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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1)

      姜祁本还想问点什么,眼瞅时候不早,自己近来借住在五公子昭瑞的别第,还是早些回去。
    他没再理会越潜,登车离开。
    在公子灵面前像个仆人的姜祁,毕竟是岱国的公子,与越潜这样的下人交谈,态度轻慢。
    离去时,也没有相辞。
    很快,姜祁的马车消失于夜幕,越潜坐上马车,驾车回家。
    这个时辰常父肯定已经吃过晚饭,可能也没想到他今日会回家,没给他留饭。回去后,越潜还得下厨做饭。
    为听讲学,废寝忘食,越潜此时腹中饥饿。
    赶着车来到私宅门前,越潜跳下马车叩门,没多久,门被常父打开。常父披着一件衣服,打着哈欠道:还以为你今日不回来,怎么这般晚?
    越潜将马车驾进院子,回道:在乡学听夫子讲课。
    乡学离越潜的家不远,就连常父也知道南齐里的乡学有个岱国来的夫子,他没问是怎么回事,只道:你字都不识几个,也学人听夫子授课。
    将院门关好,两人进屋,越潜坐在炉边烤火,他道:那是以前,我如今认得不少字。
    你不说,我还真是想不到。常父往炉中添加木炭,拿把扇子把炉子扇旺。
    心里当然是为越潜高兴,而今他也活得人模人样,也算是个俊才了。
    把身子烤暖,越潜起身,准备到厨房做饭,此时常父已经在厨房里忙碌,他生起灶火,灶上放着一只陶釜。
    常父坐在灶前,往灶腹塞柴草,嘴中念叨:先热碗粥给你喝,你要是娶个媳妇,也不用我这老头子爬起床给你热粥。
    从木架上取下一只板鸭,越潜把板鸭放在木俎上切成数段,他道:娶什么媳妇。
    他从未有过娶妻生子的念头,自己是不详之人,何必祸害妻儿。
    国君没了,你那些兄弟估计一个也没活成,你忍心让云越王一脉绝嗣吗。常父也就顺口这么一提。
    冬日一过,越潜就十九岁了。
    要是云越国没灭亡,他十六七岁时就会有婚姻,十九岁时早已经有妻有娃。
    越潜把切好的鸭肉清洗一番,放进陶甑里,漠然道:绝嗣就绝嗣吧。
    又没有王位要继承。
    夜晚,躺在木床上,越潜闭上眼睛,脑中出现数名女子的面容,她们是别第里的侍女、美姬和女婢。
    各有各的美好,或温婉,或清丽,都长得年轻貌美,即便和她们时常接触,越潜对她们从来就没有过那方面的幻想。
    把脑海中女子的模样抹去,忽然又浮现出一个身影,是个背绿箭箙带丹弓,穿猎服的少年。
    当初在苑囿里,遇见的就是这幅打扮的公子灵,他那时的样子,越潜始终都记得。
    几天前,这人紧搂着自己的腰身,把暖呼呼的身体贴靠过来,他的唇很柔软,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香气。
    越潜直觉得一股热气往身上涌,躁动不安,以致他不得不起身推开窗,让寒冷的夜风灌入室内,使自己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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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凌晨的一场雪, 使得城外的山林屋舍白茫茫一片,昭灵与岱国的公子姜祁登上城楼看雪。
    昭灵拥着一件貂裘,眺望雪景, 悠然自得,姜祁没那样的闲情雅致,他看向城外纷纷归来的马车,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各国客卿的马车,
    姜祁殷勤道:多亏灵公子跟国君阐明利害, 让国君收回逐客令,否则我还不知道得在城外住上多久。
    逐的是许国客, 但是其他国家的客卿也很害怕,纷纷逃离融国都城。而今融国国君终于取消命令,还在半道上的各国客卿听到消息, 又都驾着车折返回来。
    昭灵笑道:我可不敢居功。
    一切都是太子门客的功劳, 他们预测到会发生的事,即各国宾客大逃亡, 而昭灵寻找到最好的时机, 劝说父王。
    国君早就意识到错误,但不肯松口, 直到最疼爱的小儿子劝说,国君才深刻反省,撤回命令。
    灵公子过谦, 多少宾客因为灵公子出手相助而脱离困境!寅都的数百名客卿,无不感激灵公子的恩情。姜祁躬着身,一通夸赞。
    好话谁都爱听,昭灵也不例外,他嘴角上扬, 手指向远山道:看雪。
    岱国冬日十分寒冷,大雪冰封,在姜祁看来雪景有什么稀奇,单调乏味。
    姜祁双手兜袖,说道:我们那儿下雪,雪厚得能没过膝盖,到处都是白色,看得人眼睛生疼。不像这里,山头还有几点绿意。
    见公子灵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瞅见一辆马车驶往城南码头,马车是普通的两驾车,赶车的的人有几分眼熟,正是越潜。
    城南码头一向熙熙攘攘,就见越潜驾着车,熟练地在人车之间穿行。
    姜祁提起:前些天,我才在南齐里乡学遇到他。
    昭灵故意问:遇到谁?
