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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陛下,丙子十九号考生吃太多正四处找茅厕呢!”
    ……
    听着这些假扮成宫女的妃嫔说出的话,林宰相和封元等人神色不一。
    林宰相的面色是最复杂的,为了防止作弊,这些考生在入宫时身上就挂了号牌,进入明德殿后就会按照打乱的座位入座,而批卷的考官也只能看到号牌,看不到考生的姓名。
    一开始,林宰相以及翰林院的人听说陛下要将考生送进御花园考验,他们是不赞同的。自古以来,哪里有这样的先例?更何况,让后妃假扮宫女去考察那些考生的品行,简直就是胡来,没有哪一名忠正臣子能允许这种行为。
    而在林宰相和翰林院的人激烈反对时,封元等人则是一副“陛下说得是”的模样,可把林宰相等人气得险些掀桌,哪里有这样的臣子?分明是佞臣!
    可惜天子一意孤行,翰林院的人只能从了,而林宰相表示他绝不能与其他人同流合污。在朝堂上当面和陛下吵起来后,林宰相下了早朝后被陛下宣入御书房。
    他原来以为,自己触怒了陛下,天子年少冲动,说不准要将他罢官。林宰相已经决定,若是陛下执意不听劝诫,他就在御书房里碰柱自缢,哪怕拼上这条老命,也要逼着皇帝收回这荒谬的决定,却没想到,入了御书房后,陛下竟对着他深深作揖,林宰相的满腔怒焰,顿时被这一举动给浇灭了。
    而后,陛下从他幼年的经历开始谈起,每每听陛下说起他生母在后宫中遭受欺凌,他童年时如何凄凉悲苦,林宰相就心头一窒,为面前的少年天子心疼不已,最后那点怒气也都烟消云散。
    随即,陛下又说起了他不愿再重复他生母时的悲剧,更不愿看到诸皇子争夺皇位时的惨状,因此决定一生只宠爱皇贵妃一人,只会立皇贵妃之子为储君,后宫中的其他女子,他不会宠幸,更不会让其他女子怀上子嗣,可这些女子何其无辜,他不能随意将之遣散出宫,让这些女子下半辈子活在流言蜚语当中,他要为这些女子找个好归宿。
    因此他决定让后妃假扮宫女,一是考验那些贡士的品行,二是让后妃相看相看,若是有中意的,也可由他赐婚,光明正大脱离后妃的身份。
    “朕也只是凡人,朕不是神,绝没有离散天下子女,只供朕一人淫乐的道理,这些女子,应该堂堂正正地活着,绝不是留在宫中成为朕的附庸……规矩也是人定的,从今天起,那些规矩朕就改了!”
    林宰相没想到天子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看着天子赤诚的模样,终于被打动,同意了陛下在御花园中考验贡士的决定。不过虽说同意了,但林宰相对陛下这一举措的成效并不看好。
    在他眼里,这些一路考进来的,都是真正有才学的,文人大多自傲,哪里会轻易被外物蛊惑?更何况……林宰相觉得,这些贡士也没有蠢到会掉入这么简单的陷阱。
    然而林宰相没有想到,这些贡士不但掉进去了,有一些还当众暴露丑态,叫人只是听听,都觉得腌臜了耳朵。
    皇帝陛下瞥一眼林宰相忽青忽白的脸色,心知林宰相以才学取人,却惨遭打脸,此刻正含着怒气呢!
    他抿了抿唇,把想要得意大笑的念头憋了回去。
    唉,可惜此处不是爱妃的飞鸾宫!
