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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次振翅

      陪岑矜吃完午饭, 李雾老老实实回了学校。
    到寝室后,钟文轩与温晖还在午休,徐烁则戴着耳机看电竞赛事直播。
    脱掉大衣后,徐烁瞥他一眼, 面色忽而促狭起来, 在内涵什么可想而知。
    他刻苦好学的室友首次因突发急事逃课回家,怎么回来之后就白t变黑t, 重换了一件。
    他眼神意有所指, 李雾装没看见,掏出手机给岑矜汇报自己已到达宿舍。
    女人回得很快, 也是差不多的内容。
    一个学生狗, 一个社畜,必须在各自的圈界内跑环走动,多少有些身不由己, 无法每时每刻粘黏在一起。
    下午,上完两节专业课, 李雾又一头扎进实验室。
    很多同系同校生眼中的李雾,都是不苟言笑孤高孑立的,苦行僧一般沉湎于学习。
    只有在岑矜面前,他才会调换为嗜欲者模式, 与有情人, 做快乐事。
    周末很快来临, 宜市气温骤降至零度,天寒地冻。
    李雾周五晚上就回了家。自打两人关系飞跃进阶, 他基本都跟岑矜同床共枕, 过去睡觉的客房也成了摆设。
    临近圣诞, 任务激增, 岑矜忙得像只陀螺,四处打旋到停不下来。
    翌日九点,她就赶去了公司,处理pina新下的po,那位名叫宋慈的客户对她很是满意,特意去跟老板提了今后都由岑矜来对接项目。
    岑矜不是那种来者不拒的人,但她对宋慈印象亦不错。她是个很有条理的沟通对象,句句在点子上,从不东拉西扯浪费双方时间,这么利索的甲方并不多见,理当珍惜。
    再者,跟pina的新合作是预算高出之前三倍的大单,谁不心动,反正岑矜难以抵挡。
    她在公司待了一上午,发愤忘食。
    李雾无所事事,就将岑矜房里那些只穿过一两回的大衣棉服收拾出来,连同自己从学校带回来的两件一起带上,去了干洗店。
    进门后,李雾就礼貌唤人。
    他之前就来过好几次,外加相貌不俗,老板对他自然也不陌生,将他送来的衣服接手后,又兴冲冲招呼:“正好——你姐姐上次放了件大衣在这,已经洗好了,你顺带回去吧。”
    说完便转身去里面取衣服。
    李雾挑了下眉,颔首,双手搭上柜台耐心等待。
    少晌,老板拎着洗好的大衣出来,横摊到柜台上:“你要检查下吗,你姐上次说让尽量洗仔细。”
    李雾闻言,又点点头,不敢怠慢。
    老板唰一下将防尘罩抽离。
    一件全黑的男士大衣赫然映入眼帘,李雾面色微恙,平展的眉心于一刻间收紧。
    他接过来,放回柜台,仔细端详起来,唯二能确定的信息是,这件大衣并非自己的,也不是岑矜的。
    李雾按捺下性子,检查着,看久了,他忽然觉得大衣有些眼熟。
    他回忆着,极力捋顺疑团。不多久,他想了起来,那天早上给顾绥安送烟,男人似乎就穿着类似的衣服。
    李雾皱眉,翻看了下卡在衣架上的票据日期,就在他翘课的前夜。
    某些他也无法阻止的猜忌在心头蠢动、滋长,李雾不由迷惘。
    老板见他眸光渐散,像是走神,就唤了一声。
    李雾这才回魂,紧抿一下嘴唇,叫老板重新套好,把大衣带回了家。
    到家后,他将衣服放上茶几,自己则坐去沙发上,默想着一些细枝末节。
    那晚岑矜嘱托她送烟,曾提到过是因微博上的侵权纠纷。
    李雾取出手机,决定将这件事弄清。
    李雾平常几乎不玩微博,唯一的关注就是岑矜。
    女人也不怎么发原创状态,是个尽责的哈哈党,只会转些有趣的段子与视频。
    他打开岑矜的关注列表,一个接一个点进去看,并没有看起来像周绥安的博主。
    一无所获,李雾便转头去搜周绥安微博,很快,互联网大数据就指向性明确地锁定了一个叫 @绥安的博主。
    手指在屏幕上悬滞一秒,李雾还是点了进去。
    他的最新一条微博是外食分享,餐品精致,有八百多条评论,而博文内容是介绍白松露的吃法与口感。
    李雾打开评论区。
    周绥安回复过的网友都被顶到了最前排。
    第一条是:哇哇哇是odm那家吗?我今晚刚去吃过!!
