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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乡

      寒风刺骨,天界的花草败的越来越严重了,苏河站在大殿外,感受龙骨带来的那份热度,心却沉的很。
    卧房的门吱哑打开,一名身姿婀娜的仙娥合拢门,望向苏河时愁眉不展,仙娥微欠声,细语道:“苏河将军,天帝让您进去。”
    苏河颔首,推门大步跨进去,抬头便望见帷幔下那只枯瘦的手,苏河身影停顿,垂下眸子,走到床边握住天帝的手,道:“老头儿,我来了。”
    天帝对着床头费力的笑了笑,眼睛却直接跳过了苏河,他的眼睛如今已经看不见了,只有耳朵还能听见一点声音,知是苏河来了,天帝嘴唇蠕动了几下,半天只发出了一个啊的声音。
    这还是那个天地同寿,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帝吗?
    苏河道:“别说了,我都知道。”
    天帝又啊了一声。
    苏河将龙骨放在天帝的手边,拉着他的手从下往上摸了一边,慢不经心的说:“龙骨练成了,我试了试,挺好,虚云在龙衍山,也很好。”
    “......嗯..............好...........好............咳咳咳.........”
    苏河收好龙骨,低声道:“别说话。”
    天帝咳了一会,终于气终于顺了些,金曈盯着苏河,脸颊忽然就湿润了,苏河一愣,咬牙道:“老头儿,有点出息。”
    天帝的拇指一下一下按着苏河的手背,嘴里念着:“云....云...”
    苏河没说话。
    天帝又说:“好....对....对.......”
    苏河沉默的与天帝对视,半晌后,苏河说:“老头儿,有个事儿一直没告诉你。
    我爱他,我会保护好他。帝双眼无神,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苏河说:我爱他,我会保护好他。”
    天帝嘴角抽动,浑浊的眼珠在那一刹那仿佛重新聚焦了,他的颊骨绷成一道凌厉的线,不言不语。
    苏河舌头抵住后牙槽,眼神却没有躲避,说:“我不会放弃的,你死心吧。”
    苏河从没有想过能得到谁的认可,自从他明白了自己的内心后,唯一在乎的只有虚云愿不愿意而已,其余的又有何妨呢。
    天帝渐渐松开苏河的手,如何便懂了,他怕是让天帝死不瞑目了——
    “....好.....”
    苏河瞳孔猛地缩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你,说什么?”
    “..........好.........”
    天帝拍了拍苏河的手背,又说了一遍好。
    苏河霍然起身,单膝跪在天帝床边,道:你……你,我不是在开玩笑……
    天帝艰难的扯了扯嘴角,极慢极慢的说:朕……放……放心了
    朕……朕……
    ...........老头?
    龙魂离体,神元散尽,天帝仙逝了。
    是夜,电闪雷鸣,泼天大雨,九天之上传来哀乐,响彻三界,还有一息尚存的生灵,在这湿冷的夜里里抬头望天,除了打在脸上的雨便只有那无尽的黑暗,到底何时才能等到天明?
    天帝丧期间,魔族未曾来犯,据绒戒所说,自从龙崆当上魔尊以来未曾脱掉身上的黑袍,就在昨天他竟然换上一套白服,头上重新插上了木簪。
    苏河眼眸孤冷,这木簪是天帝曾因为他治理西海水患有功,赠他古初神木元灵一支,那木灵就被封在这平平无奇的木簪里。
    当初龙茗陪他同去,提议斩尽作乱水妖,平西海风浪,被龙崆一口否决,龙崆数次单赴水妖行宫,与海妖之子不打不相识,借其牵线最终签订停战协议,水族与人族分域而住,互不干扰。龙崆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两族纷争,天帝对龙崆高度赞赏,称其为高崖素洁,心有百川。
    想到这,苏河不禁冷笑,绒戒也觉得龙崆是在搞笑,天帝为什么会仙逝,还不是因为他!绒戒又想起一事,忙说:老君送来的丹药已经分发下去了,兄弟们用了都说伤好的差不多了。
    苏河挥手让绒戒退下,示意自己知道了。
    如今这边紧张局面,天帝的后事也不能如何操办,将天帝遗骸火化后,龙茗亲自将骨灰送回龙衍山,苏河没有参加新任天帝的交接大典,也没有就近去看望虚云,而是即刻整顿兵马,一举征伐魔族。
    就在前面了,雷狮扭转头道。
    苏河眺望远方,城池一片灯光通明,高楼耸立,城楼一共有7层,每层墙楼上都有七八只低阶魔兽来回巡视。
    苏河负手站在断崖边,身后站着雷狮,雷狮两侧悄然蹲爬着多黑甲神兵,他们一齐目视前方,静候苏河的命令。
    山风吹动苏河的发尾,如海草般摇摆,苏河手一挥,空中平白出现一副巨大的卷轴古画,画中落有五座大山,高耸入云,正是连接天界与人界的不周山。
    不周山间黑雾环伺,山与山之间是远古时便存在的原始森林,森林大半被焚毁了,灰烬之上是那座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巨大的城池,城门的最上面挂着一张匾额,上面笔力虬劲的写着两个大字“魔域”!
