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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周寒对祖母和母亲笑道:
    “祖母可是忘了?二月中便又是老福王爷的寿辰了。怎么也要赶在前头去这一趟,为老王爷祝寿。”
    周老太太这才松了口:
    “那你们一路上可得小心着点。”
    周毅倒想的更多:
    “你这趟去,也该想着让你伯父引见几位老师,指点着应考了。去年因为腿伤了耽误了一年,既然如今都顺顺当当了,也已成了家,是时候该安下心来读书了。莫要辜负了你祖父当年对你一番期望。”
    周寒恭恭敬敬应一声:
    “是。我都记下了,父亲放心吧。”
    然后方青梅写信给徐扬告知了一声,二人便收拾行装带上赵睿,又登上回京的船。因比预计的时候走的早了四五天,又是自家的船,二人路上便也不急。两人这是头一次一起坐船入京,周寒于这一路颇为熟悉,何处有何风景,何处有何吃食,何处又有何典故,他都一一同方青梅和赵睿娓娓道来。遇到热闹的地方便停了船,三人下去沿着河岸走一走看一看,因此这一路走的十分悠哉。
    倒把赵睿高兴的坏了:
    “这一路走的,比来的时候可值了。沿途好吃的好喝的,可是一样都没落下。”
    周寒便笑道:
    “你也别光惦记着吃喝。这一路讲给你听的风俗典故,好歹往心里去些。省的回去王爷考问时一问三不知,只怕又要罚你跪了。”
    不知道是因为赵睿在旁周寒有所收敛,还是别的缘故,方青梅觉察自离开扬州——确切的说,是自打定了北上的行程,周寒便不像前几日那样高兴。两人似乎又回到去年在京城时的状态,周寒固然对她关心,眼神行止却委婉了许多,不像前几日的毫无掩饰。
    她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却也难免几分失落:古人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诚不我欺。也许是看出她心中的犹豫,周渐梅心中也渐渐淡然些了。也许周渐梅对她,也并不是不可转移的吧。
    这么走走停停,三人正月十七日出发,直到了二月五日傍晚才抵达了京城。周寒将赵睿送回王府中,也算平安交了差;又同府中诸位请安,分发扬州带来的礼物,直忙了一天才忙完了。
    七日这天方歇下来,方青梅又请了李涵珍来为周寒复诊腿伤。仔细为周寒查验过伤口,细细拿捏了骨头,李涵珍笑着同周寒和方青梅道喜:
    “周二公子这伤长势很好,行走奔跑已无大碍了。只是日后仍要记得,不能磕着碰着,不能受凉,海货鸭鹅等发物最好也少碰。过个一年半载,便可与常人无异了。”
    方青梅听了,一时大喜过望。
    周寒却淡定,从容向李涵珍道了谢,又奉上诸色谢礼将人送走,回过头来才同方青梅笑道:
    “今日过午,我陪你出城骑马吧。”
    一出城来,方青梅便兴奋得很——自去年至今,她又有大半年没有碰过马背了,这会骑上马,整个人便如笼子里撒出来的鹰一样,几乎半癫了,沿着城外河岸放马跑了一阵,才又勒马从远处掉头,一路跑了回来。
    周寒却仍不敢快跑,控马徜徉在后,只笑看着方青梅一路撒欢。时令才二月中旬,出城踏青还早了些,风仍有些凉,他身上换了件半旧的藏青披风,边上镶了同色毛边,马蹄蹭蹬,他骑在马上腰背却挺得笔直。
    往日出门不是轿子就是马车,这还是方青梅头一次看到周寒骑马,见他控马的姿态散漫中带着娴熟,自有一番从容的风采。她到了他跟前便也掉转马头,赞叹一句:
    “周渐梅,你骑术想必一流。”
    周寒微笑道:
    “只怕比不上你在马背上身轻如燕。”
    “那是自然。不是我自吹自擂,”方青梅一甩马缰,控马跑出几步又转回来,勒着马缰扬声笑道,“这京中骑马能胜过我的,只怕也不算多。”
    周寒听了,却笑着瞄瞄她的双脚:
    “这么喜欢骑马,却没有长罗圈腿,也是万幸。”
    “……”
    方青梅被他打趣了一回,忍不住翻个白眼,嘀咕道:
    “……橘生南则为橘,生北则为枳。”
    怎么这人一入京来,嘴巴就变得这么坏?
