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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长乐宫和皇帝的太极殿相隔不远,坐着步撵,一刻钟便到了。
    珍贵妃今天一身大红织锦海棠暗纹凤尾裙,外面套了件镶毛斗篷,美艳不可方物,缓缓一拜,让看遍了世间美人的皇帝都酥到了骨头里去。
    常人都说,美人看久了会腻,但实际上,只是那美太过凡俗,到了珍贵妃这种地步,那便是怎么看都看不够的。
    珍贵妃的母家是书香世家,她看着像是个不学无术的花瓶,其实诗书礼乐都极为擅长。
    她先是和皇帝心不在焉地吓了半盘棋,才引入了今天的正题:万岁爷,臣妾听说,皇后娘娘觉得衍儿宫里的小厨房不好,要让尚食局的宫人去换了里面的厨子。
    她纤长的手指夹了一颗黑子,皮肤被衬得更加白皙,皇帝一时看得有些呆,愣了一会才道:“是有这回事。爱妃可是觉得不妥?”
    珍贵妃垂眸,睫毛如蝶翼般闪动,看着极为引人爱怜。
    “臣妾想着,大约是皇后娘娘簪缨世家出身,家中厨子都是家生子,看不上臣妾在民间找来的厨子。”
    “只是臣妾想着,尚食局手艺虽好,但小厨房做的大约更合衍儿口味......”
    珍贵妃一下子就扎到了皇帝心中最深的地方。
    胡皇后的父亲是当朝左相,早年胡家风头最盛的时候,常常和皇帝政见相驳,总想着把资源都倾斜到世家身上,以至于皇帝很长时间内听到“世家”这两个字就头疼。
    珍贵妃见他脸色微沉,便知道自己这话说对了。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爱妃说的有理,只是皇后的旨意已然下去了,朕直接驳了,恐怕驳了她面子,到时候又要联合胡相跟我闹。”
    他说的好像胡皇后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但在他身边跟了二十多年的贵妃自然能看清楚他眼中隐藏着的一片腥风血雨。
    皇帝和皇后是一堆表面夫妻,能做到表面上的融洽已经很不容易。
    珍贵妃微微弯了嘴角,在皇帝颈边柔柔地吹了口气。
    “臣妾愚钝,怕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不过臣妾对衍儿宫里厨子的手艺还是有些信心的,不如万岁爷让尚食局的宫人和他们比试一番,到时候就由万岁爷品评——”
    她将头靠在了皇帝肩上,轻轻地道:“万岁爷觉得怎么样?”
    皇帝美人在怀,全然无暇他顾:“朕觉得,爱妃有理。”
    珍贵妃看似羞怯地低下了头,嘴角分明还弯着,眼中却流出了冰雪般的凉意。
    .
    冬日的小厨房只要开了灶火,就会像仙境般溢满了白雾。
    谢毓从外面捧了一筐橘子进来。产自闽中的福橘,皮均匀橙黄,约三、四寸大,还带着几分青涩时快马加鞭送来长安,到这东宫里,正是最甜蜜的时候。
    太子爷既然病了,大约也吃不下甜腻腻的面点,谢毓寻思着倒是可以做一些爽口的蜜饯,解一解良药的苦口。
    谢毓从筐里跳出了十几个看着比较饱满的橘子,用钟灵刀的前端将顶部的梗挖去,然后全部放入洗菜的大木盆中,浣洗干净。
    洗好的橘子沥干,放进另一个干净的木盆中,倒入刚好没过橘子的清水和三把盐巴,直接下手搅拌,直到浅黄色的盐巴再看不见了为止。
    白芷今天没什么事要干,乐得清闲,就蹲在谢毓旁边看她做事。
    见谢毓一洒洒了这么多盐进去,她有些奇怪,问道:“蜜饯不是甜的吗?又不是酱菜,做什么要放这么多盐巴?”
    谢毓道:“你平时吃蜜饯,可会觉得它太甜了,齁得慌?”
