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有琴的手状似无意的在他脖颈上一贴，道：“先生怎么还是穿的这么少？”
    凤翎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总是关心这些东西？”
    微生有琴道：“朕自然关心先生的身体。先生还没有用膳吧？御膳房新出了一些花样，一起尝尝？”
    第1257章 【番外】江有汜（12）
    凤翎点头：“也可。”
    陈连霜脸色古怪，简直看不下去了，这两人怎么就把“先生”“陛下”这么端肃的称呼叫的这么无与伦比的……暧昧呢。
    偏偏周围的人还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她脸色很不好，正在这时，微生有琴忽然侧眸，看向了她：“陈姑娘。”
    陈连霜连忙收起脸上的表情，轻声道：“陛下？”
    微生有琴淡淡道：“听闻陈姑娘喜欢清淡的膳食，御膳房最近研究出来的新菜式却全是辛辣刺激的，朕就不邀姑娘同食了。”
    陈连霜：“……”你不想让我去就直接走人，专门提出来说是什么意思？！
    她深深地看了微生有琴一眼，恬淡一笑：“陛下，师兄也沾不得辛辣，但是他不懂的照顾自己，还请您劳神，多看着一点，尝尝鲜就好了。”
    微生有琴皮笑肉不笑的道：“陈姑娘费心了，朕记住了。”
    凤翎慢吞吞跟在微生有琴身后，除了极乐宫，懒洋洋的笑道：“其实也没有师妹说的那么严重，在下入世四年，已经习惯了。”
    微生有琴的下巴线条绷得很紧，就像是在跟自己较着劲儿一般，走过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微生有琴才终于开口：“先生，从前你在蓬莱山，都吃什么？”
    凤翎微微一愣：“陛下最近怎么老是爱问蓬莱山的事情？想去山上玩儿么？”
    微生有琴其实很厌恶这个地方，那里有他不知道的凤翎的前半生，但是他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静静地道：“没有，只是好奇罢了。”
    凤翎看着旁边的一株秋海棠，缓声道：“蓬莱啊……”
    “在蓬莱山待久了，就不知道岁月几何了。”他唇角挂着一点看不清是怀念还是淡漠的笑容：“那里没什么人气，大家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家家夜不闭户，从来不会有偷盗淫乱的事情发生，大家也想鲜少发生争执，更别说是动手，所有人都一团和气，所有人都面带笑容。”
    “那里终年温润，不会有酷热，也不会有极寒，下雨天很少，天朗气清，开的花很多，果树也很多。”凤翎闭上眼睛想了想：“仔细想来，是有几分桃花源的意思，那里是任何一个君王所设想的理想国度，每个人都懂得友爱善良，每个人都怀有慈悲之心。”
    两人已经快要到晨阳宫的门口了，晨阳宫是历代皇帝居住的地方，修建的十分金碧辉煌，若是市井布衣看了，恐怕要被这皇家森严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重檐斗阁，琉璃朱瓦，楠木玉柱，挂了几百年的牌匾镶着一层厚厚的金边，深蓝色的底，亮金色的字，不管是笔转勾折，都带着天家的高贵霸气。
    凤翎白皙的手指缓慢点在金丝楠木做成的柱子上，道：“蓬莱山的建筑都比较低矮，只有一座高楼，站在那里可以看见整个蓬莱，也可以看见蓬莱之外的海域，据传曾有仙人在此羽化飞升，所以这楼叫做化羽楼，修建的很精巧，但是没有那气派。”
    “在下年幼时，倒是经常去化羽楼极目远眺。”
    微生有琴和他并列走进了晨阳宫，问：“为何？”
    “高处风景独好。”凤翎说：“那时候觉得蓬莱太小了，小的装不下一个我，总想着出来见见外面的世界。”
    微生有琴心中一动，侧过头正好看见了凤翎发丝上落了一片秋海棠的花瓣，于是抬手给他取了下来，也没有丢掉，只是拿在手里把玩，声音很轻：“后来呢？”