    水榭中的贡士们还不知道他们中间已经有一些人注定要落榜,待那舞姬跳过一圈后,便有宫人带着他们前往明德殿,有些人吃酒吃得忘了形,醉倒在了席上走不动,丑态毕出,还是相熟的考生搀着去了明德殿。
    由于去了明德殿依旧是正常的考试,许多人没想到御花园中那一场竟是考验,因此有些人名次落后,却不明白为什么落后。
    而在贡士们参加殿试时,身着水袖桃花衫、扮做舞女的周修仪快步来到飞鸾宫中。
    第112章
    姚燕燕此刻正在飞鸾宫里跟太后研究孩子的衣裳。
    太后一开始听说陛下要让妃嫔扮做宫女和舞姬去考验那群考生, 也是吓了一跳, 回过味儿来以后就要冲去御书房阻止陛下, 然而她刚刚乘坐步辇离开慈和宫,就听说姚燕燕肚子疼, 吓得把初衷都给忘了,赶紧改道来了飞鸾宫。
    她刚过来,太医就走了, 说是没有大碍。太后松了口气,就想起去御书房了,却被姚燕燕拉着一块看婴儿的衣裳, 她这么一看,就把皇帝那事儿给忘了, 专心跟姚燕燕一起挑选布料。
    “虽说如今宫里产出的丝绸极好, 但小皇子还是穿棉布比较好。”自从姚燕燕怀孕以后, 太后对她的事儿就格外上心,孩子才三个多月, 太后就找了好几名经验老道的稳婆送来飞鸾宫, 自己也时不时亲自来这里探望。
    “不止如此,这衣裳还要洗过几遍, 晒到半旧才好……”太后慢慢回忆着自己曾经养孩子的经验, 并将这些都教给姚燕燕。
    飞鸾宫里摆了几个冰盆, 青壶等人在冰盆附近举着扇子轻轻扇着,看着自家娘娘和太后坐在一起,两人间安宁美好到像是亲生母女的样子, 不由露出了真心实意的微笑。
    姚燕燕听着太后的讲述,想起来太后所出的皇子因为年幼夭折,甚至连排序也没有的事,再看太后此时慈祥的模样,便把“万一孩子是闺女”这话给咽了下去。
    现在想想,上辈子她和陛下做得其实有些过分了,太后就是个普通老太太,没有那么好,但也绝对没有她以前所想的那么恶毒,甚至,作为一个嫡母,她做的其实已经足够好了。
    姚燕燕以前不懂,现在当了母亲,隐隐能体会到一点太后的心情了。
    她这么想着时,碧壶进来道:“娘娘,周修仪求见。”
    姚燕燕想到今天殿试的那事儿,又看了太后一眼,见她老人家正专心研究刺绣花样,于是道:“让她先到偏殿等着吧!”
    碧壶退下,姚燕燕又陪着太后坐了一会儿,太后看了一眼她的肚子,道:“你现在该睡一觉,睡醒了再去走动走动,莫要整日坐着,也莫要贪凉。”
    姚燕燕点头道:“太后放心,我省得。”
    太后点点头,也说自个儿乏了,按住想要起来的姚燕燕,她说道:“不用送,哀家自个儿能回去。”
    太后走出飞鸾宫前,状似无意地一侧头,正好看见站在偏殿门口向她行礼的周修仪,瞧见周修仪身上的衣裳,太后眉心拧了拧,有心想要斥责几句,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说出口。
    回到慈和宫时,柳尚宫扶着太后从步辇上下来,疑惑不解道:“太后,您明白皇贵妃是故意阻拦您的,为何还要留在飞鸾宫呢?”
    太后手里转着佛珠,缓缓道:“哀家老了,也管不了他们几年了。”
    柳尚宫以为太后是在哀叹年岁老去身不由己,正要安慰几句,却听太后道:“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哀家本来就不应该管太多,陛下和姚妃想要做什么,就让他们去做罢,哀家能再活几年,再抱几年孙子就心满意足了。陛下也长大了,哀家相信,他们会有分寸的。”起先听到那事的时候,太后的确是生气,但也许是被那倆孩子气了太多次了,太后竟很快冷静了下来。
    她现在也不想操心太多了,横竖后宫这些妃嫔也不想去侍寝,姚妃又有了身孕,陛下想要遣散后宫就随他去吧!陛下如今这么年轻,将来真要没有继承人,再选秀生几个也来得及。
    思及此,太后脚步一顿,转动佛珠的速度越发快了些,心中暗道:呸呸呸,阿尼陀佛,姚妃一定能安安稳稳生下小皇子的。
    在太后又跑去小佛堂念诵经文时,姚燕燕听周修仪从头到尾把御花园那边的考验讲了一遍。
    周修仪道:“娘娘,起先谁也没有想到,那些贡士里居然有人第一关就中招了。您是没看见,有几个贡士吃酒吃得都走不动路了,还说醉话,说要是能天天喝上宫里的好酒,比做神仙还快活。还有几个重口腹之欲的,吃菜吃得肚皮滚圆,到处找茅厕。”
    “偷拿金子的许是没想到在宫门口搜身以后,进入明德殿还要再搜一回,身上的金子被搜了出来,当场被除名。”
    “至于借着酒意偷偷调戏姐妹们的,陛下虽然没将名单公布出来,但已经说了要夺了他们名次,这些人肯定连个同进士出身都捞不到。”
    周修仪说到这里,佩服道:“娘娘,您和陛下想出来的这个法子真管用,一下子就将那些空有才学,却贪图酒色钱财的人给筛出来了,剩下的那些贡士,将来一定都是为国为民的好官。”
    姚燕燕却没有周修仪预想中那么高兴,而是道:“这个法子只能将一些又蠢又怀的人筛出来,哪有那么容易就测出来一个人是什么品性的?”