    白芷想了一会儿,说道:“那倒是不会,只觉得酸酸甜甜的好吃。”
    谢毓:“这便是盐巴的用处了。做蜜饯的胚子都是用盐巴腌过的,这样才不会腻人。”
    白芷恍然大悟地“哎”了一声,趴在旁边的灶台上,用手指轻轻戳着在盐水里沉沉浮浮的橘子玩儿。
    橘子腌制半个时辰,然后捞出,用细布擦干,纵着划上一圈痕。
    谢毓每次这样干的时候,白芷都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的,觉得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滑到了自己的手。尽管知道谢毓刀工了得,但娇小的姑娘拿着一把大菜刀的场面,不论看多少次都让人觉得害怕。
    谢毓看她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哭笑不得地道:“你若是闲得发慌,就给我去取点石灰来。”
    蜜饯都是连皮做的,果子的皮大多有涩味,此时就需要用石灰水祛涩。
    白芷的确是显得发慌,也不想让谢毓觉得自己太一惊一乍,闻言高高兴兴地去了。
    谢毓将袖子挽了起来,拿着一个橘子,放到干净的砧板上,使四分力气按下去。橘子的汁液从刀口中迸溅出来,流到案板上。橘子的气味大,且颜色难洗,谢毓便只用了手掌,以防染黄指甲。
    谢毓慢悠悠地弄完了大部分,正想去看看白芷怎么拿个石灰要这么久,就见她捧着一袋白色的东西,一脸纠结地走了进来。
    谢毓正在处理最后一个橘子,见她终于回来,问道:“路上碰到什么事了?”
    “我刚碰见张公公......他说,陛下要让我们小厨房和尚食局比一比,看哪边手艺更佳,便留在东宫。”白芷似乎惊叹竟然还能这般操作,眼睛瞪得老大,“贵妃娘娘先差人传消息过来了,说圣旨一会儿就到。”
    谢毓一呆,手下不自觉地就用了十成的力,橘子“啪”地被她拍烂,橘子汁溅得到处都是。
    “怎么这么不小心呀?”白芷连忙拿了帕子给她擦身上沾到的橘子汁,抱怨道,“你看,这朵兰花都黄了,这可不好洗。”
    谢毓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愣愣地举着沾满了橘子汁的手。
    白芷看得好笑,开玩笑道:“难不成你怕了?之前明明还说自己的点心大梁第一呢——”
    “不。”谢毓终于回过了神,接过帕子,擦干了手上的汁液。
    “我只是太兴奋了而已。”
    ——能打败整个大梁层次最高的一群厨子,还有比这更美好、更令人高兴的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宋衍:有,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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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东宫里待了十多章了,大家都闷坏了叭!
    所以蠢作者要开始换地图了=v=
    顺便求收藏评论~
    第15章 橘饼(三)
    宫里头掌饮食的分为尚膳监和尚食局。其中尚膳监主管宴席和祭祀,尚食局主管后妃及皇子皇女的饮食。
    而宫中的宴席,大多是一些中看着不中用的,达官贵人一般筷子都不会动一动,全然是为了摆着好看。因而真正的好手艺,除了尚膳监中专管皇帝饮食的那些,其余大都集中在尚食局。
    虽说尚食局里头都是宫女,但总归是打小练出来的,力气和手艺都不比男子差。
    在尚食局里当值,虽说如果出了什么差错,让主子身体不适了,那就是掉脑袋的大罪,但如果能一直安安稳稳做下去,油水和荣誉都是少不了的。
    因而刚入宫的小宫女儿挤破头都要往这里面凑。
    九月刚有一批小宫女入宫,现在刚分完职位,正是忙着□□她们的时候,掌管尚食局的徐氏忙得一个头两个大,听说了这突如其来的活计,一时间一片晕眩,简直要厥过去。
    她今年已经二十有三,再过两年就能自行出宫婚嫁,现在只想着能安生过好日子,最好能保持着这个位分出去,许个好一点的人家。
    没想到那些贵人一拍脑袋,给她找来了这么大一件事。
    徐尚食缓了两口气,问眼前的正六品司膳道:“除了陛下口谕的那些,可还有什么其他的留言?”