    两人在城外踟蹰至黄昏才打马往回走。一路无话,进了城回到府中吃过了饭,周寒送方青梅回后院。漫步过了院中的小花园子,园中花木已萌出新芽,迎春与连翘开的艳丽,在霞光中连一片。
    两人走到了园子外头,周寒却忽然问道:
    “听阿睿捎信说,徐将军昨日也抵京了。”
    “哦。徐鸿展说回京给我消息的。”方青梅听了,道,“想必这两天就有信了。”
    “那么去西北的行程,想必也该定下了。徐将军军务在身,军令如山,只怕说走便要走了。”周寒说着,又嘱咐道,“行装我已经给你备下了,里头放了些盘缠,一件厚衣裳,两身男子装束,一些搁得住的吃食,和给徐将军的谢礼。还有从前我看过的两本书,带在路上解闷吧。”
    方青梅听了,并不多加推辞:
    “……嗯。多谢你了,周渐梅。”
    周寒停住脚步,沉吟片刻,又一字一句慢慢嘱咐道:
    “听夏掌柜说,西北灾荒有所缓和,可眼下青黄不接,我估计未必有多少起色。你既然与徐将军同去,必定一路有人护送。不过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切切记得两点,一则,这一路去,万万不可离了徐将军左右。二则,若遇上什么事,其他事小,唯独平安事大。记下了吗?”
    “……我记下了。”
    周寒却又道:
    “你把我刚才嘱咐把你的两点,再说一遍。”
    方青梅笑着分辨道:
    “我又不是小孩——”
    周寒却难得的对她板起了脸:
    “再说一遍,我才当你记住了。”
    “……”方青梅只好撅着嘴,无奈重复道,“一则,万万不可离开徐鸿展左右。二则,其他事小,平安事大。行了吧?”
    周寒这才点点头:
    “嘴上记得不算记住,要往心里去才算记住了。”
    难得见周寒如此话多唠叨,方青梅本想打趣他几句,谁知周寒却低了头看着她,忽然低声叹口气:
    “任你怎么说,我还是一万个不放心。”
    “……”
    方青梅听了这话,顿时笑不出来,本来几分轻松的心情,一时竟然也跟着有些沉甸甸的。正不知要说什么,周寒又从怀中掏出一只玉坠,递了给她:
    “这是临来前母亲悄悄的到庙里求来的的。她去求了一双,这个弥勒叫我送给你。好歹她一片心意,你带在身上吧。”
    方青梅伸手接了过来,明知这是周夫人是送给作为“儿媳妇”的方青梅的,心中仍然难免几分暖意:
    “从前母亲也为我在寺中求过一个弥勒,后来不小心被我弄丢了。成亲前她又为我求过一个,可惜搁在陈府中,如今只怕也拿不回来了。多谢周夫人,我如今又有了一个了。这个是保平安的吧,你的呢周渐梅,让我也看看吧。”
    周寒伸手又从怀中掏出一个:
    “我的是观音。”
    “也怪了。”方青梅靠近了看了看,笑道,“周夫人怎么不直接给我呢,还要你来交给我?”
    “母亲说你面皮薄,怕当面交给你你觉得不好意思。”
    “……为什么要不好意思?”
    方青梅问出口,才忽然想到……周夫人去庙里求的是什么?