    凤翎挑眉：“后来？后来啊，就觉得蓬莱山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所有人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是一样的，连说一句话的语气都一样，无穷无尽的，永远也看不见边。”凤翎说：“后来觉得，化羽楼实在是太高了，看到的东西太多了，于是就不怎么去了。”
    微生有琴说：“先生与朕相反。朕小时候觉得这天下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了让人头疼的地步，后俩觉得，这江山实在是太小了，小到了让朕自卑的地步。”
    凤翎一怔，他正好走过晨阳宫正殿的廊檐，阳光被琉璃瓦细碎的反射过来，照得他眉骨深深，眼珠子琉璃一般的干净，鼻梁刀削雪砌似的挺立白皙，淡色的唇像极了四年前极乐宫开的那一树桃花，带着淡淡的、怠倦的烟霞色。
    整个人像是要凭虚御风而羽化登仙。
    但是他笑了一下，带着人间的烟火气：“陛下，你是九五至尊，富有山川河海，这样的人若是还要自卑，那平民百姓是否都不必活了？”
    微生有琴看着他白皙的脖颈，道：“人的悲欢并不共通，世人各有所乐，朕自然也有自哀。”
    这天下山川，百里沃野，流金的皇宫，缱绻的人世，都留不住挂在心尖上的那个人，如何不自哀？
    凤翎觉得这小孩儿真的是长大了，竟然让他有点反驳不了，于是只能无言的跟着他进了正殿。
    御膳房变着花样做出来的菜，其实也没有辛辣到哪里去，大多都是贴合凤翎口味的南方菜。
    凤翎拿着玉著，笑了笑：“陛下不喜欢在下的师妹？”
    微生有琴八风不动：“何以见得？”
    凤翎说：“陛下以为呢？”
    微生有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夹了一个蟹粉丸子放进他碗里，道：“先生尝尝看。”
    这顿饭吃的还算尽兴。
    凤翎吃饱了就喜欢躺在贵妃椅上看会儿书，这个习惯其实很不好，只要微生有琴跟他一起吃饭，就一定会拉他起来在外面走两圈儿，但是今天不行，他有要紧的折子要处理。
    凤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游记，微微挑眉：“为恒王的事情苦恼？”
    微生有琴言简意赅：“朕今日早晨收到密报，恒王在招兵买马。”
    一个在封地上招兵买马的亲王要做什么，尤其是在年幼的帝王刚刚登基的时候招兵买马是做什么，实在是太好猜了。
    第1258章 【番外】江有汜（13）
    大陈眼下的太平，只不过是一层表象。
    凤翎其实早就察觉到了恒王的异心，这人仗着自己是太子的叔叔，没少以长辈的姿态压迫人，甚至还让自己儿子称太子为“弟弟”，虽说两人的确是堂兄弟，这么叫是刚理伦常，但这是放在平常百姓家而言，天潢贵胄之家，一个世子称太子为“弟弟”，是十分僭越的行为。
    后来太子登基，成了皇帝，恒王世子倒是不这么叫了，但是那一副以太子兄长自居的嘴脸从来没有消失过。
    微生有琴不是肚子里能撑船的人，他只不过是冷漠的在看着恒王自取灭亡罢了，恒王越嚣张，他就越有理由拔除恒王这卡在喉咙里的鱼刺。
    若不是凤翎说他刚登基就灭先帝兄弟、斩杀宗亲传出去不大好听，微生有琴不会容许这对父子到现在。
    眼下，这两父子竟然胆大包天的想要“逼宫”，正好给了他一个诛杀皇叔堂兄的理由。
    凤翎缓慢的将那本游记放回去，又重新抽了一本志野怪谈的杂记出来，翻开看了几页，眼睫毛低垂，阳光给睫毛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柔软温和。
    “陛下如今已经是个大人了。”凤翎顿了顿，继续说：“本来在下已经不该多说什么，但是陛下，这一句您是要记得的，人会记得的永远是自己所遭受过的苦难，而不是自己所得到的恩惠，天下人看见的只会是您的暴戾恣睢，而非勤政爱民，恒王一事上，请您谨慎处理。”
    微生有琴笑了，少年人的眉眼彻底长开，竟然带了几分花开般的美灧，眉宇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酝酿出了一点勾魂摄魄的妖气来，“朕知道了，多谢先生指点。”
    三日后，恒王起兵造反，微生有琴和凤翎多没有料到，还没有等御林军有动作，宁王已经押解着恒王两父子进了金殿。
