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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七流
喻寒溪盯着那张名片, 表情十分复杂。
不过最终,他还是收下了。
喻寒溪神色漠然地回答:“看情况吧,如果刚好有空的话, 我会去的。”
乔御微微一笑。
伯纳德家的下午茶种类丰富, 味道极好, 让没见过世面的王小明吃得肚皮滚圆,一个劲夸好吃。
乐得后厨喜上眉梢。
虽然中间有那么一段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但并不妨碍伯纳德继续尝试达成邀请乔御过来的目的。
他是个商人,家族企业从二战时期就开始给前线供药。这次要讨论的, 自然是乔御手里的专利问题。
伯纳德用十分随意的口气说出了默克尔集团的优厚条件:“虽然专利还没审批下来,但是我相信就是最近一两个月的事。你要不要和我们默克尔合作?”
“我向你保证, 我们默克尔的条件是最优的。我们愿意花9千万刀购买专利, 并且, 你可以拿到销售利润百分之二的分成。持续10年。”
伯纳德十分真诚地说:“为了让董事会那边通过, 我可是努力了很久才说服那群老古董。他们都觉得我是想套现分家产。”
乔御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询问:“如果最后通过fda(米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审批, 你们打算卖价定多少?”
伯纳德显然进行过深入的调查, 当即就回答道:“造血干细胞移植后能重建长期稳定的造血和免疫功能, 因此被认为是一种性价比最高的基因治疗手段, 甚至不需要合适的骨髓, 存在长期的市场需求。在拿到专利后,我们准备建立一个专门的医疗机构, 用于收集病患寄来的样品血液,并且依靠重复实验完成自体hscs扩增。
“出于技术保密的目的, 这个医疗机构的建设开销可能比常规医疗机构的要高出很多。并且在运输上, 也需要较为昂贵的费用。我们计划在这个医疗机构的附近建一个小型停机场……”
这位德国人在谈生意的时候, 脸上神采奕奕:“虽然前期投入巨大, 但是默克尔看好未来的市场前景。”
治疗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的格卫一盒售价两万三,病患一个月就要消耗一盒。
2011年,格卫的销售额高达40亿美金。
从药品问世到现在,除去开销,诺安制药的纯利润大概在300亿刀左右。
格卫只能是抑制病情、延缓发病时间,并不能达到治疗的目的。
就算这样,因为吃了还能苟活,不吃只有等死,全世界依然有人砸锅卖铁地给自己续命。
而造血干细胞体外扩增不同。
可以说,如果通过临床实验,从此后血癌这种病,会像乙肝一样,逐渐从人类历史的长河中隐退 ,不再构成威胁。
“基于以上情况,价格暂定为20万刀,我们负责冷冻运输。”
20万刀,折合华币约140万元。
如今,哪怕是有合适的骨髓供病患移植,在国内有医保的情况下,开销也在50万左右。
国外视地区不同,普遍开销在100万左右。
价格起伏,主要是看病患的排异反应严不严重。
这个开销价格包括化疗、急救、骨髓匹配、手术费,等等。
并且,移植不是一次性的。通常情况下,需要进行2到3次移植。
而在每次移植前,都需要先化疗。
但哪怕是想要花钱,都需要一个前置条件:那就是能找到匹配的骨髓。
但是,自体造血干细胞体外扩增不用。只需要从病人身上采集原血,让干细胞分化成为健康的造血干细胞,并且输送回体内,配合治疗,就能达到目的。
这能救不知道多少人的命。
身为这项技术的研发人员,乔御很清楚做一次hscs体外扩增的成本是多少。
除却基础设备和人工费,单从实验需要的化学药剂看,价格是786元5毛2。
从原材料商人那里批发的话,大概率还能再打个折。
什么是暴利?这就是暴利。
被法律允许的科研暴利。
借用普通人对科学盲目的崇拜,让不合理的利润变得合理化,让千万收入平平的普通人,为年利润超过百亿的垄断药企辩护。
乔御道:“你们开的条件,已经非常优越了。在过去1周里,我也收到了许多来自各药商的橄榄枝。不得不说,默克尔提供的条件是最好的。”
伯纳德本来还以为要经历一番讨价还价。
身为资本家,他当然不可能一下子抛出自己的全部底牌。公司总部给出的底线价格,大概是一亿五千万刀,和百分之三的分成。
他试探性地询问:“那要不现在就签合同?”
另一边,不管是还在吃东西的王小明,看杂志的张开伟,还是拿电脑玩蜘蛛纸牌的喻寒溪,耳朵尖都难免竖了起来。
然而,乔御只是摇了摇头。
“抱歉。”他回答道,“我并不是想待价而沽。我只是在想,有很多患者,恐怕都没办法负担这20万。”
因为语言、国籍的问题,恐怕很多人,尤其是华国人,还需要找中介机构帮忙。
到时候开销在150万左右,都是好的。
150万是多少?