    人们一般不会去留意随从的长相,姜祁看来认得越潜。
    姜祁手指越潜的马车,说道:公子的这名侍从。
    马车上的越潜衣冠整洁,坐姿端正,他的仪容出众,也难怪姜祁认得他。
    那天秦夫子在乡学讲学,我见他也去听课,我问他能听懂吗?他说能听懂一二。往时只觉得此人木讷寡语,那日却是对答如流,令人吃惊。
    会提起这件事,是因为姜祁事后想起,感到不可思议。
    他确实寡言少语,但谈不上木讷。昭灵听见姜祁的陈述,心里也有些意外。
    原来自己回宫时,越潜的生活过得这么丰富多彩,还会去乡学听夫子讲课。
    此时越潜的马车已经停在码头上,像似在码头等待什么,又或者只是在看船只装卸货物。
    不知道这名侍从到码头来是要做什么,觉得古怪,姜祁提议:要不要喊他上来?
    昭灵心里已有猜测,回道:不必。
    此时,不远处正驶来一辆囿北营的大船,船上有数名越人奴隶,他们齐力划桨,将大船靠向码头。
    见到囿北营的船过来,越潜立即抬头往前看,他的表情很平淡,神情自若。就像他只是清闲无事,到码头看船靠港而已。
    囿北营的大船终于在岸边停稳,随船的士兵开始催促越人奴隶干活,使唤他们将船上的冻鱼运上码头。
    越潜不慌不忙下车,他掀开车帘,从车中拿出一小袋物品,便朝这艘来自囿北营的大船走去。
    码头人多,他的身影时隐时现,动作从容不迫,要是陌生人从他身边走过,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那一小袋东西,多半是粮食。昭灵心想。
    在这些随船的越人奴隶中,有名年轻奴隶的装束和其他奴隶不同,他身上穿着一件羊皮衣。
    羊皮衣是百姓过冬时御寒的衣服,奴隶可穿不上,除非有人赠送。
    还记得去年夏猎,越潜从一头发狂的野牛蹄子下救出一名同伴,那名同伴,多半就是眼前这个穿羊皮衣的奴隶。
    他应该是越潜在苑囿时的好友。
    昭灵不想让姜祁目睹,说道:我们下去。
    能猜测到之后的事越潜会将那小袋粮交给穿羊皮衣的越人奴隶,给予救济。
    越潜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姜祁在城楼上早就觉得乏味,立即应和:再待下去非得冻坏,这上头风可真大啊。
    两人步下城楼,昭灵问:你们岱人也怕冷?
    岱国位于北方,冬日里要比融国冷多了。
    姜祁回道:当然,不说人畏惧酷寒,就连长毛的野兽,冬日也要躲进山洞里。
    披毛野兽尚且怕冷,何况码头上这些越人奴隶,因缺衣少食而在寒冬里受煎熬。
    越潜驾驶马车离开城南码头,正打算出城门,不经意抬头,看见一辆从城楼下驶离的马车,那是一辆十分眼熟的四驾马车。
    只是一眼,便认出那是公子灵乘坐的马车。
    适才,公子灵在哪?
    城楼上吗?
    越潜仰头,正在思考,忽然听到有人喊他:越侍!
    回头一看,是公子灵的一名随从,那名随从朗声道:公子让越侍留在城中候命,并说没有命令不许离开下房!
    越潜不觉得意外,只是应道:是。
    看来,公子灵适才确实在城楼上,而且发现他暗地里接触越人奴隶。
    越潜救济樊鱼,冒着很大的风险,他的身份敏感,融王一旦觉得他碍眼,随时可能杀他。只要被人发现他与苑囿奴私下有来往,难免要猜测他别有用心,图谋不轨。
    应该感到心慌,但是越潜出奇地平静,他目视前方,公子灵乘坐的马车早已经消失无踪。他看不见公子灵,却又仿佛能看见对方坐在车厢里,揽着貂裘的清冷模样。
    越潜留在城中,住在那片供王宫仆人居住的下房里,一个还算宽敞的单间。越潜这下哪也不能去,既不能出城,也不能回别第,或者回南齐里的家。
    只能待在这里,等候公子灵的命令。
    第一天,没有命令传达。
    第二天,也没有。
    第三天,越潜仰身躺在床上,望着下房窗外光秃秃的树丫和残月,猜想公子灵该不是想囚他至明年开春?