    与苏河眼前的这座城如出一辙!
    苏河掌心亮起一小团黑红色的业火,在黑暗中形成不起眼的光晕,苏河将手掌按在画轴上,手掌忽然爆发一阵强劲的火光,业火倏然吞噬画轴,就在这一瞬间,以魔域为中心,整个不周山,绵延几千里顿时陷入炼狱火海。
    地崩山摧,龙鸣虎啸,一团遮天黑气卷着龙崆,腾飞跳脱火海,其后紧跟着无数只大大小小的黑气,苏河一挥手,身后的天兵天将化身流星冲着黑气攻去。
    空中,天兵兵分三路,两明一暗,从南面包抄,像一把燎原的烈火,又像一把锋利无双的利刃直插敌人心脏,兵贵神速,新的神兵龙骨就像是为苏河另一只手,替他扫清一切挡在前路的障碍
    苏河居高临下的望着朝他飞来的那个白点,神族与魔族厮杀成团,地崩山摧,光影惊掠。
    龙崆抬头,两人的视线遥遥对视,一见苏河,龙崆原本兴致缺缺的脸立刻变得凶恶起来,他阴沉地盯着苏河,尖锐的獠牙悄悄露出来,装模作样的孝服瞬间被魔气侵蚀,魔龙猛地一摆尾,腾空上天,漆黑的五爪淬着毒液冲向苏河。
    苏河翻手,画轴中的业火腾天而起,犹如巨浪翻滚,城楼轰然倒塌,瞬间将还未来得及逃脱的魔军压在业火里,烧成一把干净的灰。
    魔龙仰头咆哮,天地间的魔气尽吸数入它的腹中,魔龙掉头朝着不周山猛地吐出一汪黑水,两相碰撞,发出巨大的爆炸声,拉锯中,火势隐约有被压制的迹象。
    苏河迎着火光,拔出龙骨,冲天的业火像一把撕裂一切的神兵,一剑破开黑水,苏河闭眼默念:“十重境,轮回之境——”
    原本暴虐的业火忽然变得黏腻无比,天与地皆被拢入血光之中,业火如水一般向魔气扩散,一旦触碰便粘在上面,不死不休的纠缠着,发出滋滋响声。
    魔龙咆哮怒吼:“苏河——”
    他不退反进,魔爪间聚集黑色雷电,朝苏河俯冲而上,苏河握紧龙骨,低头冷冷的瞧他,声音冷漠而缥缈:“龙崆,此地将是你的葬生之处,记住,莫再回来了。”
    “你以为你能杀我!我的身后站着的是芸芸众生的无尽的苦恨怨念,你杀的完吗?!”
    苏河站立不动,魔龙眼中闪烁恶毒的绿光,就在他的爪子碰到苏河胸膛的那一刹那,苏河倏然从眼前消失,龙崆好像听见滴答一声,眼前的世界忽然变的灰暗,他再次回到那天,第一次看见洛川摘下捆在眼睛上的黑带时,那双清澈的墨绿色重瞳,交互重叠就好像是一颗双子星。
    那一刻,龙崆没有想到灭龙之力,也没有想过重瞳的传说,当时他突然就想起了一直不爱说话的弟弟,一直不给他好脸色,但从来没有否定过他的弟弟,龙崆当时想,我得护着眼前这个孩子,茗儿一定也会赞同我的。
    魔龙张开利齿,一口吞掉眼前的景象,然而它身型反转,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它看见自己拉着那个孩子上了天界,龙崆忽然内心萌生了一个念头:“不要去!”
