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魏老太太笑着答道:“她是许了的。”然后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宜宁的亲事本来就是虚的。
许氏觉得有些奇怪,平常人若是问道了这里。都会讲讲是许了哪个人家,可定了日子,而且她原来也没有听说宜宁已经定亲了。她刚想问,宋氏就对拉了拉儿媳的衣袖,让她莫要多问。
许氏就以为是宜宁定下的人家不太好,所以魏老太太才不愿意提。
她看了宜宁一眼,宜宁长得是漂亮,才多大的小姑娘,明明就清灵得很,但眉眼间竟就有些媚气了。做事的手段却一点都不温和,果决聪明。可惜出生不太正,不然在世家贵女里算头一份的。
宜宁看到许氏总是打量自己,眼神古怪,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觉得屋子里烧的香有些闷,借口从魏老太太这里出来走走,带着丫头出来,却正好看到赵明珠就站在门口。
刚才里面说话,她一直听着不成?
宜宁见她手里拿了个布包裹,脸色却不太好看。以为她是来给魏老太太送东西的,就道:“你如何不进去?”
赵明珠摇了摇头,嘴唇紧抿。
她看向宜宁,突然说:“……难得今日有空,宜宁妹妹跟我去凉亭逛逛吧,似乎那里的秋海棠开了。”
今日怪了,她往常可都对自己避之不及的。
赵明珠径直转身朝凉亭去,宜宁想了想也跟着她身后。见她打开了手里的绸布包裹,里头放着好几个雕花红漆的盒子,打开是各式各样的糖。赵明珠捡了一盒松子糖给宜宁,说道:“我母亲今日来看我,给我带了些糖块瓜果的,给你拿些去吃吧。”
宜宁看那盒子上雕着五蝠献寿的图案,收下道了谢谢。
赵明珠继续说:“我母亲听说外祖母要帮我许配人家,一定要过来亲自拜访她老人家,我让她回去了,她还要照看我爹。上次我那赌鬼爹欠了赌坊的银子拿不出钱,我又不见他们,最后赌坊把他打得没个喘气。如今每天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才行……”
罗宜宁看她的表情一点都不悲伤,拿不准她说这话来干什么。赵明珠就看了她一眼,噗嗤地笑了:“我不要你安慰我——我恨不得他直接被人打死了,免得拖累我那没用的母亲。”她的表情变得淡淡的,“我不喜欢他们。但是母亲对我很好,每年过节都要给我做衣裳来,虽然我从来不穿。这下我那爹被打残后,她还整日哭哭啼啼的,倒是烦得很,有什么好哭的!现在可不比健全的时候好多了!”
“我跟宜宁妹妹说这些,也是实在没有人说了。”赵明珠问,“宜宁妹妹,我知道你最近在说亲事,可是要说程琅表哥?”
她知道也不奇怪,魏老太太待她亲近,告诉她也是有可能的。
赵明珠就继续说:“我的亲事不好,但你的也要多些注意才是。宜宁妹妹还是警醒他一些吧,他这个人看上去温和谦逊,其实最冷硬无情了,不会轻易喜欢别人的。”
“多谢明珠姐姐,我心里明白。”宜宁谢了她,她当然明白了,程琅的性子她怎么会不清楚。
只不过程琅什么性子也与她无关而已。
两人正好说到这里,前院有人来传话,说程琅带着人抬了几抬东西上门了。宜宁仔细一问,竟然是大雁、酒和礼饼等物。
宜宁听了程琅带来的东西,霍地站了起来,声音一低:“怎么就到了纳吉了?”
成亲六礼,到了纳吉亲事基本就定下来了。宜宁本来就觉得这门亲事多有不妥,想找魏凌说明白,无奈最近几天他朝中的事忙。这倒好,程琅一上门就是纳吉了,那不是满天下地说了,她就要嫁他了吗!
