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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语声低沉,沉得那正当头的日头都觉黯淡……
    “哎呀,真真是,”柳眉笑着白了他一眼,“人家一个十几岁的小哥儿,这醋你也吃得!”
    他走过来,低头,“放开。”
    看着那煞白无血的脸庞,千落一时手下僵得竟是不知动,被他的目光烧灼,那少年细瘦的腕子着了火一般,滚烫……
    ☆、第68章
    ……
    众目睽睽下,他如此不知顾忌,头一次,竟是对她动了颜色。眉头紧锁,咬牙的怒火,目光之中忍无可忍竟觉痛楚。他分明是在生气,却怎的倒比那平日的笑容更觉亲近,比那些冷冰冰的金银珠宝更让人心热、怦怦直跳……
    多久不曾被他如此护卫,只记得那一夜与恶少相争,他不顾一切要护她清白,霸道、蛮横,气势冲天,就是那一刻,千落觉得今生苦难再无所恨,无所憾,从今往后,生死相随……
    这些年被他封在楼中,他也会带人来听她的琴,与人仔细品评。她还曾为此心凉,怨他还当她是醉红楼唱曲儿的花魁,与他使性子、言语刻薄,却原来是自己心肠狭窄,天地长久他一直在护着她,旁的男人能在一旁看,却绝不能靠近她,初心从未改变……
    千落一时人僵着,心思酸楚……
    “怎的还不放开?你们爷脸都气青了。”柳眉在一旁扯扯她的衣袖,嗤嗤笑。
    柳眉的笑声才算唤醒了出神的人,顿时两颊烫红,目光左右无措,忽见眼前翩翩少年,那清澈的双瞳映着她多少心事尽显,千落越觉羞臊,忙放开手。谁知她将将放开,那细瘦的腕子即刻被一旁的大手紧紧握了,转身就走。
    少年毫无防备,险是被他拖了一个踉跄,身子倒轻盈,脚下瞬间平稳,紧了两步随在了他的鲁莽之后。
    千落大惊,那少年不经事,怎知他怒火有多盛,想那一夜与恶少相争,他并非动粗之人却是把人家从半高的楼梯上一脚踹进了雨地,端端落得牢狱之灾。这少年秀气得像只瓷娃娃,小身子骨若被他使了蛮力,莫说是这贵客的面子,怕是这些年于那杜仲子的念想都要糟蹋了。
    一众人紧着上前拦,韩荣德原是瞧热闹,一看这光景心道这真是动了他的心尖儿了,几步上去正挡在前路,还没待他伸手,齐天睿一把将少年揽在了身后,挡得严严实实连个衣襟角都没露出来,拧眉道,“你做什么??”
    韩荣德赔笑,“天睿兄,小公子头一次来,不懂事才冒犯了姑娘,让他赔个不是、给姐姐倒杯茶,你就大人不记……”
    “闭嘴!!”
    这些年早听惯了的语声,此刻一股心燥上来,这么恶心!连带这副油头粉面的嘴脸看着都脏!齐天睿一把拨拉开他,那力道狠撞得他生疼,韩荣德一下子没站稳滑下鹅卵石道,柳眉眼快赶紧去扶,人已然一屁//股坐进花坛子里。柳眉恨,立刻冲着千落咬了玉齿,“这可真是的!就他是个知道疼人的,旁人都是没人要的不成!”
    千落忙过来瞧却是再不敢伸手扶韩荣德,只在一旁赔不是,急得左右无助寻人,一回头见那位兄长还在原地,负手而立,优雅如风,仿佛眼前这乱糟糟的一切与他毫无瓜葛,不拦也不语。千落心想这少年可是叶从夕的“亲兄弟”,此刻也不过是碍着面子而已,怕是那心里早就生了埋怨,赶忙冲着他满怀歉意地笑笑,起身就去追齐天睿。
    身旁又来了人拦,齐天睿被缠得烦,像那湖里的湿泥水草脱也脱不开,燥得一声吼,“走开!”
    “你呀,”看他急得眼睛燥红,她心里也疼,柔声细语劝,“这是落仪苑,又不是醉红楼,谁人不知你我?怎的倒又逞性子?叶公子瞧着呢,杜公子年纪小又是头一次来,何必与人难堪?”
    娇声入耳,似那离了遮挡的日头,直直落在头顶,轰地一热,脑袋都要炸了,齐天睿不由就握紧手下,搁着银丝的段子都像摸不着,越发狠了力道,方觉出那细瘦的腕子还在手心,这才低声喝道,“与你无干,走开!”