    周寒将观音放回去,顿了顿才道:
    “母亲说,她去求菩萨保佑你我,一则出入平安,不生疾病。二则……咳,早日得子,儿孙满堂。”
    “……”
    方青梅听了不由得垂下脸去,面上顿时热起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却听得周寒在头顶轻声又说道:
    “青梅,等你从西北回来,若你愿意,我们便再拜一次堂吧。”
    周寒所料不错。
    两人出城骑马次日,徐扬便捎来消息给方青梅,说军务已毕,得了军令,次日一早便要离京赴西北,要方青梅前一日晚便换男装,随他去城外军营中汇合。讯息来的突然,也幸亏周寒提前为方青梅准备好了行装,才不至于慌乱。
    当日下午,周寒备下饭菜为方青梅简单送了行,然后方青梅便换了装束,提了行李,别过周寒,匆匆跟徐扬身边一位副官出城去了军营。
    ☆、第79章 西北多波折
    回京时候徐朗带来四千人马;此次返程回西北,只得一千五百人马护送。
    京城还要赈灾,所筹粮草有限,这一千人马便是为了护送这头一批赶回西北应急。余下的两千余人,须待两个月后江南筹集调拨的粮草到了京城后,再护送着回西北去。
    方青梅换了粗布男装,扮作了徐扬身边的随从。次日一上路,徐扬钻进她所在的马车上,板起脸来嘱咐道:
    “先与你约法三章。一,不得叫人认出是个姑娘。二,不得离我左右。三,不得擅自与我营帐外的人往来。青梅,我这不是说笑,你得小心记住这三点。”
    方青梅口中答应着,心中却暗自惊讶:这话与周渐梅说的一样啊,难道是周渐梅与徐鸿展商量好了?
    见她答应的谨慎,徐扬这才松懈了神色,对她笑道:
    “记住了这三点,其他就随你了。在马车里坐着躺着都好,无聊了就出来,骑马跟在我后头跑两步也无妨。”
    前头是浩浩汤汤的运粮车马,一路绵延不绝,方青梅所在的马车缀在最后。这马车本是徐扬所用,被他让给了方青梅,他自己则一路骑马而行。
    说完了正事,徐扬又在马车里陪着方青梅说了会话,才下了马车又上马去。
    方青梅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头一天还没过完,就开始觉得百无聊赖。忽然想起周渐梅说给她放了几册书在行装中,便急忙将包袱翻出来。里头果然用细布包着几卷书,仔细看了,原来是几本西北的行记:记录的正是从京城至西北,沿途所经过地方的风土人情。方青梅大喜过望,心中暗赞一声周渐梅心细,便翻开细看了几页,只觉得文笔活泼语言风趣,全无往日所读行记的枯燥乏味。
    “……也难为周渐梅天天手不释卷,竟淘换出这么稀罕好看的书。不知道这包袱里他还藏了些什么好东西?”方青梅一边嘀咕着,一边又往包袱里去翻,翻来翻去,翻出几个沉甸甸的竹筒罐子。好奇打开一看,见里头是糖渍杨梅、甘草杏子之类蜜饯零食,正是方青梅平时爱吃的几样。
    就这么翻着行记吃着零食,方青梅一行离京也越来越远。
    出来京城,方青梅才知道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七八岁时候从西北进京,一路万事看在眼中,都是新鲜好奇。
    十年后回京,却逢灾荒。触目所及路上流离灾民,皆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越往西去,便越荒芜凄凉,虽不至于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但所过之处,城外皆能看到遍地新坟,城中之凄惨景况也可见一斑。
    起初十几天方青梅兴致来了还下马车跟着徐扬跑一段,越往西去便天天在马车里,一则她也不愿看到这样凄凉的景象,二则徐扬也怕有什么意外,便不再许她下马车来。就这么日夜不停,赶路一个半月,他们也终于近了西北边关。
    这日傍晚到了甘肃北边的新城。城中地处狭窄,运粮队伍驻扎城外,徐扬特意将方青梅叫到自己帐篷里:
    “明日便可抵达宿城了。昨日我收到西北军中张将军书信,说宿城之前有小股灾民作乱,砸了城中官署,抢了城中粮仓,城中地方官吓得连夜逃窜了。甘肃伍总督写信向他求援,因边城与宿城太远,张大将军令我先调拨人马,去城中坐镇。”
    说明情势,徐扬才切切嘱咐方青梅:
    “明日我会带五百人马先入城。探明情势后,马副将会率剩下一千人马押送粮草入城。我已嘱托过马副将,明日你跟在马副将身边,随后再进城去,万万不要乱跑。”
    徐扬神色凝重,方青梅知道事情非同小可,郑重应了:
    “你放心,我都记下了。明日你进城,也千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