    窗外是一轮残月,黯淡无光,夜已深,越潜毫无睡意,睁着一双眼睛。下房的房间多,很密集,隔音效果不大好,夜里总能听见住户絮絮叨叨的说话声。
    下房的住户,都是为王宫提供服务的仆人,他们对宫中的大事小事无所不知。
    越潜对融国的事情没有兴趣,夜里常听见隔壁有人闲聊,他也不怎么留意。不过今夜不同,他听见两人在交谈,听见他们提及三个字:公子灵。
    莫敖如今被国君撤去官职,逐出都城,他在城里的那栋大府邸,日后还不知道会落到谁手里。说这话的人,声音又尖又细,听声像个寺人(阉人),年纪很轻。
    你管它落到谁手里,和我们这些下人有什么干系莫不是你家主人打起莫敖府邸的主意?这人的声音苍老,嗓音能分辨性别,不过应该也是个寺人。
    年少者道:我家主人还真有这个心思,想跟国君讨要那栋大府邸,送给亲弟弟。
    年长者说:只要你家主人申姬开口,国君还不得百依百顺。申姬正得宠,她父兄依仗着她,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听到年少者叹了声气,为他的主子着急:那可不一定,许姬夫人也想要。
    年长者压低声,谨慎问道:怎么许姬夫人也想要?这是要送给谁?
    年少者连忙提醒:公子灵呀,公子灵明年可就十七岁了。
    年长者恍然,应和道:还真是,我怎么忘了这事!
    隔壁传来年长者的咳嗽声,他慢悠悠道:按宫中的规矩,公子灵明年就得搬出宫,到宫外住。哪个公子不是这样,成年后就不许在宫中过夜。
    除去太子,国君的其他儿子成年后,都不许住在王宫里。
    年长者又道:申姬就不该争抢,她弟弟申奎不过是个中射士,身份哪能跟公子灵相比!再说了,还是公子灵进谏,才让国君收回逐客令,功劳属他最大!申奎又有什么功劳,一个走犬斗鸡的赌徒罢了。
    他要就给他啰,哪个敢跟公子灵抢东西。要我说呀,谁得到那栋府邸,谁就要倒霉!年少者忽然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年长者忙问:此话从何谈起?
    莫敖被驱逐出寅都,可是莫敖的儿子渠威还在呀!渠威性情暴戾蛮横,以前连太子都敢顶撞,如今正满腹怨意,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两人又聊了很久,都围绕着莫敖的府邸,可见这栋府邸在城中相当有名,穷极奢华,不少人对它垂涎三尺。
    过了不知多久,隔壁再没声音,夜已经很深,越潜闭上眼睛,感到睡意袭来,渐渐睡去。
    一轮残月挂在宫殿上方,月色清寒,昭灵的目光从窗外收回,低头看向案前摆的一卷帛书,用指腹摩挲帛书上的文字。
    他心思不在文字里,而是飘去别处。
    将越潜囚在下房,整整关了他三天,下房的伙食很差,不过是些豆饭蔬瓜,住的单间又十分简陋。
    有心让越潜在冬日里自在生活,怎奈他胆大妄为,不顾性命。
    昭灵起身,在书房踱步,心意已决,至少关他一旬,让他好好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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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黄昏, 为王宫服务的仆人纷纷归来,下房顿时热闹起来,越潜倚靠栏杆, 看向天边夕阳,算来,他已经在下房住了五天。
    除去百无聊赖外, 其它一切都还好,他该吃吃, 该睡睡,偶尔登高, 观览融国王都。正在走神,忽然听见楼下有人说话,树下坐着两个人, 一个穿红衣, 一个穿赭衣。
    红衣道:你听说了吗?前日左徒(官职)的孙子驾车跟人驰逐,摔下车后, 就一直昏迷不醒。
    赭衣很惊诧:哎呀, 还有这种事,到今日也还没醒来吗?
    红衣道:丢魂了, 哪能那么容易醒来。
    越潜一听,心想这哪是丢魂,分明是从车上摔下来, 磕伤头颅,多半救不活。
    红衣又说:今早,左徒带着一名巫师,想到城楼招魂,你猜怎么着, 士兵不放他们上去。
    赭衣问:为何不去城郊找个高地招魂?偏得上城楼,那些守城士兵个个粗蛮无礼。