    千落一愣,正要再劝,那被挡在身后的人终是开口唤道,“千落姑娘,”
    他立刻像被蛰了一下,紧紧握了握手中,“莫开口。”
    身后的人哪里还怕他,只是被遮挡着,只能垫着脚探出个头来,清朗的小声儿道,“千落姑娘,今儿是我冒犯姑娘,让我去跟齐二哥赔个不是,一会儿再去瞧瞧韩公子,好好儿的闹这一场,我心也不安。”
    “杜公子,今日实在是……”
    “不妨。”少年微笑着冲她点点头,“姑娘放心,不会耽搁了。”
    千落蹙了蹙眉,再抬头看那人虽仍是铁青着脸,于这少年的话却到底没驳,想想也只好如此,他虽蛮横却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主儿,这么个细白瓷一样的公子,赔了不是,他还能怎样?早早完了也能早早往赛兰会去。方无奈地点了点头,眼看着他二人出了园子门……
    ……
    一脱开众人,大手立刻往下一滑握了那小手,紧紧地,抠进她细嫩的皮肉里,竟是不知把持,仿佛只有弄痛了她方能缓去一些自己的心慌;脚下的步子越发急,身后的人紧跟着,小跑了起来也赶不上那大步子,“哎,慢些啊。”
    身后终是又复了那清凌凌的女孩儿声,他一时心软,更觉周遭污浊滚滚而来就要将这小声儿淹没,脚下快,仿佛那日热泉之中托着溺水的丫头,急着透气,急着活命……
    男人女人此刻都聚在了后园热闹,落仪苑的红楼前一株海棠,两株青桐,遮了大片的树荫,安安静静的。见左右无人他一把将人揽到胸前,一手依旧紧紧握着她,一手揽在她身后,口中只管道,“走,回家,咱们回家!”
    将将走到海棠树荫下,她停下了脚步,他再想揽着走,她却不肯动,推开他的手臂,“就在这儿说话。”
    若是平日,他想怎样,只管抱了就走,哪里容得她挣?此刻……竟是一丁点儿都不敢强她,人已然离了他的怀,空空落落,好在手心里还有那只小手,却是柔软无骨、一点跟他相握的意思都没有,随时随刻都像要滑了出去,他赶紧两手合了热热地握在掌心,低头,艰难道,“丫头,听话,咱们先回家,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不是。可既然我来了必是有我的道理。”
    “有什么道理?!”他一时急,语嗓音都嘶哑,“这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那些男人、女人在这儿是做什么的?你一个女孩儿家……”
    “莫再说了。”她蹙了小眉,“既是与我一个女孩儿家无干,我又何必知道。”
    小声儿轻,好是冷静,冷静得让他突然觉出那话中将自己今日今时的形状曝得如此狼狈,就这么被噎了回来,一腔心急火燎都憋在胸口,此刻就是低声下气都觉得不够底气,“……丫头,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回去,……怎么都好说,行不行?”
    “可我并没有什么话要说。”
    白净的小脸上除了略显倦色,眉目竟是如此清静,静得那瞳中一丝波纹都不见,像他们将将成亲时,她总是躲不及就得抬头让他查看,小小的心思都藏在那一片浅浅的水瞳下,彼时只觉眸中清澈、空无一物,此刻才觉是距他千里之外的冷淡……想起两日前那雨夜怀中被他强着不许低头,清清的琥珀里好是无奈,乖乖地看着他,心里一点点害羞的涟漪都在眸中曝给他看,惹他心疼……心忽地慌,低头,身子不觉就矮向她,“丫头,我……求你,咱们回家,行不行?回家听我把前情原委都说给你,如何?我真是,一刻也不能再见你在此地……”
    他咬了牙,话到底没说完,如何岂口,我心疼,心疼自己就是这一片污浊,已然污了你?
    她轻轻抿了抿唇,“你恐怕……错会了我的意。只是今日果然尴尬,我若说不是成心,怕是这树上的叶子都不能信。不如,咱们撇开这一个?”
    “……你说。”
    “我今儿来,不是为你;你不过,恰巧在此处;我不想躲,亦无甚可躲。事出有因,但求行个方便,让我把事做成。”
    一字一句,与他撇得干干净净,一身银白的衣衫,斑驳的树影下冷清得像脱去了人间烟火,那神情似雪夜一身泥泞而归,无所惧畏的平淡……
    此时此处,如一条死硬的绳索缚了他的手脚,万般能耐,只觉无力……
    好半天,他才哑声道,“……丫头,你要做什么,我来给你做;你想要什么,想得着什么,我去弄来,行不行?”