    这一点她和陛下当时也商量过了,不怕一个人城府深沉,也不怕一个人贪图酒色钱财,怕就怕这个人又贪又蠢,连摆在眼前的陷阱都往里头跳,这样的人当了官,只会惹出无数麻烦。他们现在连宫里的这点诱惑都抵挡不住,难道还指望他们以后当官了能挡得住外面的诱惑吗?
    陛下提前开科,是要选出能帮他干活的官员,而不是选出一堆才学高却只会惹麻烦的,也幸好开了这个考验,真要让这种人通过殿试当了官,以后光是把这些人揪出来就得浪费不少功夫。
    周修仪听姚燕燕这么一分析,脸上的兴奋也慢慢少了,“那要是有人隐藏得比较深,该怎么办?”
    姚燕燕不假思索道:“以前怎么办,现在还是怎么办,监察司可不是摆设。再说了,城府深沉也没什么,伪君子就更不怕了,横竖他们是臣,陛下是君,只要他们好好给陛下干活,不招惹是非就成。这次剔除出去的有多少人?”
    周修仪道:“一共一十八人。”
    姚燕燕点头,这个数目正常,毕竟考验的虽然有一百多人,但这些人都是一层层考试考上来的,里头真正蠢的其实还是很少的。
    这个问题解决了,另一件事就浮上了姚燕燕心头,她道:“对了,你在那堆书生里,有没有瞧见中意的?”
    周修仪想起那个一看到她就红着脸回避的人,心里有了些想法,却没有说出口,而是道:“娘娘,等到殿试后,陛下不是还要开琼林宴吗,到时候妾身想再看看。”
    姚燕燕想了想,点头道,“也好。”看着坐在她跟前脸色红润的周修仪,姚燕燕有些遗憾道:“可惜顾昭容昨日就走了,要是她还在就好了,正好趁机给她配个cp。”
    周修仪疑惑道:“娘娘,西皮是什么?”
    姚燕燕愣了一下,对哦,西皮是什么?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到了午膳时间,侍女们抬着食盒过来,将菜一盘盘摆上来。姚燕燕本来没什么胃口,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试探地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当尝到熟悉的味道后,她惊讶道:“这是顾昭容做的?”顾昭容不是走了吗?
    兰梦诗笑道:“娘娘,顾昭容担心她走后,娘娘会吃不惯御膳房的菜,所以临走前拿出了她早就调好的酱料,说是让御厨做菜时下一些,那样做出来的菜就能和她亲手做的有八分相像。顾昭容还说了,等过几个月,宫里的酱料用完了,她就托人再寄几罐回来。”
    姚燕燕听了,大受感动,昨日顾昭容走时,她想到以后就吃不到顾昭容的菜了,还难过得不行,也就不敢去送她,生怕自己抓着顾昭容的手不肯放,没想到顾昭容考虑得这么周到。她对周修仪道:“顾昭容真是个有责任心的好厨子啊!”
