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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季云翀道:“只能截肢?”
    她平定下呼吸,点点头。
    刚刚升起的希望又瞬间破灭,季云翀苦笑一声:“也就是说,我不是变成残疾,就是变成残废,全凭运气好坏?”
    林霂的嘴唇翕动几下,哑口无言。
    他有些心累地叹口气,偏过头去,失神地望向车窗外。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天空阴沉沉的,仿佛褪尽光芒只剩下黯淡。
    *
    车子抵达季云翀名下的联排别墅,他淡淡说了句“想安静一会儿”,便把自己关在书房。
    别墅非常大,空荡荡的并无第三个人。林霂等了又等,直到星星布满天空也未见季云翀走出房间,便去超市采购一番,回来准备晚餐。
    她趁热把晚餐端到书房。
    书房的门依旧紧闭,她小心翼翼单手托住餐盘,腾出另只手准备叩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季云翀瞥一眼林霂手里的东西:“我不饿。”
    “你一天没吃东西,怎么会不饿。”林霂边说边走入书房,把餐盘放到转角桌上,拉开椅子,“过来坐。”
    季云翀拗不过她,挪步坐在她的对面,迎着充满期待的目光提筷,在丰盛的菜肴间犹豫一阵,什么都没夹——晚餐营养丰富,搭配合理,但不合他的胃口。
    林霂解释道:“黑豆浆富含花青素,野生三文鱼含有不饱和脂肪酸,两者可以缓解你右膝的炎症。西兰花有助于维持骨质密度,羽衣甘蓝能够修复韧带,这些都是对关节有好处的食物。”
    季云翀听完更加没有胃口。
    他放下筷子:“我有话想对你说,其实——”
    他张张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反而是林霂先搭话,和他之前的言论如出一辙:“没关系,你直说无妨。”
    季云翀的脸色带着惭愧,语气透出几许微妙:“我不愿意让你觉得我卑鄙,但不得不承认自己仍有私心,希望你回心转意。一想到截肢后大腿以下空荡荡的模样,又想到关节融合术之后右肢畸形的样子,我的内心顿时充满了无力感,难以面对那么丑陋的自己,更担心你会因此嫌弃我。”
    季云翀没有再说下去,林霂也陷入了思索。
    彼此安静了一会儿,她先开口:“撇开感情因素,在我心里,你是百里挑一的精英人物。这和你显耀的家世、俊气的外表没有太多关系,而是因为你这个人谦逊、温和、屈高就下,同时又力争上游。”
    “我明白你的忧虑,无论是截肢术还是关节融合术皆属于破坏性手术。临床医学把接受过这类手术的病人心态划分为麻木、抑郁、承认、适应四段不同时期。有的人可能一辈子沉湎于负面情绪,无法走出心理阴影,有的人则很快消除自卑心态,回归到正常的社会生活。”
    林霂说到这里,犹豫再三,下定决心作出承诺:“不论接下去的四个阶段有多么漫长,我都会陪你度过,向你提供专业的医学帮助,直到你身心痊愈。”
    季云翀凝视着她,再说话时,声音流露出他自己也没有觉察的暗哑:“你会一直陪着我?”
    她不是没有听出弦外之音,然而此情此景,只能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当然,只要你不认为我是庸医,我会好好照顾你。”
    季云翀听到这样的回答,长久地沉默了。
    她想用一个医生、朋友的身份陪伴他,他却想和她破镜重圆……
    季云翀用手按了按涨痛的眉心:“口说无凭,我不信。”
    他伸出尾指:“除非拉勾勾。”
    幼稚的举动和复杂的语气让林霂犹豫了两三秒,伸出手指缠住他的。
    末指勾住末指,既是承诺,也是约定。
    在这一刻,他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似乎是久违的、亲密无间的依恋。他舍不得放开她的指,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用力地扣在掌心里。
    从小一起长大的坏处是,有些旖旎心思来不及遮掩,对方已了如指掌。
    林霂出其不意补了句:“当然,你也应该遵从医嘱,全力配合我。”
    季云翀有点茫然,目光在她的脸上转悠一圈,随即懂了。
    他撒开手,提起筷子,配合地将她煮的营养晚餐一粒米不剩全部吃光。
    她随即把清口的茉莉花茶递过去。他敛起眼眸品茶,氤氲的水雾袅袅升起,朦胧了他清隽的面容。
    品完茶,他问:“我能不能考虑几天,再决定最后治疗的方案?”
    “可以。”
    “在这几天,你可不可以陪我走走逛逛?一旦接受手术,我将有很长一段时间躺在病床上,哪儿也不能去。”
    “我很遗憾地告诉你,手术前3天开始,你必须用碘伏将右肢全部消毒,每天2次,也就是说除了家里,你哪儿也不能去。”
    季云翀:“……”
    见他一脸沮丧和抑郁,林霂说:“如果你做得到早睡早起,我可以陪你在周边散散步,也算是强身健体。”
    季云翀的眼底漾开愉悦的笑意:“做得到,当然做得到。”
    就这样,接下去的好几天,她和他按照健康科学的作息时间表安排一天的日子:既昏便息,黎明即起,清淡饮食,适量运动,过着简单平静的慢节奏生活。
    直到某天傍晚,两人步行经过慕尼黑市政广场时,瞅见街头艺术家坐在钢琴面前演奏音乐。十六分音符构成的轻盈旋律牢牢抓住了林霂的耳朵,让她停步不前,专注地聆听。
    季云翀观察着她的神色,待到全曲结束,走向艺术家。
    林霂讶异地看见季云翀和艺术家交谈几句,后者起身,季云翀取而代之坐在琴凳上。
    他漆黑发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和她对视几秒,目光里似有光华流转,然后将双手放到了琴键上。
    一首具有代表性的德国浪漫派音乐被奏响。
    在华丽悠扬的乐章中,林霂后知后觉地记起这是季云翀向她求婚时弹奏过的旋律,那时他诵念了一首无比浪漫的爱情诗:歌德的《恋人在身旁》。
    我想念你,当太阳的光芒从海上把我照亮。
    我想念你,当明月的光华在泉水中粼粼闪光。
    我看到你,当陌生的路上尘土飞扬。
    我听到你,当奔腾的波浪发出沉闷的声响。
    尽管你离我身远路遥,但你在我身边,我在你身旁!