宜宁没有耽搁,跟赵明珠道别就往前院去了。
结果她到东园的志高堂时候,槅扇紧闭着,魏凌在屋子里和程琅说话,不时有阵阵郎笑传来。
守在门口的沈练见了她,立刻抱拳问:“小姐,您看这些东西可要抬去厨房里?”
宜宁看那放在夹道上满满几担的纳吉礼,还有上面扎的红绸,就觉得眼睛疼。说:“先抬去偏房放着,不要动。”
志高堂的丫头给她上了热茶,让她边喝茶边等。
她那茶从黄色喝到没色,程琅才从堂屋里走出来,他一眼就看到宜宁坐在外面,便几步走上来笑着说:“我正要去找你的。”
他穿着圆领右衽云雁纹的官袍,玉树临风,有几分平时没有的正式。
宜宁告诉了沈练,让他一会儿跟魏凌说自己找他有事。示意程琅跟着她出了堂屋,等走远了些她转过身来问:“阿琅,你这是在做什么?”
“娶你过门。”他的目光灼灼的,嘴角却带着一丝和煦的微笑。“您不要担心,一切有我安排。我家里老太爷已经同意了,您到了程家,便有我护着您了。”
“阿琅。”宜宁还是迈不过那道坎,说她优柔寡断也好,反正她不能同意,即便知道程琅只是想帮她。
程琅微低下头,似乎在仔细听她继续说。他的下颌很好看,喉结微突,曲线优美。神态也非常的认真。
宜宁看了却更坚定了,她继续说:“你还是不要帮我了,我自会解决此事的。你该娶个你喜欢的姑娘,跟她好好地过。你娶我实在是太耽误你了,这又算什么?我也不能让你做这么大的牺牲。”
程琅听了心里一叹,她竟然这么想?幸好她不知道自己真正想什么,否则以她的个性,肯定是有多远躲多远的。他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宜宁,我是愿意帮你的。不然此刻谁还能帮你?你不要想多了,我绝对没有不情愿的。”
“那点恩情,也值得你涌泉相报?”宜宁笑着摇头,“你那时候小,我是见你可怜才养着你。万不可为此报恩……”
“您觉得那是点滴恩情,对我而言却是永生难忘的。”程琅嘴角扬起说因隔得近,宜宁无比清晰地看到他俊秀的脸,他的睫毛很长,鼻梁挺直,薄唇秀美而线条优雅。眼睛很深,如清晨的茂林修竹,雨后的山间云岚,让人觉得恍惚。
宜宁突然觉得,程琅这态度着实有些奇怪。
真是执着于帮她,何必这般付出?反而在她说不同意的时候,他显得更急迫一些——似乎生怕她不同意。
宜宁正要继续说下去,回廊那边疾步走来程琅的一个护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程琅听了护卫的话,脸色顿时沉下来。
“我不是早就说过调令除我外别人不能动,是哪个考功主事做的……”他冷声道,让宜宁等他一刻钟,要把这边的紧急情况处理了。
宜宁听得出是吏部的事,想到魏凌还在志高堂里等她,便让他先去做自己的事。
她穿过志高堂外浓密的树荫,树荫漏下一丝丝阳光洒在身上,她觉得天气还是闷的,秋老虎发威不能小看。随后便和跟珍珠说,每日消暑的绿豆汤还是要的,暂时不能停了。珍珠记下来,却跟她说:“小姐,方才前院小厮来传话。说外头有个莲抚姑娘要找程表少爷——她手上有表少爷的名帖。”
既然宜宁正在和程琅议亲,有个妙龄女子找上门来,还是直接来找的小姐,珍珠自然会慎重。她继续说:“奴婢见那姑娘长相清秀,周身气质也不同于一般姑娘,便把她留在倒座房里让她等着,您看您可要见她?”
“莲抚?”宜宁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听着耳熟。
“奴婢听着像是个花名,她也没说是那户人家的,姓什么。”珍珠正说到这里,程琅却从后面走了上来“……司考那边出了些问题,不过已经没有事了。”他笑着对宜宁说,“不如今日我陪你去外面看看吧,我知道城东沿河有几家饭庄,里头修得非常别致,饭菜是江南一带的口味。”
他希望能多多地与她相处。偏生对着别的女子有多种手段,对着她却使不出来。但是只要她嫁给他,以后两个人就好说了!