    周绥安:不巧,我昨晚吃的。
    第二条时:哦豁!绥安男神有情况[狗头]我看到对面坐着个小姐姐了!手好白好美!
    周绥安:……[嘘]
    一股深重的恐惧感袭上心头,李雾背部发凉,切回周绥安首页,怯于查看大图。
    内心搏斗许久,他才用力吞咽一下,按开第一张照片。
    李雾心脏急剧搏动起来。
    显而易见,照片左上角入镜的是只女人的胳膊,白色绒衫袖口微微挽高,若不是对那块他千挑万选的腕表过于熟悉,李雾恐怕还能留存零星侥幸。
    少年深吸一口气,确认了一眼微博日期,又起身对照大衣上的小票。
    最后,他做了一件事,查询odm餐厅的地址。
    亲眼见证结果后,他大脑哐当,似拍板。
    李雾猝然坐回原处,奔流的血液一刻化为干结的沥青,漆黑而凝重,无法思考,无法接受,不可名状,不可理喻。
    世界光芒尽灭。
    晚上九点,忙活了整整十二小时的岑矜回到家中。
    她以为李雾有事回校,还奇怪屋里怎么一片漆黑,结果一开灯,就被静坐在沙发上的少年吓了一跳。
    “你在干嘛?”岑矜拍了下胸口,接而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他面色黑沉,像阴天的石膏像,在那待了一个世纪,无法动弹。
    听见她声音,他抬眼看了过来,眉目是种压抑的黑静,如深夜的海,风暴将至。
    岑矜随即看到茶几上的黑大衣,有顷刻闪神。
    与此同时,李雾缓慢地站起身来,嗓音喑哑:“解释下吧。”
    岑矜跟他对视少刻,没有吭声,而后慢条斯理解大衣扣子,唇角荒唐地微撇一下。
    “说话啊。”李雾声音抬高了些,好像数九寒风掌来她脸上。
    岑矜心生不适,脱掉大衣,挂好:“你心里已经有结论了不是吗,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李雾站在原处:“我没有结论,我只想听你说。”
    岑矜牙根微动:“只是吃了顿饭。”
    李雾面露讥诮:“就在公司斜对面,这次倒是不怕别人多问了。”
    岑矜眼中荡出惊异的细小涟漪,不清楚他怎么会知悉这些细节。
    她微变的神态被他一网打尽,似无声的证词,李雾心痛到仿佛在强制与血肉分离:“他可以,我就不行。”
    “你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个怪圈?”岑矜歪了下头,长长地呵气,复而看回来:“我和周绥安只是公事公办。”
    “公事公办?”她不堪其扰的态度让李雾开始尖刻:“衣服呢,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岑矜:“他怕我淋雨,硬要给我的。”
    “哦,”李雾勾了下唇,却无一点笑意,整张面孔冰湖般寂冷:“他那天也想借我伞,我都能拒绝,你不能拒绝?”
    他语气森然:“之后藏干洗店,都不敢带回家么?”
    “藏?”他的措辞令岑矜怒意上涌:“我为什么要带回来?”
    “不就是不想被我看见?不是你心虚就是怕我多事。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岑矜心烦意乱,开始绑头发:“看吧,我在好好跟你说,而你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发泄般比平常多圈了两道,头皮都被勒得发疼。话落就往卧室方向走,不想再跟当前状态的李雾展开任何对峙。
    李雾追上前去,一把抓住她上臂,强拧回她身体,逼迫她看自己,似要将积压一天的情绪道完:“我那天把伞留给你了,你伞呢,怎么还披上大衣了。你前一晚怎么跟我说的?送完烟万事大吉,结果当天晚上就跟他吃饭。明明都是可以拒绝的事情,你选择不拒绝。放在我身上就完全不一样了,可以肆无忌惮地拒绝,推开,发脾气。我现在甚至觉得送烟就是个幌子,好让你能继续跟他暗度陈仓,如果没发现这件衣服,你是不是还要再去见他,我是不是还要被蒙在鼓里?”