    周修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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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姚燕燕和周修仪说起顾昭容时,顾昭容的马车已经在十名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通州城,朝着边关驶去。
    离开通州城不久后,他们到达了一处驿站,刚刚下马,顾昭容就看见驿站前站着一名身着素衣、年约三十,面貌普通的妇人。
    她似乎是在等人,一见到她们的马车停下,立刻就迎了上来,笑着看她一眼,说道:“可是顾楚顾大姑娘。”
    顾昭容迟疑地点头。顾楚是她的本名,她既然要去边关了,自然不能再自称顾昭容了。
    那妇人和她身边的侍卫打过招呼后,顾昭容这才知道,原来这妇人也是暗部出来的人,虽然是个女子,但是边关那边传递到京城的消息,以及京城下达的命令,大部分都要通过她来转达。
    这也是为了安全考虑,毕竟她在外的身份,就是一个带着幼子寡居的妇人,很少会有人查到一个普通的市井妇人头上。
    顾昭容和她聊了一会儿,才知道这妇人姓周,本来是朝臣之女,只是生父得罪章宰相,家道中落险些活不下去,暗部的人在外挑选苗子时无意中发现她有很有潜力,便带回去培养,这才有了今日的她。现如今,周姨要随着她到芜城去,作为芜城那边所有暗探的领头人。
    “顾姑娘不必担心,我会陪着你到芜城,若无意外,会在芜城留好几年。你们这些孩子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找我。”
    顾昭容点头,对着周姨爽朗的笑容,她心里的忐忑渐渐放下,对未来有了更多的期盼。她从前太过怯懦,可是现在,她也想要凭自己的双手,干出一份堂堂正正的事业。让世人再也不能小瞧了女子。
    她将周修仪、姚贵妃,还有那位葛统领说过的话在心中咀嚼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下来,她的双眼就坚定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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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殿试结束得快,名次排得也比往年快了许多,不过第二日傍晚,榜单便贴了出来。
    众人在衙役贴完榜单后,纷纷挤上前去观看,一甲第一名上,“京城李数”四字赫然在目。
    “新科状元是李数!京城人士!”不过一会儿,这话就传扬了出去。
    负责榜下捉婿的各府家丁们气势汹汹地在人群中逡巡着,却不料等了又等,莫说状元李数了,就连其他进士老爷也瞧不见。
    人都到哪儿去了,放榜的大好日子,那些中榜的进士竟然一个都没来看榜,往年也没见过这么沉得住气的啊!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新科状元还有那些进士老爷到底都去了哪里?
    他们去了哪里?自然是提前被人接进宫参加琼林宴。
    第113章 (捉虫)
    宫中但凡办宴, 地点都是在麟德殿中。
    在那些中榜进士入宫赴宴之时, 周修仪正坐在镜子前, 用一把小小的玉梳子,细细梳理自己的头发。
    一名宫女站在她身边, 替她挑选赴宴时要佩戴的首饰。
    从铜镜当中倒映出来的五官模糊得厉害,但也能隐约看出镜中人明艳的面容。周修仪身边的这名宫女跟着她很久了,之前周修仪出宫打理铺面时, 这名宫女就跟随在她身边伺候。此时见周修仪面上带着浅浅笑意梳理头发的样子,宫女不由问道:“修仪,您真的要选那李状元?”
    周修仪轻轻嗯了一声。
    宫女道:“那李状元虽有才华, 可相貌一般,家世也寻常, 如何配得上修仪您呢?奴婢瞧着, 那榜眼就比状元好。”在宫女眼里, 周修仪美貌又聪慧,又有一手调制香粉的好手艺, 如今还帮着皇贵妃打理京城的几个铺子。只有才华相貌家世同样出色的人, 才堪匹配。今年的榜眼就不错,虽说才学逊色李状元一筹, 可他的相貌和家世在今年的进士里头, 可是一等一的好。
    周修仪正细细抚平那一点翘起的发梢, 闻言漫不经心道:“你一个小丫头,能懂甚?”她抚了抚自己的正值年华的娇艳脸蛋,说道:“我周晚香生得如此貌美, 但凡是个正常男子都该多瞧我两眼。可我进水榭时,那榜眼连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不是心有所属,就是个大大的伪君子,我脑子坏了才会选他。李状元就不同了,虽说相貌和家世差了些,可一看就是个好拿捏的男人。你可记住了,宁愿要个能捏在手里的穷男人,也不要一个不将你放在眼里的富家子。”
    更何况,李状元虽没有家族支持,但以他的才学,只要不行将踏错,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而她帮着皇贵妃做事,又不缺银两花用。
    宫女不知内情,听了这话顿时面露羞惭,片刻后才笑着恭维道:“还是修仪机智,一百个奴婢也比不上修仪您一人。”
    周修仪摇摇头,她自己是个见风使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儿,却不喜欢别人来恭维她。她道:“我这算什么机智,真机智的是皇贵妃,那才是好手段。”把堂堂一国皇帝死死地捏在手里,还让他甘之如饴言听计从,这种手段,也不知道她要修炼到何时才能达到。
    “给我好好梳理发髻,今个儿我就要将这终身大事解决了。”
    宫女应了一声,连忙利索地给她挽了个时兴的少女发髻,她这边正动作,就听面前的周修仪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陛下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这次要是有哪个姐妹没能把自己嫁出去,估摸陛下又要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