宜宁看了珍珠一眼,若是真有与他有纠葛的女子找上门,那还是让他自己去处理比较好,她去说算什么回事。她就对程琅道:“有个莲抚姑娘来找你。珍珠见她有你的名帖,就把她留下来了,你还是去看看吧……”
程琅听到莲抚二字,瞳孔微微的一缩。但他毕竟也是在官场上经过千般锤炼的,看不出异常,只是说:“她现在在何处,我去看看吧。”
宜宁让玳瑁领他去倒座房,程琅这次没有耽搁,带着人朝倒座房去了。
宜宁看了看志高堂挂的匾额,心里又有点放心不下。这毕竟是在英国公府,他们之间要是一个没处理好,恐怕传出去也不好听。她于情于理也该去看看的。她就让珍珠青渠二人跟着她,也沿着回廊往倒座房去了。
倒座房外种了许多的毛竹,一株芭蕉树。那芭蕉树结不出果来,但青瓦白墙,湖面波光潋滟,倒映得特别美。
宜宁看着风景,刚走到栏杆处,守在门口的护卫就拦住她:“小姐,我们大人在里面说话。”
宜宁倒也不是真想进去,但也笑了笑:“你们这般是什么道理,这是英国公府,连我都要拦了?”
“对不住小姐,这是大人吩咐的。”那两人却岿然不动,面容严肃。端看他们人高马大,手掌如蒲扇般,就知道是练家子。
宜宁有些泄气,这个程琅。在英国公府是她不计较,不然随便换了哪家的人都会不舒服。
她在栏杆那里坐下来,刚过片刻,就听到屋子里有重物摔倒的声音。她眉一皱,随后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大人,妾身绝非恶意,妾身真的有了您的孩子……”说话语气柔弱,似乎有几分哀求的意味。
宜宁有点坐不住了。
孩子!
随后她又听到另一个低沉隐约的声音:“闭嘴,你立刻就给我滚。否则我现在便掐死你,信不信?”
究竟是怎么了不能好好说,又是孩子又是人命的。可不要真的闹出事来!
宜宁听到这里向青渠使了个眼色,青渠心领神会。走到那两人面前说:“在英国公府没有我们小姐进不去的,你们两个算什么!”说着就要动起手来,非要闯进去不可,那两人想擒住青渠。但她偏是英国公府的丫头,不好动手。
几人纠缠不下,宜宁却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一个侧身就进了里面。
两个护卫就算敢拦她,但胆子再大也不敢把宜宁抓住。皆一脸懊恼。
宜宁靠近了倒座房的槅扇,对里面说:“阿琅,若是有事不方便,可以告诉我一声。里头那姑娘可是你什么人?”
顿时屋内又一阵混乱,然后传来程琅镇定而自若的声音:“这里无事,我片刻之后就出来。”
宜宁正欲再问,却听到女子的低泣,随后碰的一声响,倒座房的房门被打开了。那女子见着宜宁站在门前,立刻朝她跪下了:“小姐,妾身是来找程大人的,妾身……妾身怀了程大人的孩子!”