    魔龙倏然幻化成人型,狼狈的垂头,胸膛强烈的起伏,他一低头,便看见自己胸膛上的那个血淋淋的窟窿,“不...........不...........本尊还活着,本尊没有死!消失.....快给我消失!”
    “兄长!杀了他!”
    龙崆猛地抬头,看见身着金色袖袍的龙茗拿着一把毫不起眼的匕首冲着他,龙崆胸口顿时剧痛无比,他惶恐地后退,手足被血水淹没也毫无知觉——
    “兄长,你可知道他是谁?!”
    龙崆:“我知道!我知道!只要封住他的眼睛,就会没事的!”
    龙茗冷冷的道:“贺兰生了死胎,那是你的妻!是你的儿!你竟然还敢说没事!无药可救,龙崆,你简直自负到无药可救!”
    “不是,不是的!这是意外,贺兰她.......她.....”
    龙茗将匕首藏进袖子里,悄悄靠近洛川,指着他的眼睛说:“你怎么不说下去,她,你对得起她?”
    “我对不起她,我应该陪在她身边,我.....茗儿我,”龙崆抬头,无意中看见匕首的侧面竟然封有一朵血色的花,他认出这是什么,失声冲了上去。
    突然龙茗的步伐停住了,心里有个声音说:“他死了就死了,就当下去陪贺兰,贺兰那样喜欢他,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也喜欢他.....”
    又有一个声音说:“傻瓜,他早就死了,现在冲过去干什么,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你救得了谁?谁也救不了!”
    龙崆停下了,他眼睁睁的看着龙茗的匕首扎进洛川的眼睛里,洛川大声尖叫,逼发出强大的一阵飓风,龙崆看见天帝一掌推开龙茗,替他挡了一击,龙崆不明白,为什么看起来毫无威胁的一阵风,他的父上上去替龙茗挡了,直到看见飓风钻进天帝身体里时,他的父上三千青丝立即花白时,龙崆只觉得胸口一阵血气翻涌。
    灭龙之力,屠龙之力,他的父上是在一命换一命,短短一日之内,先丧妻丧子,再丧父,饶是龙崆也无法原谅自己,龙崆陷入血池中,炙热的温度快要将他烤化了,他转头盯着前方的幻象,看见龙茗明显的愣住了,甚至伸出手想要扶住天帝,可后来不知为何又缩回去了。
    龙茗侧目看了龙崆一眼,那眼神复杂的很,最后他大大方方的把匕首亮了出来,想必他认为时至今日,龙崆必然不会阻止他杀了洛川。
    洛川捂住双眼,绿色的血液从他的指缝流下,洛川除了一开始尖叫了之外,再也没有发出其他声音。
    龙崆眼睁睁的看着,心道,本尊不会救他,去了本尊就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龙茗一手掐住洛川的脖子,另一只手握住匕首对准洛川的心脏,龙崆麻木的看了半晌,闭上眼睛,忽然洛川偏头,像是有感知一般看向龙崆的方向,道:“殿下,谢谢你。”
    龙崆猛地睁眼,血水已经进到他的口鼻,那一刻龙崆突然暴起,从龙茗手中夺回了洛川,龙茗顿时睁大眼睛,却在下一秒掉转匕首刺入龙崆的胸膛,龙崆不敢置信的抬头,对上龙茗疯狂,快意的眼神,龙茗转动匕首,匕首上的那朵血灵花瞬间钻进龙崆的伤口中,龙茗拔刀后退,刹那间龙崆胸口中爆开一阵血雾——
    “不!崆儿,崆儿!”