可能仔细一想,也就二线城市一套房。
然而国内的年人均可支配收入是21966元。
伯纳德一愣,然后笑着说:“乔,你太善良了。光是前期投入,恐怕就需要数亿元。我们不可能做慈善,这是在开整个行业的倒车,让药企没有资本去研发新药,人类史上还有许多没能被攻破的难题,而想要解决它们,不仅需要科学家的智慧,也需要我们的钱。”
乔御很久都没听到过别人用“善良”来评价自己了。
他曾经到过大资产阶级这一层次,很明白资本的本质不过是层层剥削。
资本家哪怕是在他这里被割了肉,也会在其他地方,吸别人的血挣回来。
如果乔御现在同意了,那他也不过是刽子手底下的伥鬼。
让药企一点利润也没有,甚至倒贴钱,是不科学的。
但是这种畸形的暴利,在乔御眼里,也同样不可取。
乔御道:“伯纳德。我算过了,目前白血病全球患者数量在100万左右,每年的增量范围是4到8万,需要造血干细胞的病除了白血病外,还有早衰症、地中海贫血症等等,也就是说目前全球大概有200万病人等着治疗。假设建设成本为5亿刀,加上运输、推广、人工等费用,当作10亿来算,每个病人只需要筹5千。”
“而用garch波动模型计算,这个价格可以低到4300。”
伯纳德的眉头缓缓蹙起:“可是你不能保证,这200万人都来治病。”
“对。”乔御说得头脑发热,因此不得不揉揉自己的眉心,“所以我在想,如果我放弃专利金,让药企按照8000刀的价格统一定价进行销售,并且在十年后降为2000刀,是否可行。”
喻寒溪电脑上的蜘蛛纸牌久久没动静,他面露沉思,仿佛他面对的不是蜘蛛纸牌简单模式,而是一个复杂的生化实验。
伯纳德在思考片刻后,回答:“利润太低,收回成本的周期太长。药企可能宁愿等格卫的期权到期卖仿制药,也不会接受你的提议。”
“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各大集团可能反而会联合起来,向你施压。到时候连fda审核都没办法通过……乔,你不守规矩。”
乔御叹了口气:“1984年,默克尔的总裁杰诺斯以700万美元的超低价将乙肝疫苗技术转让给华国。我还以为2015年可能也会一样。”
“事实上,我们总部大楼第一层,至今仍然挂着他的那句话,‘我们应该永远铭记医药是为人服务的,而不是为了逐利’。”伯纳德低声回答,“不过这种事,我可能没办法一个人决定。”
乔御能理解。
像这种传承百年的老牌公司,本身就是一个庞然大物,董事会有几十个决策层,再正常不过。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能因为内部利益纠纷,折腾好几周,效率极低。
“我会把这些条件向之前问过价的药企公开。”乔御回答道,“让药企自由选择。下个月,我会在燕大举行学术报告会,并且邀请有意向的企业,进行最终协商。”
乔御并不打算向全社会公开,免得某些企业感觉自己像是被道德绑架。
至于他自己本身,也不太在乎虚名。
说完,乔御拿起了旁边小木几上的茶杯,抿了口水,润润有些干燥的唇。
伯纳德觉得自己脑门突突地疼:“我们药企只是挣得少很多,你是直接亏几个亿……而你看上去也不像淡泊名利的人,所以我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你的行为。”
乔御回答:“我母亲也有白血病。家族遗传,我可能也会有。”
他不缺钱,物质欲也不高。
亏几个亿,换几万条命,乔御觉得值得。
更何况钱都没拿到手呢,也不算亏。
伯纳德托腮看着他,意有所指地说:“连利润都这么清楚,你算了很久吧。”
乔御慢条斯理地咽下水:“倒也没有,直接心算的。”
伯纳德:“……”
你们数学好的男孩子真讨厌。
因为乔御态度坚决,伯纳德在后来几个小时,也没再谈论起这件事。
大家反而像是普通朋友一样,喝酒吃肉顺便聊聊业内的八卦。
喻寒溪看着不食人间烟火,竟然意外地很会烤肉。
“我小学在农村长大的。”喻寒溪的话明显比一开始多了起来,“6岁就开始砍柴烧火做饭了。”
喻寒溪撸起袖子,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很是精瘦。
他从小父母双亡,由奶奶带大。初中的时候奶奶得了白内障,瞎了眼。
好在因为成绩不错,镇中学的校长东拼西凑,给他凑够了高中入学的学费。
喻寒溪记得很清楚,一学期学费960,住宿费560,伙食费一个月300。
学校奖学金一年5000,贫困生补助一学期1600。
省一下可以寄给奶奶1200。高三的时候,就不用寄了,奶奶得了脑血栓,为了不拖累孙子,半夜投河了。
他是冀州省人,高一时,刚成为冀州大学副教授的施文来他们这所高中演讲,顺带资助了几个贫困生。
喻寒溪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至今没好意思回去见施文。
晚上8点,乔御友好地带着自己的两个挂件和他们告别。
伯纳德的离别拥抱比来的时候更加热情:“乔,你是真正的学者。哪怕总部没有采纳你的提议,我也希望我们可以是永远的朋友。欢迎你下次再来我家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