    “你若不依,我也无法。那回去吧。”
    她转身离去,紧紧握着的小手一倏儿就滑出了他的掌心,他慌得一把握住,“丫头!”
    她没有再动,低头攥了攥了衣襟,又抬起头,“我求你了……”
    清清的水瞳总算有了波纹,好是卑微,一声求乞竟是乖乖地含了泪声,求得他双肩爆筋,死死攥了拳!真想一把将她勒进怀中:说!!究竟是什么事不能让我给你做?为何要求我?为何不能信我??我要怎样来赔罪你才不伤心?说出来,我只管去做!!为何非要糟蹋自己来折磨我??!
    心中再恨,口中也不敢再与她争执,狠狠压了心头郁积,他轻轻吁了口气,“好,好……你要做什么?”
    “不管我做什么,求你不要再插手。此时此地,我是男子,你若再失态曝了我的身份,丢的是齐家的脸面,我……还如何回得去?”
    “不会曝了你的身份,只是,这个所在实在腌臜,我不能不管。”他语声低,语气也软,却是再不肯让步。
    她瞧了瞧,也无法,只是又道,“你若是搅了我的事,我,我就……”
    “……怎样?”
    “我就,再不看你!”
    小声儿硬,硬得如此势气。齐天睿一挣眉,一时竟是没明白这话中的威胁,仔细想来,再不看他?是对他视而不见还是……根本就不再让他看到那摄人心魂的清清琥珀??脑子轰的一声,眼前已是见她低头搭眼,再不许他贴近探那眸底的清澈,心一紧,竟似已然被判了刑投了大狱,暗无天日……
    “该进去了。”
    她转身往回走,他赶紧随了,眼看着她迎着那男女欢声往里去,好似一只小嫩鱼儿不知死活地要去扑腾那污泥浊浪,看得他简直头疼心闷牙痒痒,一步上前将她拖到了身后,再不许一个人傻乎乎地蒙头闯……
    “我可已经给你赔过不是了啊?一会儿你对着那位韩公子莫再绷着脸,免得他们再要我赔不是……”
    她在背后悄声嘱咐,他忙应道,“嗯,不会。”
    ……
    “哎呀,可算了来了,快些吧!”
    一眼瞧见月亮门里走来的两人,正是东张西望往外寻的柳眉赶紧迎了过来,拔拉不开齐天睿,只好冲着两人道,“杜公子,快随我来!”
    齐天睿一拧眉,“这是要往哪儿去?”
    “那厢都快评完了!”
    顺着柳眉看过去,果然见那树下的赏品会早已开始,人们围拢着一个个品评、记票,正是热闹。
    “这半天你两个也不见人,千落没法子,把你们那只水晶罩雪先拿过去了。再不来,千落一场心思可是都落空了!”柳眉说着,从身后引了莞初就要往桃树下去。
    “哎!”
    齐天睿正是要拦,莞初一回头,小眉一竖瞪了他一眼,咬咬牙,抬起的手又落下,任柳眉带着她往人群里去。齐天睿在原地候了不过两步,就又跟了去。
    赏品会已然竞到最后,玉珊瑚和水晶罩雪正是难分高下。雪茵和千落被围在中间,千落微微蹙着眉,面上倒还安然,雪茵却是一张俏脸烫红了脸颊,不肯放过,尖着嗓子喋喋不休地说着那玉珊瑚的金贵、难得之处。
    一旁还未记票的姑娘们看着,掩嘴儿笑,心里都知道,雪茵这是赌着气呢。原本憋足了劲儿要风光赛兰会,早几日那老恩客就又是琴、又是谱子地往这边送,岂料这正日子竟是有事去了京城来不了了。哪怕他就是进宫加官封爵,这会子却是实在驳了雪茵的面子,气头之上,哪里肯让?可是千落又是何等人物?今日竞艺必是要赢过雪茵,就是这赏品,莫说那晶莹剔透的水晶值多少银子,单是这西洋泊来的稀罕就是求之不得;看那飘飘的雪花纷飞,正似女儿家绵绵不断的情丝,这意境,多少姑娘心里喜欢,哪个不想摆在床头?
    正是不可开交,柳眉带着人进来,千落一见,清冷的面上立刻有了暖色,走过去亲自让了人群,引了少年走到正中。
    看着这白衣翩翩的少年,人们正是不解,千落莞尔一笑,“这水晶罩雪不过是个引子,这才是今儿我和齐二爷上的赏品。”
    齐天睿像雷劈了似的,她说什么??!