    恒王和宁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谁都没有料到最后会是他大义灭亲。
    微生有琴坐在御座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不堪的恒王父子，目光逐渐的落在了一脸难过痛心的宁王身上。
    宁王老泪纵横：“恳请陛下，饶恒王一命！”
    成华帝在世的时候，和宁王的关系就颇为不错，因此太子和这位叔叔的关系也还亲密，宁王这人风雅，一生只谈风月不问权势，从来没有求过什么，这一生只求过微生有琴两次，第一次，就是在金銮殿之上，为自己谋反的弟弟求情。
    微生有琴缓慢的转动手腕上的一串金刚菩提子，俊秀的脸上带着一点温柔的笑容，乍看上去竟然还有点甜蜜的意思：“皇叔，你可知道，若是你没有插手，朕毫无防备之下，真的会被恒王篡位，到时候，你的亲弟弟就是皇帝了。”
    宁王深深的叹了口气，俯身道：“陛下，这江山大统本就是您的，臣心里清楚。”
    微生有琴捏住了一颗雕刻成骷髅头的菩提子，缓慢的摩挲了一会儿，终于道：“朕看在皇叔的面子上，不杀恒王。”
    宁王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舒出一口气：“多谢陛下！”
    恒王破口大骂：“你这时候假好心做什么？！若不是你！老子大事就成了！”
    微生有琴手指撑住太阳穴，笑了一声。
    恒王当真是蠢到家了。
    如同凤翎所预料的那样，他放过恒王一命，倒是让天下百姓颇为赞誉，夸他仁善大度，厚德载物。
    小雪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将整个皇宫都装点的银装素裹，一片纯白，仿佛这样就能洗净这深深禁宫的所有污秽。
    微生有琴坐在玉辇之上，想去极乐宫看看，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忽然看见远处有一群袅袅婀娜的女子。
    他眯了眯眼睛：“那是谁？”
    他登基之后，每家都想把女儿塞给他做皇后，一时间倒是消停了下来，称陛下年纪尚轻，不必操之过急，是以他的后宫干干净净，就连当初负气收下的那些女子，都在登基之后遣散了。
    内侍看了一眼，低声道：“陛下，那是桂美人。”
    微生有琴皱眉：“谁？”
    内侍一看他这样，无声的叹口气，道：“就是当初太后送来的那位姑娘，您封了她做姨娘，您登基之后，按照礼制，抬为美人了。因着您没有给封号，就用了美人的姓氏来称呼，前面的，便是桂美人。”
    微生有琴终于想起这号人物了。
    他当初还觉得这女子远看着有几分像是凤翎。
    好像是叫做……琼岚？
    那边赏梅的女子们也发现了帝王仪驾，赶紧行礼，微生有琴单手撑着下巴，慢悠悠的打量他后宫里唯一的一个女人。
    琼岚今日穿了一件月牙色的袄裙，比较单薄，勾勒出了窈窕的身形，外面搭着一件流光白的狐裘，一张脸莹白，眉眼却带着几分芙蓉般的娇艳。
    微生有琴一怔，发现琼岚的眉眼的确同凤翎有一两分的相似，但是没有凤翎那点儿三月烟雨似的清贵，像是两个极端。
    一个是在艳阳下的冰雪，一个是在冰雪中盛放的灼目之花。
    “朕倒是忘了你。”微生有琴开口。“在宫中住的还习惯么？”
    琼岚轻轻一笑：“谢陛下关心，臣妾一切都好，倒是陛下，政务繁忙，最近天又冷了，要多穿一些。”
    多穿一些。
    凤翎也总是会这样说，虽然他最近总说陛下已经是个大人了，但还是把他当小孩子对待。
    微生有琴的手指捏住了骷髅头菩提子，淡淡的吩咐自己的心腹内腑：“将库房里的那套锦绣貂裘赏给桂美人。“
    内侍连声应是。
    微生有琴眼睛里有雪光接天，看着琼岚道：“天冷，回去吧。”
    ……
    “我听说。”陈连霜回眸看着站在梅花树下的人：“陛下似乎格外喜爱这位桂美人，在东宫的时候就只宠幸了这一位，登基之后还为了他遣散了众多佳丽。”
    凤翎今日穿了一身雪白的长衫，外面是水银红的外衫，更衬得他冰肌玉骨，脸上的表情很淡漠：“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