    幻境如泡影一般破碎了,龙崆整个身体已经沉入业火中,他忽然笑了起来,在临死前既然还能听见父上的声音,足够了,他也累了。
    龙崆盯着上方苏河扭曲的影子,呲牙笑道:“苏河,你这样大费周折能捆住本尊多久,最多一万年,一万年后,本尊等着你,哈哈哈哈哈哈............”
    不周山轰然崩塌,灵力乱流,连通它的诛仙池倏然打开一道鸿沟般的口子,如滔黑水从诛仙池池底倾斜而下,众仙家终于看清,诛仙池并不只是传世神留下的一汪脱骨洗髓仙器,它真正的作用是用来收纳污浊怨气,加之净化。
    近些年仙妖两界对人界影响太大,加之修仙界又是一片乌烟瘴气,天地间的怨气驱之不散全被吸进诛仙池,那日龙崆身死魂消,投身诛仙池,得以怨气入体,一朝入魔,早就超脱三界之外,就算是龙骨也杀不了他。
    杀不了他,便只能镇压,这世间除了诛仙池,苏河再也想不到还有别处可以关得住他。虽然知道诛仙池本身不过是一件神兵,可苏河并不清楚如何使用它,别说苏河,就连天帝也不知道。
    这一切还得多亏龙茗送他的上古残卷“温柔乡”,温柔乡,温柔乡,其记载的是一种来自于九重天的神秘结界之术,九重天的上古之神以自身神血身躯化结界,守住心中想要捍卫的净土,故名温柔乡。
    龙茗说他看不懂古籍上的文字,苏河却是不信的,因为龙茗当初一再暗示苏河“真正一劳永逸的办法只能灭了人族,或者将两者隔离”,灭了人族定是不能选的,那么能选的便只有将人族隔离出来。
    而人族是怨气产生的最大来源,要想从根源上断绝龙崆的养分,只能将人族隔离,除了“温柔乡”,苏河没有其他选择。
    修炼温柔乡的时候,龙茗送来了另一卷更加晦涩的残卷,苏河却在上面看见有关诛仙池的星零话语,施展温柔乡的时候,天地灵气与怨气会被极大的干扰,这时会导致诛仙池倒吸。
    也就是当灵气与怨气极大混乱的时候,诛仙池会被强行启动,从里面产生极大的吸力,将怨气拽进去。
    不周山是连接天人两界的枢纽,它一倒,天界的相比较人间来说庞大的灵力就会往下界涌去,而人间的怨气同时也会往仙界窜,此时怨气与灵气形成一个个游轮般的旋涡,诛仙池开始倒吸怨气,苏河为了就是借用人间这股怨气将龙崆吸进诛仙池,同时借助“被吸剩下的”天界的灵气冲击完成“温柔乡”。
    苏河将龙骨插入不周山断崖出,立身于灵气与怨气的乱流中,目送龙崆进入诛仙池,他抬头,恰好望见龙茗正透过云层看向这边,龙茗一声金贵龙袍,头戴明珠发冠,下坠的东珠遮住他的眼,苏河见他目光黏在诛仙池的入口,忽然下移,与他凌空对视。
    龙茗说:“朕承诺将军,待修正三界后,吾等神族此后绝不干预人界,前路且长,望将军多保重。”
    龙茗说完便消失了。
    这是打算当他牺牲了,苏河自嘲的笑了笑,打开身体,让灵气冲入自己的体内,充当桥梁,将自己的神识神分布道人界的每个角落。
    随着神元的消耗,苏河越发感觉灵气不够用,仙界的灵气早就被透支了。
    能够借助的力量越小,对苏河自身的伤害也就越多,苏河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把把小刀子割开,分散到四处,然而却不够,神州比他想象中的要大的多,宽的多。
    结界从东南西北四海开始形成,一路飞速连接,苏河扶住龙骨,冷汗濡湿他的鬓发,他的身体也越来越透明,这时苏河突然感觉呼吸刹那变得轻松一些,他回头望去,发现云端上掀起一阵灵气风暴,各位仙家燃烧自己的神元为自己助力。
    苏河闭上眼,直到神思越来越飘远,自己好像化作了结界的一部分,然而苏河明白,还差一截,就算燃尽自己,终究还差了一截,苏河与九重天的上古大神想比,差的就是这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