    林霂出神地看着季云翀,想起了去年年末来慕尼黑旅行时的点点滴滴——被运错的行李箱,那对让人羡煞的学生情侣,未能成行的梅森城市之旅——倏忽,一个念头不声不响如鬼魅般侵入脑海。
    如果萧淮不那么忙碌,如果她没有一开始就拒萧淮于千里之外,两个人抽空在慕尼黑走走逛逛,将是怎样一副光景?
    这样的念头引发了无边无际的遐思。林霂想着想着,突地一下,眼眶泛红。
    不是毫无缘故,更不是莫名其妙的情绪起伏,她原以为自己淡忘了萧淮,不料对萧淮的感情依旧深刻鲜明。
    “未婚夫”回来了,她却惦记着“未婚夫”的好朋友。这样的暗恋心事说出去,会遭到不明真相的网友的耻笑吧。
    为什么她宁愿被耻笑,也不愿意放下萧淮?
    是因为得不到,所以念念不忘,还是因为经历过那么多的坎坷挫折,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怦然心动的男人,才会特别不舍得放弃?
    命运捉弄人。为什么要发生那么多的因缘巧合,让她一次又一次体会到恋人不在身旁的苦涩滋味呢?
    林霂盯着季云翀,待到曲终,她轻轻眨了下眼睫,眼泪夺眶而出。
    外婆说,凡遇见萧姓之人,一律不与之来往。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这句话意味着怎样的一种遗憾。
    *
    夕阳西下,季云翀和林霂肩并着肩,在繁华的街道上不疾不徐漫步前行。
    “木木,你刚才是不是掉眼泪了?”
    “……”
    “为什么哭?是因为想起了我们的过去吗?”
    林霂停下脚步,侧仰起头去看季云翀。
    此刻夕阳已经进入云层里,金色的光芒照落在身上,余温尚存,又带着丝丝缕缕的寒凉。他背对日落,逆着光线,神色朦胧不清,但整个人透出一种铅华洗尽、重归初心的执著。
    林霂有片刻的走神。多情总被无情苦,谁喜欢的多一点,往往抽离的慢一些。
    季云翀也在这时停下脚步,嗓音清淡沉穆:“我有决定了。”
    “什么?”
    “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希望用自己的双腿陪你到处走走看看,所以我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接受膝关节融合手术。”
    他安静了几秒,再说话时,低沉的嗓音把周遭所有的杂音都压下去:“木木,谢谢你陪在我身边。我这几天睡得很安稳,再也没有梦见你离开,光着脚从床上追到卧室门口。”
    她出奇地沉默,过了会儿慢慢抬起手。与此同时他乖乖地俯下脸,任心爱的女人在脑袋上拍了拍。
    “傻瓜。”她说。
    第40章 爱情是什么(上)
    在最具权威的骨伤科医院里,临时变更治疗方案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几经沟通,专家同意了季云翀的主张。
    膝关节融合术包括假体摘除、病灶清除、关节融合、骨移植等一系列手术,故持续时间较长。
    林霂在手术室外面等待着,心情有些煎熬,不时地猜想手术进行到哪个阶段。
    或许,手术刀已经沿着原手术的切口入路,切开了关节囊,暴露出关节腔……清除假体和病灶之后,专家剥离了骨膜,暴露出股骨、胫骨的端部,用板锯切除这两根骨的骨端……至少要切3cm……然后再将股骨、胫骨断面精确对合,穿钉。
    林霂沉不住气,抬头看了看手术室紧闭的门,双手抱臂来回走动。
    她想到了什么,踮起左脚,同时保持右膝关节10°的强直状态,往前走几步。
    这样的姿态相当奇怪,引人侧目。
    林霂停住脚步,不可辨闻地叹了口气。她的心从来没有如此纠结过,明明想用理智压制住什么东西,却一次次让它无孔不入地侵入四肢百骸。
    一个时代就此结束了。少年季云翀穿着白衬衫,骑着自行车去追风的画面变成了永恒的记忆,从今往后他走路都很费力,连上下楼梯这种日常生活也会极其不方便。
    她是医生,明白现代医学为了保全生命不得不两害相权取其轻,但也情不自禁为季云翀感到惋惜。只希望他吃过这么多的苦,遭过这么多的罪,能够平平安安度完后半辈子……
    复杂的手术终于结束。
    季云翀被医护人员推到高级病房时,麻醉药药效未过,腰部以下完全没有知觉。
    他本能地想直起身瞧瞧伤口,却被林霂及时察觉拦回去,“别动。”
    “我看一眼。”
    “别看了。”林霂担心他目睹病肢后心里不好受,找了个借口,“你动来动去,伤口愈合缓慢,恢复得也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