    “倒也没有......”那司膳想了想,迟疑地说道,“不过奴婢倒是听说,本来皇后娘娘想传句话,但是半路被贵妃娘娘的人拦住了。”
    徐尚食慢慢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心道这事情怕是远没有明面上这么简单。
    尚食局一向是各宫后妃像要讨好的存在。祸从口入,在吃食上动手,是后宫妃嫔的惯常手段。只是尚食局的女官心中都有数,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她们也没命去享用那些不义之财,所以一向安分守己。
    但是,女官们心中门儿清,下面不入流的小宫女就不一定了。恐怕皇后本来是想买通一两个女史,好在东宫的铜墙铁壁上凿一个洞。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尚食局拟定比拼的方式。”她沉吟道,也不知道是在跟那司膳商讨,还是单纯在自言自语。
    司膳小心翼翼地看了郑尚食一眼,见她长久不说话,轻声问道:“尚食?”
    郑尚食叹了口气,说道:“钱容,你说陛下究竟是想让我们赢,还是想让东宫那边赢?”
    这宫里头到底还是皇帝说了算。那两位再怎么斗,最后还是皇帝一语定乾坤。
    也怪不得自古嫔妃都想让自己的儿子坐上帝位,受制于人这么些年,总归是想扬眉吐气一回的。
    钱司膳低着头,默不作声。
    郑尚食也没盼着她能给出什么好提议。钱容和她是同期进来的宫女儿,但为人处世一向木讷,好在手艺不错,才有了今天的位置。
    郑尚食道:“你去把戚槐那丫头叫来吧。”
    钱司膳嗳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戚槐是尚食局里的一个正七品典膳,今年刚过十六。
    照理来说,她的年纪还不够坐上这个位置,但是她的天赋几乎是整个尚食局最好的,连郑尚食都自愧不如。
    自十岁进入尚食局,戚槐就一直一枝独秀,无论是主菜,还是点心汤羹,都很有一手。
    尚食局讲究个能者居上,而不是凭资历晋位,因而郑尚食向来是将她当作下一任尚食来培养的。
    钱司膳做事情还算得上麻利,没一会儿戚槐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跟她请了声安:“奴婢见过尚食女官。”
    戚槐的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子伶俐劲儿。请安的动作又轻又快,嘴角一扬,笑得很是讨喜,让郑尚食的心情都松快了不少。
    “起来吧。”郑尚食柔和地说道,“你可听说了皇上下令的事了?”
    尚食局宫女众多,算上没品级的女史,有近两百人,一起领旨不大可能,因而都是由郑尚食和两位司膳代领的。
    戚槐道:“那自然是听说了,整个尚食局的宫女儿都在传——那些小女史都快提不起兴致做正事了。”
    郑尚食微微蹙起了眉,说道:“一会你去警醒她们一下,这事情和她们无关,干好自己的活计。”
    待戚槐应了,她才接着往下说:“依你看,陛下为什么会下这道旨?”
    戚槐垂眸:“奴婢不敢擅自揣测圣上心意。”
    “你做事情总是天衣无缝的。”郑尚食非但不生气,反倒很愉快般地道,“这边总归就我们两个人,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吧。”
    戚槐转了下眼珠子,将自己这一天听到的各种小道消息放一起想了一会,说道:“奴婢愚见,皇后娘娘在圣宠上自然比不上贵妃娘娘,且陛下对太子爷一向又是极好的,奴婢觉得,这场比试,我们该输。”
    郑尚食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苦笑一声,道:“钱容比你痴长了七岁,看事情竟还没个刚及笄一年的小姑娘透彻。”
    “尚食谬赞。”戚槐道,“司膳待人诚心诚意,奴婢刚进宫的时候就是她手下的,若不是司膳这性子,奴婢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郑尚食心道,确实,换了其他人,肯定会极力打压戚槐这种脑子和能力都不差的,不然以后定然会成为自己晋升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她想了一会儿,说道:“那照这么说,我们也无需做什么准备,直接输给他们便得了?”
    戚槐听着,也没分辨出郑尚食是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自己的本来想法,说道:“奴婢觉得,就算的确是尚食局更胜一筹,陛下也不会算我们赢,那不如就‘更胜一筹’好了——”
    “总归陛下和几位娘娘心中是有数的,若是真惨败,反倒不利于尚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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