虽算不上极力反对,但也一直处于不怎么支持的态度,出于对家里的伦理和安定的考虑,父亲是希望他们就此了断的。
    她没搞懂父亲突然松口的原因。
    “小傅早上来了一趟家里。”宴其盛说。
    这事宴随知道,他给她去拿手机和包了。
    宴其盛看出她的疑惑,解答道:“他来提亲。”想了想,宴其盛又改口,“算是间接提亲吧,虽然不太正式,没有父母长辈帮衬,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不懂也怪不了他,哎,想想也真是可怜。”
    听到提亲二字,宴随惊愕。
    “阿姨,其实您真的遗憾过阿随不是个男孩吧?”
    清早,当傅行此如是问完,罗子琴并没有反驳。她很爱/宴随,这毋容置疑,但如果可以选择,她当然希望宴随是个男孩,如果宴随是男孩,她这些年来不知道可以少操多少的心。
    “男孩女孩的,其实归根结底,在乎的就是后代姓氏的问题吧。”傅行此的语气淡之又淡,“您无需担心这点,等我们有了孩子,跟着她姓宴就是了。”
    罗子琴确实一直都打好了算盘要宴随生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跟着宴姓,但她也明白在傅家这样的家庭,孩子的姓氏是原则问题,会轻而易举引起腥风血雨,她一直都没想好怎么提合适,没想到傅行此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她也不是完全不讲规矩和道理的人,主动退步:“那就最好了……第二个就行,或者女儿,我们不挑。”
    傅行此笑笑,满不在乎:“我舍不得她生两个,而且对我来说,一个就已经足够了。”
    罗子琴没当真,只生一个,还跟着母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孩子父亲是上门女婿了,傅家比起宴家只高不低,傅行此哪有半分道理去忍受这种绝对称不上褒义的猜臆。她以为傅行此是在说气话,不免生出些被耍的不满来,态度也强硬起来:“行此,以宴家的条件,要一个孩子并不过分——”
    “阿姨,既然孩子的姓氏问题解决,希望您以后再也不要再对阿随说那些,她那么要强,仅仅因为性别就被否认,而且是被您否认,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临走前,他说:“阿姨,我特别庆幸阿随是女孩,还好她是个女孩,可以和我相爱。”
    第80章
    当天中午宴随没在公司解决午饭, 径直回了家。
    看到她回来, 罗子琴明显舒了一口气, 母女俩很默契, 没人提吵架的事情, 除了第一眼对视略有些尴尬之外,彼此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开场白是罗子琴说的, 她摁着遥控器看着电视机,问道:“吃午饭了吗?”
    宴随从善如流,就当这是她们日常生活中任意一次稀松平常的对话:“没有。”
    “那在家吃吧。”
    “嗯。”
    两人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和好了,当然这个雨点小的背后,有两个男人推波助澜的功劳。
    一顿饭相安无事, 罗子琴先吃完, 静静注视宴随慢条斯理进食, 直到宴随放下筷子抽了湿巾摁嘴角,罗子琴说:“有空多带行此回来吃饭。”
    “知道了。”宴随应道。
    罗子琴继续淡淡地说:“行此没有妈妈, 希望我可以弥补一二。”
    宴随的动作有须臾的停顿。这话从罗子琴口中说出来, 可谓是非常难得了。向来奉行利益至上的人肯从自己身上抠出真情实感的同情和爱心,就跟一只铁公鸡突然当起了散财童子一样,给旁观者的冲击力非常巨大。
    罗子琴从前也对傅行此热情, 总撺掇宴随带他回来吃饭, 但宴随能明显感觉出来这一次的不一样, 以前罗子琴接纳的仅仅是傅行此的家世和社会地位, 现如今, 她接受的是他整个人, 为了女儿,所以认真去对待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其是宴随很想过去抱一下母亲,但她们母女俩从来不是亲亲密密的类型,最终她碍于不自在做了罢,只轻轻说了声“谢谢妈妈”。
    “妈妈很高兴你找到疼爱你的男人。嫁给爱情,会很幸福。”
    罗子琴语气中有淡淡的苦涩,还有不易察觉的怅然若失。她的目光落在宴随身上,却分明又像在透过女儿看另一个人,遥远、鲜活、为了爱情不顾一切。
    转眼,怎么就是二十多年了。
    值得吗?后悔吗?
    她早已分不清了。
    *
    宴随最终没有动那盒事后避/孕/药,在家吃完午饭小憩过后,她在回公司的路上,随手将其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中,消灭证据。
    一切顺其自然,而且她也不信自己能这么倒霉一次就中招。
    相比她的淡定,傅行此焦躁多了,一连三天,他每天雷打不动的问题就是关心她生理期有没有来,第一天还算正常,只问了一遍,第二天早上问了一遍,晚上又问了一遍。
    这第三天才到半下午,宴随已经回答他第三遍了,每回都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她的日子大概还有十天才会到。
    傍晚傅行此第四遍发来微信问她的时候,宴随不耐烦了,回了一条语音消息过去:“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四重否定充分表达了她的崩溃。
    傅行此不理会她的崩溃:「要不你还是吃药吧,还来得及么?」
    宴随:“……”
    度假酒店的项目刚进入建造初期,百废待兴,诸事繁乱,宴随最近忙着和各个原材料商斡旋,看整个世界都不太爽快,再让傅行此这么一反悔,她整个人简直怒火中烧,机关枪一样开始轰炸他。
    “来得及。”
    “72小时还剩个尾巴呢,怎么来不及?”
    “你放两百个心。”
    “真出事了我去打掉好吧?不会缠着你要你负责任的。”
    “我又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
    ……
    一通牢骚发完,傅行此那边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宴随等了一会,把手机锁屏丢开了。
    可也就是那一个瞬间,她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傅行此的紧张,哪里是出于对负责当父亲的恐惧,分明是源于他母亲的难产给他的阴影,他在害怕悲剧重演。现代医学已经很发达,产妇死在产房里的概率越来越低,但是一旦碰上便是百分之百。
    他已经遇到过一次,带走了他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