    少年鼻头发红,近乎哽咽:“最可笑的是,同个晚上我还等了你一夜,第二天还为了你一句话逃课,你说的对,我就是个傻逼。”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岑矜面色刷白,难以置信地笑出了声:“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低级。”
    “到底谁低级?有谁敢认为你低级,”李雾只能一直不停地吸气,抵御自己那些要泫然脱眶的痛意:“我才是真正的低级,不会再有比我更低级的人了,像条狗一样,把你的每一句话当圣旨,当天命,当信仰,随叫随到,配合你的时间,配合你的喜好,配合你的心情,不敢有一点怠慢,你对我笑一下都觉得跟又活了一次一样。你在意周边环境,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我就一点都不在意?你知道我室友平时都怎么形容我么,被包养,侍寝,家政奴,手机宠物,我知道他们是开玩笑,可我不是没心的人,我听了也会难受。”
    岑矜双颊僵紧,盯着他,轻描淡写:“哦,真是委屈你了,高材生。”
    她定定看他:“谁逼你这样了?”又无辜指了指自己:“不会是我吧?”
    好像有重物狠砸下来,原本就存在的裂隙都粉碎了,破裂了,他的美好拼图终究只是拼图,李雾溃不成军:“是我,我自己选的。全是我的错。”
    他怎么能怪她,怎么会怪她。
    一开始明明只要被允许喜欢她就足够了,就会庆幸和感激,可后来为什么会改变,变得易于尖锐,易于愤怒,惧怕失去,惧怕孤独,想去奢求同等的爱,需索可信的将来。
    变化的是他而不是她。
    是他亲手把自己逼入了一个死局,跟自己作对,跟自己较真,在密林里不断地鬼打墙,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这一瞬间,方向感尽失,李雾完完全全地迷路了。
    他恍惚起来,放开了岑矜,低靡得像团轻忽的灰烟,随时要散尽。
    岑矜见不得他这样,心促促地跳痛着,想用两只手去牵拉他,确认他还是实体,尚存热能。
    才触及他指节的下一瞬,李雾似被刺到般扬手避开,唯恐慢了退后一步。
    岑矜哽住,目光骤暗,没有再上前。
    “别施舍我了,你根本不喜欢我,”少年站在阴影里,像个失血过多的人一般,面色惨淡,用虚弱下去的声音做着一些临终前的悔告,“没有周绥安也会出现别的男人,可以让你光明正大地介绍,相处,互爱,而我永远不合格。怎么才能赶上你,怎么会这么难,真的要跑不动了。
    姐姐,不该喜欢你还逼着你喜欢我的,对不起。”
    一席话毕,他恍若梦醒,大步往门口走去。
    岑矜头皮涌出阵阵麻意,追上前去。
    砰!少年已摔门而出。
    劲风扫来,岑矜被决然隔住。
    李雾一刻不停地疾行着,泪流满面,剧烈地哭喘让他脖颈与额角都青筋偾起,像个狠栽一跤浑身疼痛的孩子。
    长这么大,别的苦都能咬紧牙关死扛过去,只有她,所有的泪都是因为她,他真的不想再为她哭了。
    “李雾!”
    女人的呼喊奔袭过长廊,利箭般穿透他耳膜,李雾步伐微滞,而后狠揉一下左眼,头也不回迈入轿厢。
    转脸一瞬,他从电梯门的空距中看见了外面的岑矜。
    她立在那里,细瘦的一道,面色木而凄,没有再追来,只是望着他。
    李雾偏了下眼,又难以自制地看回去,直直地看。在顽抗还是在期待?他无从得知。
    女人的眼神,似一种评判,一种遗憾,一种哀怜,一种谢别,唯独没有挽留。
    刹那间,李雾绞拧起眉,怕不经意释放完他那些站不住脚的微渺尊严。可他还是撑不住了,双眼再度汹涌,近乎面目不清。
    下一刻,门合拢。
    铡刀一般,彻底割断二人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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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个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