这莲抚就是上次见到的,在画舫上弹琵琶的姑娘。宜宁猝不及防,被这女子抓住了裙摆。
程琅也走了上来,他的表情非常冰冷,几乎带着暴戾。
“你再胡言乱语,休怪我断你前路!”他说着就要揪起莲抚的手臂。
但是宜宁却愣住了,她看着莲抚的那张脸。那张和前世的自己有四五分相似的脸,此刻是梨花带雨地看着她,哭得十分可怜。
程琅顿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莲抚……莲抚本来就是他找来的,她的替代品。他抓着莲抚的手一僵,慢慢地朝宜宁看去。
宜宁脸色苍白,一句话也不说。
他的心顿时猛地沉下去,随即有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涌了上来。那种做了错事,终于被重视的人发现的恐惧和冲动。
第129章
堂屋内一时静悄悄的。
程琅袖中的手慢慢捏紧,他原是想不动声色地让莲抚回去,但莲抚不知是受了谁的鼓动。无论他怎么劝,她一昧的不听。她没有心机,能想到来英国公府,还能拿到他的名帖,肯定是背后有人指使的。
若这是在程家,他立刻就能叫护卫把她拉下去,但这是在英国公府里,他做出什么异动来别人很快就会知道。
莲抚那张相似的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有多卑劣。但他其实已经绝望麻木得没有办法,所有人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莲抚已经不哭了,她垂着头咬着唇,手里的汗巾握得死死的。
她也没想到程琅会这么的绝情,知道他对自己不算用心。但觉得……觉得总归是有几分情义的。但在刚才,她才完全的见识了他的阴冷恐怖,似乎就算她真的有了他的孩子,他也会毫不留情地让她除去。而且和平日比,今日的他更有种暴戾的情绪。
莲抚跟着程琅的时候才十五岁,那时候在乐坊里,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艺妓,他却是乐坊里大家傅白兰的客人,对傅白兰一掷千金。那时候整个乐坊的人都要仰仗傅白兰的鼻息过活,傅白兰对程琅虽然高傲,却也十分的依赖他喜欢他。她那时怎么敢奢想程琅这样的人物,有一次她抱着琵琶,靠着画舫的槅扇弹曲子,望着湖水的波澜。刚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程琅斜倚着槅扇,纯白的衣襟有些松散,他拿着一壶酒,不知道听她弹了多久。曲子停了的时候他才轻轻问:“你叫什么?”公子俊美如玉,又是傅白兰大家的人。
她突然心跳得很快,轻声说:“我叫莲抚。”
他听了只是点头,没说什么就离开了。第二天乐坊教习嬷嬷找她过去,满脸喜色地告诉她:“程公子指名要你服侍。”
她茫然而又欣喜。等被教习嬷嬷送到了程琅那里,她抱着琵琶局促地站着,他指了指罗汉床,让她坐下来弹琵琶。“不要怕,”他淡淡地说,“弹你的就是。”
她弹琵琶的时候根本不能专心,因为他看着她不久,又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然后伸出手,手指缓缓地抚摸她的脸,她不禁一颤。
她抬起头的时候,程琅就微微低下头,靠得极近说:“你是第一次出来吧?”
莲抚只有过他一个,她也只喜欢他。也许她总觉得程琅对她还是有情的,现在浑浑噩噩的她终于反应了过来,看到程琅冰冷而平静的眼神,一股冷意也蹿上她的四肢。恐怕这次是真的把他惹生气了,他不会再留她了。
罗宜宁却过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莲抚姑娘,上次在画舫一别,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你是说,你有了程琅的孩子?”
莲抚看着面前这位官家小姐,想到那日她凝神听自己弹琵琶,语气缓和:“妾身有孕三月余。”
宜宁默然,她随后道:“我有个丫头擅医理,如今就在外面候着。你有没有孕她一试就知。若是莲抚姑娘坚持说自己有孕,我让她进来把脉就是了,你实在不需要辩解。”
程琅就算在外面风流,也不会让别人抓住把柄,这个宜宁是有把握的。这女子肯定是有人找上门来想闹事,不管对方究竟是什么目的,都是为了坏程琅的名声。为了他的前程,她也会帮着掩藏此事。毕竟程琅是她养过的孩子,毕竟她还是心疼他的。
莲抚仓皇地睁大眼,她有些局促了。昨夜被人说得一时脑热,送她来的人路上也不断地告诉她,怎么做才会让程琅心软。
她一料不到程琅心硬如此,二料不到这英国公府里,根本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小姐,妾身……”
“叫青蒲进来。”宜宁却没有理莲抚,高声对外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