    ☆、第69章
    ……
    千落柔声一句,半真半假,将将还才言语杂杂的人群立时都静了下来,不待人们发出一声惊讶,千落已然接道,“这位是杜瑾公子,曲者杜仲子之传承。”
    “呀……”
    软软的女儿声禁不住轻声齐叹,一片清音浮起,仿佛这春光明媚的花园里只是女孩儿的天下。周遭的男人们大多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却难得见这些姑娘们心齐,便都笑了。他们,可这些以琴曲才艺而生的姑娘们都,都禁不住撇开身旁的男人围拢过来,仔细地端详这位气质如华的少年。
    一旁的齐天睿早已是手攥死拳、青筋劲爆,险些就冲进去抢人,却待听得下文,心头的急火不觉一怔,杜仲子??难怪千落传信敢说他一定会拱手让人,这些时神秘不语,原来是寻着了杜仲子?可她显然不知道丫头的女儿身,是谁做下这么个局?叶从夕?不对……丫头是义兄的宝贝,杜仲子更是他二人之间最难得的默契,在他面前都不肯暴露,更况千落?因由不论,心里忽地一阵,丫头
    齐天睿正暗自思忖,人群里已然又起了人声,这一回不是姑娘们的惊讶与试探,却是那尖声的雪茵。
    “哟,千落姐姐与齐二爷真是能耐,这深藏不露、神仙似的杜仲子竟是被你们寻着了,谁又敢说不是呢?真真佩服。”凤眼挑眉、朱唇桃腮,雪茵轻扭着腰肢地走到少年面前微微福身,“杜公子有礼了,这般年级轻轻、又生得如花似玉、女孩儿似的模样竟然是大名鼎鼎曲者传承,可真是神仙了。”说着,又含笑看向千落,“只是,赏品是要赏下去的,姐姐和二爷请了这位小神仙来,难不成就是让姐妹们瞧一眼、仰慕一番?这一眼倒是稀罕,可如何估价呢?”
    “行了!”齐天睿几步上前,握了少年,“走!”
    少年未动,反手暗在袖子下握了他,齐天睿正想用力,忽觉那凉凉的小手钻进他的掌心,一时贴心竟似了从前的,便再顾不得旁的忙不迭地握紧了……
    “哟,二爷莫急啊。”雪茵笑。
    千落冲齐天睿轻轻摇摇头,转而对着所有的姑娘们道,“今儿自然也是要赏下去。今日,杜公子会当众抚琴,这琴音自是从未在市上露面的珍品,落仪苑的姐妹们没有不识杜仲子的,是与不是,一听便真。这支曲谱就由杜公子亲自写下,作为今日的赏品。”
    话音将落,人群里便是一阵欣喜雀跃之声。千落与少年相视一笑,二人显是早有谋划,齐天睿看在眼中却是咬着牙,脸色憋得十分难看,若非手心里那只小手似是为了安抚与他实实在在相握,此刻便是忍无可忍。丫头在这地方已是让他满眼看着都是刺,觉得一旁的男人女人相互耳语一句就必是在评品他的丫头,不论说的什么都定是不堪入耳,哪里配?如今还要把杜仲子的身份也要曝出来,这秘密他本是打算落在他身上就是最后一站,从今往后市上绝不要再想得着她的谱子,该只是闺房帐下他两个享受才是,竟是还要当众抚琴,虽说这些女子也都是琴艺绝佳之人,却怎的这一时叽叽喳喳的欢声入在耳中嘈杂得似一群拙笨的农妇,不觉更握紧手下,十分舍不得……
    所有的赏品都已计票,这最后一招便是要即刻品评。千落早已备好了琴,使的就是齐天睿弄来的那只上等的古杉琴,琴音极佳,再配了那绝妙的曲谱,何愁不艳惊四座?柳眉带着丫鬟早一步将琴安置在不远处的花架子下,新枝抽芽,嫩绿垂帘,合着这一身白衣锦袍、翩翩如玉抚琴的公子,那景致便只是瞧着也是风月雅致、意境十足。
    千落正是要引着往那边去,雪茵开口道,“杜公子,琴音自是好,只是以杜公子这般的人物,若是使现成的琴奏现成的曲子,岂非……有些敷衍我等?”
    “你还想怎么着??”齐天睿语声立刻不耐。
    “那,依姑娘的意思呢?”不待千落应,那少年倒开了口。
    雪茵闻言,起身在桃树下轻轻转了个圈,“早闻杜仲子的曲子山水怡情、世间百态,不知可曾听闻古人曾以木石为鼓,叶为笛,想来那样的意境必不是这人做琴弦可比,恐是更真,更切。公子以为如何?”
    少年轻轻挑了下眉,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